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50、第 50 章

　　尤里狄斯特没有在宴会厅看到梅蒂雅，开始时并不诧异。她本来就不喜欢这种高谈阔论的宴会，经常用各种理由逃避，现在更是为了避免和他见面竭尽全力。
　　王子照旧选择了希莉雅身旁的座位。尽管她表现出极大的不情愿，他还是不顾她的冷眼，努力去靠近她的香味、她的体温。
　　希莉雅照旧躲着他，和坐在她另一边的阿克斯王子交谈。这种安排是尤里狄斯特的伎俩：希莉雅只能选择他，或者那个喜爱男色的阿克斯，除此之外的贵族没机会靠近她。尤里狄斯特和阿克斯已经配合了很多次，但是今晚的话题总是不经意地扯到梅蒂雅身上，尤里狄斯特总感到有点心不在焉。
　　尤其是阿克斯的怪异微笑，让尤里狄斯特很介意。“你竟然会撇下你的表兄，和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在宴会上消磨时间？”尤里狄斯特不冷不热地试探。
　　阿克斯似乎一晚上专等他的这句话，坏笑着说：“是赫留克和梅妮撇下我呀！才认识没多久，感情就变得这么好。赫留克多逗留几天，岂不是要让看见他们俩的人起满鸡皮疙瘩？”
　　“梅妮和吉瑟的赫留克王？”希莉雅比他们还吃惊，“怎么可能？他们才认识三天！”但是转念想想，阿方索，尤里狄斯特，赫留克，都是一种类型的男人，梅蒂雅的克星。
　　希莉雅的脸色起了微妙的变化，阿克斯一直紧盯不放，当即看出其中的失望。果然……希莉雅对妹妹和商人之王缔结婚约不满，但也不觉得妹妹与赫留克配对好到哪里。阿克斯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酒，将目光投向尤里狄斯特。
　　尤里狄斯特装作毫不在意，察觉到阿克斯的企图，他狠狠地瞪回去，举起酒杯将阿克斯的窥测全数挡回。
　　又不是他的妹妹，也不是迦兰的公主，随便她做什么傻事，跟他没关系！敢和迦兰的敌人谈情说爱，应该紧张的是希莉雅和艾尔尼妲人！尤里狄斯特如此想着，发现自己又不知不觉地生闷气。
　　那个笨蛋，做这些没头没脑的事情总是如鱼得水，有什么值得他生气？克制中的王子不知不觉变安静，又呈现出了他的侍从们最近常常担心的神态：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希莉雅沉思片刻之后，起身离席。阿克斯凑到尤里狄斯特身边，轻轻叹息：“如果心里难受，就去赶在赫留克之前告诉她你的心情。不然的话，你只能一次又一次，眼看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我有什么理由阻止她？”尤里狄斯特仰头喝尽杯中的酒，苦涩地说，“她有选择朋友的自由。”
　　阿克斯深深看着他，又为他倒了一杯酒，轻拍他的肩，说：“尤里狄斯特，你为什么不能坦率地告诉她——‘我爱你’，‘忘了阿方索，和我在一起’，‘我不应该杀那三十人，但是不杀他们就只能处死你’——告诉她你的真实想法。”
　　尤里狄斯特消沉的面中显出诧异，飞快地喝了一口酒。“那不是我的真实想法。”他说，“我对她做的事无法挽回，不能为了粉饰，用这种话欺骗她。”
　　“那你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尤里狄斯特有些醉了，双眼迷离，想了一会儿，迟疑地说：“我不知道。”
　　宴会继续进行，有人微醺，有人告辞。尤里狄斯特的心情始终无法晴朗，起身到宴会厅外透气。
　　徐徐的夜风舒爽，携带了一丝缱绻气息。王子扶着额头呼吸新鲜空气时，听到风里的呢喃。谁呢？他神智恍惚地走过去，发现一根石柱下，赫留克在深吻梅蒂雅。他们贴的那么紧，赫留克的身体几乎要把她挤入石柱里。尤里狄斯特的脑子嗡的裂开了。
　　“梅妮！”他一声大喝，却没有引起那对情人的注意。他们沉浸在爱意中，旁若无人。
　　尤里狄斯特的气血上涌，身子快要栽倒时，骤然惊醒——他还在宴会厅中，他喝醉了，刚才只是一个短暂的幻梦。
