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38、第 38 章

　　塔特王起初感到棘手，但他是个不喜欢发愁的王者，大喇喇地说：“既然已经死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找一副棺椁收敛，送给她姐姐。希莉雅王后应该知道她妹妹的健康状况。如果因为公主死在我的宫廷里要开战，那就来吧，我奉陪。”
　　石棺很快送到，做工精美，符合公主的规格。尤里狄斯特依然魂不守舍，拒绝接受事实。
　　看着放置在王宫台阶下的石棺，王子由衷讨厌。那块青灰色的石头很厚重，把她放在里面，醒来的时候没人发现怎么办？
　　到现在，尤里狄斯特还是无法相信，她会这样离开。更无法想象，她像一件东西，装在那丑陋的石头盒子里。
　　尤里狄斯特站在数十级宽大的台阶顶端俯瞰，好像还能看到她在一个下雪的日子跑下台阶回眸望他的景象。他柔声地唤她：“别跑，小心滑倒。”她停下来回头，笑着说：“没关系。温格尔的石墙也没摔坏我啊。”“至少等我在下面接住你。”他说着走到前面去。
　　可是现在她比谁跑得都远，他再也接不住她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前一秒钟，她还对着他哭，央求他……为什么突然倒下？只要再多过一天，两天，或者三天，他的怒意就消失了。不论她闯什么样的祸，他都会在心里偷偷地原谅她。
　　“王子，金匠来了。”侍从小声说着，领着金匠到他面前。金匠奉上一只盒子，什么也不敢说。
　　里面是一组美丽的绿宝石首饰。三个月前，尤里狄斯特得到这些颜色罕见的宝石。作为绿宝石来说色度不够纯，因此很廉价。但是好像全世界都知道迦兰王子宠爱绿眼睛的公主，宝石商人瞅准这独特颜色蕴含的商机，高价卖给尤里狄斯特。
　　宝石打磨之后偏青色，果然和梅蒂雅的眼睛意外地神似，背光的时候像深青色，迎着阳光像翠绿色。那时候他多疼爱她，为她打造这组首饰，同她亲手缝制的礼服搭配。
　　此刻尤里狄斯特恍然想起：宝石跟希莉雅的眼睛也是同一种颜色，但他的礼物是送给梅蒂雅一个人的。在那时候，梅妮独占了他。那时候他没发觉。
　　想不到制作一组首饰的时间，两个人变成仇人互相痛恨。尤里狄斯特想不到自己是怀着如此沉重的心情，拿着新打造的宝石首饰走到她的房间。
　　梅蒂雅还在床上躺着。已经三天了，她的样子没有任何改变，既不像是已死，也不像还能够活过来。有一本书里说过：来自莉斯奇雅的子民与帕洛瓦人不同，他们的死亡是真正的长眠——尸身不腐，但永不醒来。
　　王子坐在无声无息的公主身边，把项链戴在她的脖子上。它们被她动人的锁骨托着，闪闪发亮。耳坠和额饰压着她的金发，颜色艳丽得让人目眩。
　　他的山茶花……美丽又脆弱的山茶花。
　　“梅妮，换一个方式！换一个方式报复我，不准这样！”尤里狄斯特的手颤抖，声音哽咽，很快整个胸腔震颤。他想他要哭了，真是丢脸，急忙伸手捂住眼睛，觉得头又开始剧痛。
　　“王子，今天再不出发的话，尸体会在路上变质。”有人说了一句特别讨厌的话。
　　尤里狄斯特狠狠地瞪那人。那人却不知所谓，继续说：“如果尸体腐烂，艾尔尼妲人会当作灵魂已经走远，不会为她举行得体的葬礼了。”
　　“够了。”尤里狄斯特实在听不下去，再次轻抚梅蒂雅的头发和脸颊。无法想象……无法想象以后这张脸会变成一张精美的画棺，再也不会转动那双羞怯的眼睛。
　　王子不费吹灰之力抱起她轻盈的身子，梅蒂雅像在他怀里睡着了一般安详乖巧。尤里狄斯特把怀里的人放在石棺里，觉得这石头盒子太冷硬，她一定睡得不舒服。他莫名其妙地想起来那个午后，他们在图书室里安静地看书。他给她讲艾尔尼妲的神话，她给他讲莉斯奇雅的睡美人。
　　如果亲吻她……她会醒来吗？尤里狄斯特攀着石棺的边沿，垂头看她，犹豫要不要在她额头上轻吻时，忽然听到周围一片惊呼。
