《彼岸之棘》弥幸

31、第 31 章

　　尤里狄斯特和王后一起，处理不愿让大臣们知道的事情，塔特王的要求。王后坚定地提出反对意见：“迦兰的王族有一个为那对姐妹发疯还不够吗？他是想和自己的儿子比一比，吟游诗人骂谁的诗歌比较多？居然打那个公主的主意——他的戒心也跟那两扇木门一样，彻底消失了！”
　　她的嘲讽让尤里狄斯特再次失落。“母后，你果然还是厌恶我为自己选择的新娘。”
　　王后傲然说：“尤里狄斯特，我不会在臣民面前反对你的选择。你是伟大的迦兰的王子，未来的王，即使你的母亲，也要尊重你的意志。哪怕是荒唐的，你也要向世界证明，你的意志不可拂逆，能令错变成对，能令抢来的妻子名正言顺，能令她的前夫一败涂地、无力再嚷嚷正义，让人们耻笑他保不住自己的妻子，而不是耻笑你的掠夺——迦兰王子的婚姻，和迦兰的一切一样，如同飙风、如同暴雪，人们只能承受，无力与之对抗。”
　　王后语气骤变，阴森森地说：“我对你的支持，是对迦兰王室的维护，仅此而已。如果你无力做到我所说的那些，这场婚礼又失败，你没有得到想要的妻子，再一次令迦兰陷入战争、王室遭人耻笑，那我将作为迦兰王后，对你的愚行予以严惩。”
　　尤里狄斯特不知不觉屏住呼吸，到母亲说完，他才徐徐地吐气回答：“知道了。”
　　“至于你父王的愚蠢要求，实在不值得浪费时间讨论。他那么渴望被依赖的感觉——给他一只猫好了。”王后说完就结束谈话。
　　梅蒂雅就在这时来见他，和往外走的王后擦肩而过。王后停下来打量她，带着狐疑说：“你打碎的盘子，我拿给狗，它舔过一会儿就死掉。你用了什么花招？”
　　梅蒂雅没有回答。
　　“不论那是什么样的能力，也无法改变你头脑蠢笨的事实。”王后冷笑，“原本他们很喜欢投毒，安静、优雅、场面不会太难看。你也可以安静、优雅地让他们莫名其妙失败。在不知是敌是友的众多大臣面前，宣布你不怕毒药，岂不是公然邀请他们用匕首、绳子、拧断你脖子……这些方法来对付你吗？真是！要给别人的宫廷添乱到什么时候！”
　　她说完就趾高气扬地撇下梅蒂雅。
　　尤里狄斯特谨慎地让梅蒂雅坐在不远处，避免她碰到任何东西。但他立刻发现梅蒂雅根本没有兴趣去动东西，她只是坐直就费了很大力气。他看到她圆润的肩膀消失了，锁骨和肩胛露出明显的线条。
　　她很快就要变成他的妹妹。那时候我们就和解。想到这点，尤里狄斯特和缓地说：“你的脸色看起来好一些。有什么事情吗？”
　　“有一个不情之请。”她的声音几不可闻。
　　“什么事？”他也不禁把声音压低放柔，生怕气息会吹伤她。
　　“我想去那个地方看一眼。”梅蒂雅双手把玩自己的辫梢，“石碑所在之处。”
　　“不行。”尤里狄斯特毫不犹豫地拒绝，顿了顿，说：“天就要黑了，夜晚气温比较低，城外的风也大。这么晚一个人出城不合适。”
　　“当然不是一个人。”梅蒂雅孱弱地微笑，“我这个样子，需要侍女和随从才能出行呢。”
　　尤里狄斯特柔声说：“别勉强。以后好点再说。”
　　“我……每天都想要去那里再看看。”梅蒂雅垂下头，小声说：“可是没有一次能够鼓起勇气。如果现在不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鼓起勇气——我必须再去一次，才能接受发生过的事，他来过，丢下我走了。我必须正视那个地方，才能翻过这一页走下去。”
　　尤里狄斯特心软了，点头应允：“至少等到明天，暖和一点的中午。”
