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6、第 6 章

　　第二天，迦兰王子的侍从没有送来大堆的鲜花，却送来一张请柬。希莉雅要拒之门外的时候，侍从说：“请柬不是送给王后。嘉璐儿国送给王子一些珍贵的鸟，王子想要转送一对给梅蒂雅公主。请公主亲自去挑选。”
　　“我？”梅蒂雅感到意外，她姐姐已经代为回绝：“嘉璐儿的鸟类太凶猛，梅蒂雅公主不参加狩猎，用不到猛禽。”
　　“并不是狩猎用的鸟类。”侍从不屈不挠，望向梅蒂雅，说：“请不要拒绝王子的诚意。”气氛忽然紧张起来。
　　“那我去看一下好了。”梅蒂雅动摇的时候，希莉雅立刻低声阻止：“梅妮，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要接近他。”
　　梅蒂雅犹豫的目光飘到台阶下的池塘，里面还漂浮着昨日的残花。她心生不忍，说：“告诉你们的王子，我可以接受他的邀请，但是从今起，他别再送花。”
　　迦兰侍从鞠躬离去，不一会儿回来说：“王子同意。请跟我来。”不顾姐姐的摇头，梅蒂雅跟在侍从身后，走到迦兰贵族栖身的庭园。
　　迦兰人选择的草坪庭院，和建筑在高台之上临水宫殿风格迥异。梅蒂雅不懂得迦兰人的性格，只觉得这里同宏伟的建筑相比更加壮阔自然，目光想放多远就放多远，能一直看到天海交接的海平线。大自然的伟力就是这里的装潢，宫廷里别的地方无法同它相比。
　　达维沙特别钟爱白色大理石，白色建筑仿佛他的个人标志，草坪庭园上也体现出这种风格。翠绿视野中，伫立白色房屋和一道悠长的白石长廊。这个季节，蓬勃的紫藤层叠覆盖，垂下数不清的紫色花串。
　　迦兰的侍从们正在紫藤花下悬挂鸟笼。黄金、白银和木质的鸟笼足有一百只，里面是各种颜色和体型的鸟类。
　　“哇！”梅蒂雅被一对体态娇小的蓝色小鸟吸引，走到它们的银笼下。两个小家伙偏头好奇地打量面前的女人，对她吐出一连串婉转的鸣叫。旁边黄金鸟笼中的白鸟立刻不甘示弱地唱起来，一时间众多鸟类的歌声此起彼伏。
　　梅蒂雅边走边看，一直走到长廊尽头。
　　最大的一只鸟没有困在笼中，昂然立于黄金架子上，双足被金链锁住。它背部的羽毛全是均匀的金色，只有脸部和胸前一片洁白，眼睛是青色。如果不是它转头眼睛注视梅蒂雅，她会以为它是同金架一体的黄金雕像。
　　“这个长相！”梅蒂雅噗嗤笑起来，“难怪觉得眼熟——好像是鸟类版的我。”侍从笑道：“如果公主变成鸟，它就不会孤单了。”
　　“仅有一只？”梅蒂雅注意到其他笼中的鸟儿都成双成对，只有它孤高寂寞。
　　身穿淡金色长袍的尤里狄斯特走过来，说：“嘉璐儿的商人说，这种传说中的鸟类很少见，他们以为它早就绝迹。能有一只留存世上，已经是奇迹。”
　　你在这帕洛瓦也没有同伴了……梅蒂雅忽然觉得同病相怜，想伸手抚摸它安慰它。不料那鸟脾性不易亲近，尖叫一声抓伤她的手背。“呀！”梅蒂雅当即疼得掉下眼泪，手背上已经多了一道血口。
　　“我看看。”尤里狄斯特牵起她的手腕，宽慰道：“不要紧，只是皮外伤，不会留下伤疤。”说着让人为她包扎。
　　“好凶的鸟。”梅蒂雅沮丧地嘀咕，“就算我变成鸟，也不要跟他凑成一对。”那只鸟仿佛能听懂，狠狠地在她头顶啄了一下。“啊！”梅蒂雅吓得躲闪，后背撞在尤里狄斯特怀里。
　　尤里狄斯特轻轻推开她，说：“这一只是雌鸟。传说雄鸟会更凶猛，所以全部在打斗中死掉了。”
　　梅蒂雅忍不住想起了陷入纷争的古血后裔们，忧郁地问:“这鸟有名字吗？”
　　“名字已经失传。”尤里狄斯特淡淡地说，“嘉璐儿人送我的时候，请我命名。”
　　“想好了吗？”
　　“嗯。”尤里狄斯特脸上显出温柔的表情，抚摸雌鸟的头颈。黄金鸟虽然充满戒备和焦躁，试图啄他却啄不到，又躲不开他的手心。
　　“叫‘希莉雅’。”他说。
　　梅蒂雅看着这个男人，无可奈何地连连摇头。
　　梅蒂雅挑了一对羽毛洁白、翅尖碧蓝的小鸟之后，尤里狄斯特命人准备了茶，邀请她一起喝。梅蒂雅一边喝茶一边逗那对小鸟，尤里狄斯特看着她天真的样子，忍不住微笑问：“打算为它们起什么名字？”
　　“凯特和斯隆。”梅蒂雅朗朗回答，轻声问：“等到我回去的时候，可以转送给他们，当作来自这个世界的礼物吗？”
　　尤里狄斯特点头，“你想怎么样都好。”
　　她听了这话就安心且高兴，一言不发地逗弄它们，眼睛却像在不停地说话。
