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80、第 80 章

　　“公主。”有人喊了一声。
　　梅蒂雅定了定神：她还在台阶顶端坐着。刚才是幻觉？她迷惘时，那股疼痛又回来了。
　　“你怎么了？”那个人攀上台阶，来到她面前。她勉强抬起头，看见一个穿藏蓝色长袍的男人。黑色头发，湛蓝的眼睛。
　　“啊！雷姆德……是你！”她只说了几个字，头又针扎似的疼起来。她咬紧牙关，双手捂住自己的头，“疼。”
　　“昨天在酷热的天气里参加仪式中暑了吗？”雷姆德发现她异常的表现，顾不上抱怨这个与期待大相径庭的重逢场面。他坐到她身旁，手指按在她的颈部，察觉她的脉搏跳得又快又激烈。“躺下。”他不由分说放平她的上身。
　　梅蒂雅头晕了一下，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他腿上，刚想挣扎，前额又被他按住。这么热的天气，他的手心却有一片凉意。“你昨晚休息怎么样？”
　　“昨天去喝酒，喝醉了。”梅蒂雅亲口承认时有点惭愧。雷姆德沉下脸来。她不知道他是因为她喝醉而生气，还是因为温格尔商人们没有向他报告这情况而生气。
　　雷姆德不声不响地从怀中取出银质盒子，里面照例放着他常备的六支药水。他取了一支向梅蒂雅口中滴了三滴。一股清凉涌上她的后脑，头似乎不那么疼。梅蒂雅伺机坐起来，稍稍挪开一些距离，问：“你是从纳弗达尔回来的吗？”
　　雷姆德默认了，扶她站起身，说：“你的胆量比在迦兰欺骗王子的时候更大。这种时候，竟敢喝得烂醉——当心遭到暗算。”
　　梅蒂雅愣了一下，“你已经知道了？不愧是温格尔商人的消息网。”
　　“也没什么了不起。”他毫无诚意地谦让了一句，沉着脸说：“没人告诉我，哪个厚颜无耻的家伙灌醉我的未婚妻。”
　　“关于那件事——”梅蒂雅正想纠正“未婚妻”这件事，台阶下方又出现一个人。
　　“梅妮！”希罗丹姆笑着招手走上来，打量她的脸孔，蹙眉说：“气色不太好。那酒太烈性了。”
　　这个人也是来做告别供奉的，请伊莱达保佑他顺利归国。他也要走了。“你在酒里加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梅蒂雅紧紧抱着头，再次头疼欲裂。“我全身的骨头快要裂开了！”
　　希罗丹姆把她的抱怨当作夸大其词，无声地笑着打量她，说：“真是冤案！我可是遵守承诺，好好地送公主回来了。”
　　雷姆德用力咳嗽一声，希罗丹姆仿佛才看见他，恶作剧似的扮鬼脸：“啊，雷姆德王！”
　　“摄政王说什么呢。我可不是……”
　　“商人之王当然也是王。手握黄金的王，比我这又穷又弱小的摄政王风光多了！”
　　雷姆德对希罗丹姆无聊的玩笑感到厌烦，脸孔阴沉，“请你放开我的未婚妻。”希罗丹姆故意装作大惊小怪地对梅蒂雅说：“原来你的美貌已经旗开得胜，真是俘获了很厉害的战利品啊！”
　　梅蒂雅的骨头疼痛，不想说话，每走一步都想倒下，希罗丹姆和雷姆德不得不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希罗丹姆诧异极了：“醉酒的反应这么严重？”
　　真的是醉酒吗？刚才仅仅是头疼，此时开始头晕，脖子酸得直不起来，眼前的光线也变黯淡了……梅蒂雅捂着心口直喘气，寻找体内异样的东西，什么也找不到。没有毒素，却像中了剧毒似的。
　　“我来抱你。”雷姆德不由分说将梅蒂雅抱起。
　　“别！”
　　不想让尤里狄斯特看见。不知道为什么，她产生了这种念头。可是雷姆德不考虑她的顾虑，急匆匆地抱着她向神庙走。“你需要到凉快的地方休息。”
　　梅蒂雅试图挣扎，但他的手臂出人意料的有力。从他肩头望过去，发现尤里狄斯特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她心虚地闭上眼睛，说不清自己在躲什么。
　　雷姆德抱她到神殿檐下，通风而且凉爽的地方。很奇怪，只是转过神殿一角而已，她的身体却忽然感到轻松，呼吸也顺畅多了。