　　“很漂亮的绿宝石。”有人在他身旁这样说。
　　尤里狄斯特警惕地跳起来，看见一个面容冷漠的白袍女人，年纪不大，却不容易准确地判断她的年龄。白银色的头发盘在脑后，在阳光下笼着一层浅浅的金色，眼睛像是深青色，又像深绿色。
　　和梅蒂雅的眼睛一样。尤里狄斯特被她的眼睛吸引时，侍卫们冲过来挺直长矛指向她，大声喝问：“什么人？！”
　　女人不屑地横了一眼，他们的长矛全部扑在地上，再也提不起来。侍卫们想抽出短刀，她轻蔑地笑了一下，挥手的时候仿佛招来一阵无形的风，长刀短刀和匕首全部飞上半空，落不下来。他们骇然看着她，不敢冲上前，也不敢退缩。
　　“你是谁？”尤里狄斯特逼视这女人，毫无怯意。她根本未将他放在眼里，径自坐在石棺边沿，俯瞰棺中的梅蒂雅。
　　“在这个世界贪睡太危险了。”她伸手撤掉梅蒂雅额头上的宝石饰物，随手丢到尤里狄斯特怀里，然后将双手放在梅蒂雅的额头和胸口。
　　“就要接近圣眠的时候过度使用了力量，既不自量力，又没找好时机，况且最终没有救下一个人。”她摇头叹息，“真是个傻瓜。”说完她站起身，傲视王子和他的父母以及闻风而来的众多侍卫和大臣。
　　“迦兰竟然变成如贪婪的国家！”她很失望似的连连摇头，“塔特王，你的国土不够广阔、不够丰饶吗？为何还要垂涎别人的领地？尤里狄斯特王子，别人的妻子就那么诱人？”
　　“放肆，竟敢用这种口吻对王讲话！”大臣和侍卫虎视眈眈，但女人不以为意。
　　“希莉雅是给艾尔尼妲和她丈夫的恩赐，如果你们对她仍不死心，必将得到惩罚。那神庙就是我的警示。”她傲然说罢，向皇宫北侧的神庙挥打个响指，巍峨的伊琳缇亚神庙轰然崩塌一角，祭司们惊呼着跑了出来。
　　尤里狄斯特抽出腰间佩刀逼住她的咽喉，大喝：“报上你的名字！”她根本没将这块金属放在眼里，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刀锋上一弹，寒光闪闪的长刀碎裂成数截。
　　“掠夺我的长女，鞭打我的次女。”女人冷笑，“贪恋邻人的珍宝，却将自己身边的宝物视为草芥。我——要迦兰向我的两个女儿赎罪，你们对希莉雅和梅蒂雅所犯的罪，从今天开始付出代价。伊琳缇亚神庙的崩溃只是第一步。”
　　“说大话的女人，报上你的名字！”尤里狄斯特以断刀仅余的刀锋逼向她的咽喉，但女人分毫没有放在眼里，一脚踢在石棺上。梅蒂雅的身体从石棺中浮了起来，在半空中微微地挣了挣。
　　“梅妮！”尤里狄斯特丢下刀柄，伸开双手去接她。梅蒂雅的身体轻飘飘地落在他臂弯里。他抱紧她，回头时已经不见那可怕的女人。
　　半空中的匕首和刀剑噼里啪啦地坠落。大臣和王都惊噫起来。“她到哪儿去了？！快把她找出来！不要让她危害王！”“到底是什么人？！”
　　“梅妮！”尤里狄斯特感觉怀中的分量似乎有所加重，轻轻地摇晃她的身体。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尤里？”她懵懂地不知今夕何夕，挣脱他的怀抱，伫立在阳光下，环顾那些惊叹的人。
　　“死而复生了！”他们带着敬畏和恐惧打量她，这是她不太熟悉的目光。
　　“我死了吗？”梅蒂雅揉捏自己的肌肤，没发觉异常。
　　“幸好没有。”尤里狄斯特用力抱紧她不敢放开，生怕她又会倒在地上，让眼前的一切变成短暂的美梦。
　　“那他们呢？他们死了吗？”她在他胸前瓮声瓮气地问。
　　尤里狄斯特知道她问的是希莉雅的卫队。他想回答说没有，这样就不必迎接她对他的失望，可他无法撒谎，他的呼吸顿在胸口出不来。梅蒂雅当下知道答案，坚决地推开他。
　　“我用三倍的奴隶补偿你。”尤里狄斯特急切地提议。
　　“生命不是数量能够弥补的。”梅蒂雅看到她的石棺，冷淡地说：“如果我死了，你要用三个女奴赔偿我姐姐吗？”
　　他从她脸上看到了熟悉的神情。像希莉雅一样……他知道，梅妮也不会再对他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