　　尤里狄斯特忽然感觉自己了解这位躲在云里的公主。黄金珠宝、美丽的裙子、献媚的歌声、为她举办的宴会，都不能让她脸上显露一丝一毫的笑，她想要的只是一个能够让她静思的凉亭，一对能听她倾诉的小鸟。
　　因为那亭子像莉斯奇雅的图画。小鸟的名字，是她在莉斯奇雅的朋友。她想要的是莉斯奇雅，没人能给她，连她姐姐也不行，所以她才沉默忧郁。
　　“公主对我完全不加提防。”尤里狄斯特安然地喝着茶说，“你没有注意到艾尔尼妲人对我的态度吗？”
　　“注意到了。”梅蒂雅坦率地回答，“因为迦兰没有加入婚约公约，你对有夫之妇的爱非常危险。”
　　“那么身为王后的妹妹，你为什么完全不顾虑呢？”
　　因为你还不足以让我顾虑。梅蒂雅心里这样想，微笑之后却说：“我不懂得怎么应付这种事。”
　　王子似乎表现出好奇。梅蒂雅继续说：“我也遇到同样的事。有个女人爱上我的未婚夫，所以陷害我。虽然很生气，可是……”她低头看着手——碰触时，感受到诺琳娜的痛苦。
　　她们是古血后裔，下定决心时可以毁灭彼此。但诺琳娜不会那么做。“她是因为爱他，失去原则。”梅蒂雅叹口气，“人们喜欢同样的东西，往往能变成朋友。爱上同样的人，却要变成敌人。”
　　她的声音失去了轻盈，伤感但仍然温柔。尤里狄斯特带着聆听希莉雅的声音的渴望，却被她的一字一句迷住，默默地喝掉茶，从容地问：“你爱你的未婚夫吗？”
　　梅蒂雅愣了一下，只见王子淡淡地微笑说：“听你的语气，我觉得，你生气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比你更加拼命爱他、比你更有行动力。你不知所措，害怕输给这个敌人——也许你内心知道，已经输给她了。”
　　“爱情不是这么回事!”梅蒂雅说着涨红脸，“爱情不是赛跑，不是谁拼命谁拿第一，也不是谁更有行动力，就更有资格得到爱人的心。”
　　“爱情就是这么回事。除非那个女人实在是让人无法忍受，否则他早晚会怀疑你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尤里狄斯特冷酷地说：“他属于你，并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如果他是个优秀的人，这样的争夺就不会结束。就像为了争夺希莉雅，甚至引发过战争。”
　　“战争？你是说，很多士兵打仗的那种战争？”梅蒂雅瞪大眼睛。
　　“不止一次。”尤里狄斯特依旧从容，料到之前没有人告诉她这种事情。
　　“为什么？”
　　“因为她值得。”尤里狄斯特说，“你爱的那个优秀的男人，也一样。他的爱会让你成为他身旁的女人，但是想要别人尊重你们的感情，只能靠你自己的实力。否则你和他身边欢蹦乱跳的小狗没差别，轮不到你来同情别人。”
　　“我的姐夫，艾尔尼妲的王，是什么样的男人呢？没有优秀到令情敌忌惮吗？”梅蒂雅带着一丝故意，说出了让迦兰侍从们悚然变色的话。
　　王子对她的问题回以冷笑，但没有更愤怒。梅蒂雅有点后悔说这种话，盯着茶杯里清澈芳香的液体，沉默了很久。
　　“希莉雅知道我是怎样来到这里。我期待听她的意见，可是她没有说过。”她抬起眼睛望着王子，轻轻地咬了咬嘴唇，“你刚才的那些话，如果是她说的就好了。可是姐姐……并不想了解我在那个世界的生活。她想让我忘记莉斯奇雅，在这里重新生活。”
　　尤里狄斯特只是微笑，轻轻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冷冰冰的气氛就消散了。
　　他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同时，不喜欢做没有充分准备的事。这次会面之前，他已经用自己的方法，尽可能得到关于梅蒂雅公主的一切情报。
　　公主和王后并不是一起长大。
　　希莉雅是个聪慧的王后，听说她在莉斯奇雅有三个哥哥，艾尔尼妲人一厢情愿地认为王后的三位兄长是雷神、火神和雨神。不论如何，希莉雅是在三个兄长的呵护下成长。她是被照顾的妹妹，不知道如何照顾自己的妹妹。她用最好的衣服和首饰装扮梅蒂雅，拉着梅蒂雅一起参加她感兴趣的聚会，欣赏她赞叹的风景和名画——她想把自认为最好的东西，都和梅蒂雅分享。但这并不是照顾妹妹的方法。
　　因此公主才会露出寂寞的神色。
　　相比之下，尤里狄斯特更懂得“妹妹”这种生物。身为兄长，二十三年的生命中他被这种生物缠了十七年。
　　当她推开丝绸和宝石的时候，不是因为她骄奢不满想要更美的宝石，而是她无法从石头里感受到温度，她想要的是一个人看着她的温暖的眼神。