　　“我不知道明天什么时候能醒来。”她黯然说。
　　尤里狄斯特心头一梗，来不及细思，已经说出口：“那就去吧。”得到他的同意，梅蒂雅站起来感激地欠身，身子摇摇欲坠。他想去扶，还是忍住了。她也没介意，慢慢地转身出门。
　　她的四肢无力，走路腿软。太可恶了。自从专注地消除毒素，归无之力就像有惯性，一根筋地消除所有进入她身体的东西，食物、水、药……即使她勉强去控制，食物逗留在体内的时间够长，可是身体好像没有吸收任何成分，她虚弱的程度仿佛饿了一个月。梅蒂雅暗暗恼恨：明明是我的力量，却要这样对我！
　　我绝不、绝不要死于反噬！她倔强地想要脚步稳定，不留神在地毯边缘绊一跤。
　　腰突然被人抱住，免于摔倒。梅蒂雅瞟见尤里狄斯特放在她腰上的双手：戴着手套。这样她就碰不到他的皮肤。她从来没见过他在办公的时候戴手套，平常他在宫中也不戴。因为之前一不留神被她碰了，所以和她见面的时候加倍小心？
　　尤里狄斯特注意到她嘴角勾起很浅的笑，昏暗的光线下，难说是冷笑还是无奈，但肯定不高兴。他放开手，一边不自在地揪着薄薄的羊皮手套，一边退回到桌子后面，说：“多带一些人。你姐姐还是别去了。我不希望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这个机会，在王宫外伤害她。”

　　回到房间，梅蒂雅赶走所有侍女，脱下自己的衣服递给希莉雅，“听我说——你慢慢地出城去，到我指给你看过的那块石碑旁。我会在长廊里看着你。当你到达，我会把你从所有人的眼中抹去。”
　　“抹去？”
　　“这是我的能力。在卢蓓卡岛的时候，也是用这方法走出达维沙的宫廷。”梅蒂雅虚弱地笑起来，“阿方索说，我可能消除了反射光，也可能消除了视网膜上的影像，或者是消除了别人‘看到’的意识——我只是怀抱这种想法，说不清楚它生效的方式。”
　　希莉雅很担心：“你现在的状态，能做到吗？”
　　梅蒂雅从木盒里拿出雷姆德留下的药水，说：“不知道这药是什么，但是它有效。它能帮我的身体恢复常态，可惜只有一会儿，归无之力就抹消它。把握好时间，那一会儿也够用了。”
　　“梅妮……”希莉雅的神情无限担忧。
　　梅蒂雅安慰她：“我会撑住的。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事——人们会惊慌，以为你消失了。你不要出声，远离他们，最好不要接触任何人，去雷姆德说过的地方。要在黑暗中走一里，能做到吗？”
　　“可以。”希莉雅仍然不情愿：“你怎么办？”
　　“我暂时作为姐姐留在这里，拖到你越过国境。”梅蒂雅努力笑了笑，说：“顺利的话，从这里到国境，十天够吧？”
　　“日夜兼程，六七天就够了。”
　　梅蒂雅装出乐观的样子：“七天而已。也许我的力量平稳，身体马上好起来，不等你来营救，我就带着你的随从侍卫们走出这座王宫、这座都城了呢。”
　　“梅妮，七天当中，可能发生的事太多了！”希莉雅抗议，“我们现在就一起走吧，你可以让我从所有人眼中隐形，带我一起出城。”
　　梅蒂雅摇头说：“尤里狄斯特不是那么大意的人。你还没有离开的时候，他就会检查是否还有另一个金发女郎留在宫里。只要有丝毫可疑，他就不会放我们任何一个出门。” 希莉雅还想坚持，梅蒂雅开始动手换衣服，“没有那么多时间讨论。姐姐抓紧时机吧，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有什么变故。”