　　讨厌的梦！他的心更沉重，起身离开酒气熏天的宴会厅。外面的风很清凉，王子深深呼吸，让头脑平静下来。
　　风里传来轻轻的笑声。是她的笑声！尤里狄斯特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修剪成球形的灌木丛旁，的确是梅蒂雅和赫留克，不是梦境。他们在明亮的灯火下，互相摘掉对方身上的草叶和木屑。怎么两人满身是草？尤里狄斯特咬紧牙关，拳头打颤，忍住没有冲过去。
　　不是他的妹妹，也不是他国家的公主。只是他心爱的女人……的妹妹！
　　尤里狄斯特一再对自己叮咛，转身换了一条路回到自己的房间，可是身体出卖了情绪，他气得打颤，怎么都止不住。
　　那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既不识字又不知道风土人情，既不会接见外国使节也得不到各国倾慕，既任性又拥有怪力，只会发脾气傻笑、只会耍小聪明愚弄人的公主！狡猾、忘恩负义、无情的公主！
　　那么一个公主，却让他快要透不过气了！这种心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来人！来人！”王子烦躁地叫起来。负责跟踪赫留克的侍从，早就等候他回来，这时候立刻走到他面前跪下。“王子有何吩咐？”
　　“解酒药。”尤里狄斯特按着额头大口地喘气。一定是喝醉了，才会产生这股让人不快的燥热。
　　侍从立刻送来微温的解酒药。喝下一大杯之后，尤里狄斯特的心情稍稍平复，注意到侍从有话要说。王子放下水杯问：“你有急事禀报？”
　　侍从斗胆说：“从吉瑟侍卫那里得到消息。赫留克向梅蒂雅公主求婚了。”尤里狄斯特的脸色瞬时铁青。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赫留克，妄想和艾尔尼妲联姻？
　　侍从继续大着胆子说：“不仅仅是求婚，险些就在今晚成婚。您知道，吉瑟的风俗很开放，只要两情相悦，既成事实，就算、就算是婚姻成立。”
　　“你说什么？！”尤里狄斯特的水杯摔在地上。所以她身上会有草叶——竟然打算把自己奉献给那个男人！
　　侍从不敢直视王子由铁青变苍白的脸孔，小声说：“赫留克打算从乌疏林返回的时候，向希莉雅王后正式提出联姻请求。”
　　尤里狄斯特头晕目眩，咬紧嘴唇用疼感保持冷静，可是还是听到自己气愤的粗重的呼吸。梅蒂雅……在迦兰宫廷中住了七个月，在他身边生活了七个月，连她的未婚夫也动怒嫉妒，可是现在看他如同仇敌。遇见那男人不过三天，就谈婚论嫁，甚至要委身于他？
　　很快他就镇定下来，睁开眼睛时目光恢复了平日的犀利。他取来纸笔，迅速地写了一封信。“秘密交给乌疏林的格鲁曼宰相。”
　　迦兰王子在各地都有敌人，但在每个宫廷里也有盟友。
　　“是否应该和各位大人商量之后……”侍从知道手中的信事关重大，而王子此刻的情绪显然不适合做出重大的决定。
　　“不要耽误时间，立刻送去。”尤里狄斯特的心意已决。做完这些，他侧卧在躺椅上，身心俱疲。
　　无论如何，促成赫留克与乌疏林国的联姻——与他之前的指示完全相反，格鲁曼宰相收信之后一定会很困惑。
　　连尤里狄斯特自己也有一丝困惑。梅蒂雅愿意跟谁结婚，关他什么事？尤里狄斯特既愤怒又难过，狠狠地翻个身，将脸朝向躺椅的里侧。在他自己想清楚之前，不容任何人看到他此时的表情。
　　不，关他的事。
　　之前明明是个通情达理的公主，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是为了那些死掉的艾尔尼妲士兵，为了她挨的打，故意和他唱反调。他费了那么多力气讨好她，她装作没有看见；他再三强调赫留克是迦兰的敌人，她偏要凑上去。幼稚的家伙！
　　尤里狄斯特终于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吉瑟和艾尔尼妲不能联姻。她不能嫁给迦兰的敌人，更不能嫁到那个必将灭亡的赫留克身边。
　　他不想，不忍心再杀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