　　当她从宴会上退场，不是因为她傲慢无礼，而是她不需要一百个人在她耳边吵吵嚷嚷，她只想要一个人面对面认真地和她谈心。
　　“对我说吧。”尤里狄斯特微笑着握住梅蒂雅的手，给她温暖的鼓励。她是希莉雅的妹妹，他会像关爱自己的妹妹一样关照她。
　　迟早，她会变成他的妹妹——当希莉雅成为他妻子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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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鸟之后是水果，美丽的贝壳，卢蓓卡风格的头饰，刺绣腰带……迦兰王子的礼物源源不绝，堆在梅蒂雅公主的房间里。
　　并不是价值连城的东西，譬如那些贝壳，只是他和达维沙一起到海边时，从渔民手中买的。可是，是真真正正的这个世界的东西。
　　“黄金、宝石，莉斯奇雅也有吧？而且以那个世界的智慧，一定比帕洛瓦的工艺更精美。”尤里狄斯特说，“这种贝壳是卢蓓卡海岸特有的，我不知道莉斯奇雅有没有。在帕洛瓦，艾尔尼妲和迦兰的海疆纵然广阔，也没有一处能找到这样的贝壳。”
　　梅蒂雅总是带着感激之心接受他的礼物，唯一拒绝的一件礼物是他送来的长裙。
　　那是迦兰风格的女装。迦兰人有帕洛瓦最好的纺织匠和裁缝，那条完美的裙子比梅蒂雅任何一件衣服都令人惊艳。“穿上它，和我一起参加今晚的宴会。”尤里狄斯特的便条像是邀请又像是命令。
　　但她对迦兰王子的权威熟视无睹，亲手将裙子退回。
　　“礼物应该是送礼者对收礼者的心意。”梅蒂雅说，“王子只是想看我穿上它的样子，满足自己对希莉雅的幻想。这份心意不属于我，是你给自己的。那么裙子你也自己留着吧。”
　　她的随从担心这口气会惹来麻烦，但迦兰王子笑了笑，用出人意料的温柔口吻问：“不能为我的幻想，稍微穿一会儿吗？”
　　“不能！”公主想也未想，断然拒绝，让她的随从们又紧张了一刹。
　　他们绷紧的神经很快放松，因为那个无人敢去触怒的迦兰王子，对梅蒂雅公主不留余地的回答，只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好吧。”
　　侍从们将事情经过如实禀报，多少还是带有一些担忧。希莉雅的侍卫长劳奇提醒王后：“公主在某些方面，和别人不太一样。”
　　“我刚来的时候也是懵懵懂懂的啊。”希莉雅不以为然。
　　“她与王后也不一样。”劳奇想了想，说：“公主对‘恐惧’的理解，似乎和我们不同。她不怕触怒尤里狄斯特，也不畏惧任何人。但是，她不仅仅是一个无畏的人，还是我们的公主。这样率性而为，恐怕会为国家和她自己带来麻烦。而且对方……毕竟是尤里狄斯特啊。”
　　“尤里狄斯特……”提起这名字，希莉雅又消沉。“我会提醒她。”
　　梅蒂雅对他们惴惴不安的态度很无奈。“他到底做过什么？”一提起这话题，艾尔尼妲人就骤然沉默。希莉雅似乎只是回想就难受，微微苍白的脸孔布满阴霾。
　　最后，王后说：“这个世界，和我们那里的文化不同。有时候，在我们看来很平常的举动，会给这里的人造成错误的暗示。有时候，后果会严重到让人后悔。”
　　“你给尤里狄斯特造成了什么错误的印象？”梅蒂雅问。
　　希莉雅再三犹豫之后，终于回答：“他误以为……我爱过他。”
　　梅蒂雅愣了好一会儿，意味深长地叹息。希莉雅竟有点害怕妹妹对这事的评价，匆忙地说：“我希望你能交到真正的朋友，但迦兰是与艾尔尼妲血战过的敌国。千万不要对他掉以轻心！”
　　王后走后，露蒂又稍稍补充：“公主，迦兰王子的背后有一个蛮不讲理的国家。如果你作为一国公主，和他产生矛盾，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唉，没准他就是利用你的天真，等着你惹出麻烦呢！到时候他不知道又怎么异想天开，想要抢走我们的王后呢。”
　　在帕洛瓦，这是连侍女都知道的简单道理。梅蒂雅觉得很无趣。“那我不再理他就好了。”
　　“不行不行，敌意太明显的话，他又会设计陷阱，一言不合就挑起事端。”露蒂想来想去，建议：“还是维持现状吧，但是一定不能大意。”
　　梅蒂雅疲惫地长叹一声。
　　阿方索什么时候才来呢？他说很快来，可是已经过去一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