　　梅蒂雅散开发辫，像姐姐一样披着满头波浪般的长发。希莉雅把发辫编成梅蒂雅的样子，换上妹妹的衣服。连日来衣不解带地照料妹妹，她的脸颊也变憔悴，紧张和担忧让她的脸色与梅蒂雅同样苍白。
　　侍女和随从已经在等候梅蒂雅公主。姐妹两人互相搀扶着，不让人分辨出谁是比较孱弱的一个。就要走下王宫台阶的时候，忽然有人追上来大声说：“等一下！”
　　侍从捧着一叠东西快步走上来，说：“王子送给梅蒂雅公主一件披风。夜风很凉，请穿上。”
　　连帽的披风是理想之选，希莉雅立刻穿起来把脸挡住。梅蒂雅目送姐姐的队伍走出宫门，火把闪耀着出了城门。她站在皇宫的高台上，伸手扶住旁边的石柱，一直看着火把远去。她的目力在夜色中难以看清姐姐的身影，幸好运用能力需要她的意念而不是视力。她微微闭上眼睛，拿出琉璃瓶，一口气喝了里面的粉色药液。
　　“梅妮忘不了那个男人。”尤里狄斯特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旁同她搭话。
　　梅蒂雅吓一跳，握着琉璃瓶的手急忙藏到宽大的裙摆里。幸好昏暗的夜色和灯光中，不容易分辨她们姐妹。她屏住呼吸想：只要她不说话，他是分不清的。姐姐通常也不会主动和他说话，即使他搭话，姐姐多半不予理睬。
　　尤里狄斯特的确没有察觉。梅蒂雅专注地把力气集中在远处。
　　身心渐渐放松、平静，似乎是药开始生效。她攥着琉璃瓶，深呼吸，心中默念：圆形。
　　手指轻轻抚摸：瓶身上多了一个正圆的小洞。她又生出一个较为复杂的念头：树叶，枫叶，两片。
　　尤里狄斯特看到身边的人抬起手，对着光看。她手里有一样东西，她看一眼就微笑。“在看什么？”他好奇地问。
　　“没什么。”她冷淡地回答之后，把那东西随便放在他手里。
　　尤里狄斯特惊讶地看到，手心是只有指甲大小的透明树叶。仔细观察，是琉璃制品的光彩。他拿起来端详这不可思议的工艺品：它的叶脉清晰，边缘精致，是一片栩栩如生的枫叶。他的手指轻轻揉搓，更加吃惊：不是一片，是重叠在一起的两片。
　　琉璃瓶的其他部分已经消失，只留下枫叶。那片枫叶完全按照她的意志，横截面上消除了一微米，使得它能够分离成为两片。现在是她能够自如操纵归无之力的宝贵时刻。
　　“她……从你们的眼中消失了。衣服、马匹，那满头美丽的金发，全部消失了……一个、两个、五个、十个……你们全部看不到她。慌张吧，寻找她，但是看不到她，哪里都看不到她。”
　　大概是距离太远的缘故，她忽然开始耳鸣，头疼欲裂。目光变得更加模糊，却也看到远处的火把不安地四下晃动。“再坚持一下”她对自己说，他们很快会放弃寻找。
　　果然，火把开始移动，很多人疾驰回转。尤里狄斯特察觉到异样，神色立刻紧张起来。
　　惊慌失措的侍从很快返回，到他脚边伏倒：“公主……不见了！凭空消失了！”
　　尤里狄斯特手里的枫叶跌落，脸色铁青大声喝问：“你说什么？”梅蒂雅实在无法继续支撑，摔倒在地。
　　“希莉雅！”她听到他紧张地大叫。他一步迈过来搀扶她，踩碎了地上的枫叶。“嚓”的一声，是她昏迷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他弄错了。
　　她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