　　“大家都看到了。”梅蒂雅沮丧地小声嘀咕。
　　“害怕他们看到我抱着你吗？”雷姆德放下她，两人并肩坐着。“看来公主对我的不满，比我想的更多。”
　　“对你不满？”
　　“来到乌疏林的第一天，就向温格尔商人抱怨我没有给你订婚仪式，也没有任何订婚的证物。”雷姆德那双略带灰色的蓝眼睛望向梅蒂雅的时候，带了少许温柔，“我带来证物。你想在哪里举行仪式？”
　　梅蒂雅抓住他的衣襟，拉着他背对神殿的正门。尤里狄斯特刚走出来，正站在那里，等候女祭司们清理花海，为他腾出献祭的空间。不知是不是错觉，梅蒂雅好像看见他严厉地向这边瞥一眼。幸好希罗丹姆走上前和王子攀谈，他们都不再注视她。她松了口气，小声对雷姆德说：“小心。迦兰好像还在通缉帮我姐姐逃走的神秘商人密恩·麦托尼呢。”
　　雷姆德转头扫了尤里狄斯特一眼，“那个小心眼的男人，已经知道那是我，早就开始报复了。”
　　“什么报复？”
　　“迦兰突然给出入国境的温格尔商人添加很多限制，影响不少人的生意。”雷姆德微微地叹息，再次凝视她的绿眼睛，“如果你抛弃我，我的亏损就太严重了。”
　　“你的结论永远离不开生意经啊。”梅蒂雅也轻轻地叹息，“难怪母亲不同意。”
　　“不同意？”雷姆德的脸色瞬间阴沉，抬起头看了一眼伊莱达的神庙，像要用目光射穿它。“她要怎么样才能改变主意？说说她的条件。”
　　梅蒂雅张大嘴巴吃惊地瞪着他。“你……没有问为什么。”她讷讷地说，“没有问她不同意的理由。”
　　“原因不重要。我想要解决的办法。”雷姆德的冷静近似于刻薄，“要我成为她的信徒？要我为她的神庙镀金？让我在世界各地为她修建神庙也可以。”
　　“我母亲不同意，因为她觉得这个婚约是一笔交易，我会后悔。可是你竟然想用另一笔交易来解决——交易怎么可能打动伊莱达？”她带着失望和责备看着雷姆德，说：“尽管她认为我们的婚约太轻率，可你在迦兰冒了生命危险，我仍然感激。现在你竟然要用黄金向我母亲买我？”
　　雷姆德单膝跪在她面前，手用力按住她放在膝头的双手，直视她的眼睛说：“我当然想向她证明，也想向你证明。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伊莱达觉得我有资格娶她女儿？”
　　“那恐怕一时半会儿很难做到。不过，眼下你就可以帮助她的女儿。”梅蒂雅说：“希莉雅在温格尔。大家都觉得，她在别人的领土上成为乌疏林王位继承人会有危险，我不知道他们的担忧是否有道理。那是你的国家，你在那里有更大的能力。请你帮我赶往温格尔，尽快保护希莉雅前来解决这事。”
　　雷姆德的手离开她的膝头，似乎产生迟疑。
　　“你开始衡量了。”梅蒂雅苦笑，“开始用你心里的天平称重，看我值不值得这么做。”
　　“没有的事。你永远值得。”雷姆德矢口否认，“如果你要求的就是这一件，我会设法做到。可是梅蒂雅，为什么每次提起我们的婚约，总和你姐姐联系在一起？”
　　梅蒂雅偏过头不去正视他，缓缓地说：“因为我自己没什么能拿来和你做交易。”雷姆德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气，从腰间解下悬挂的皮囊，交到梅蒂雅手里。梅蒂雅迟疑一秒钟，解开皮囊，倒出一串长长的珍珠。
　　珠子有点小，但每颗大小几乎完全一致。烟蓝色，和梅蒂雅在伊德布林克时看中的那串相近，颜色更美，像雷姆德的眼睛。
　　雷姆德站起身，把项链绕在她的脖子上，绕了五圈仍能长长地垂在她胸前。“一千颗烟蓝珍珠。未来的一百年也找不出这么多了。”他说着凝望梅蒂雅的脸庞，“这是我准备的订婚礼物。在取得你母亲的认可之前，请你保管。”
　　“很漂亮。”梅蒂雅摆弄珍珠，小声说。
　　“你喜欢就好。”
　　这句话好像出乎梅蒂雅的意料，她抬起眼睛，谨慎地打量他，说：“你没有向我要礼物交换啊。”雷姆德不禁微笑起来：“我并不是在每一件事情上都要求等价交换。”梅蒂雅想了一下，问：“不要求当场交换对价的，是长期投资吗？要求更高的回报？”
　　雷姆德忍不住笑得更厉害了，笑声连希罗丹姆和尤里狄斯特也注意到，向他望过来。
　　“感情真不错。”希罗丹姆摸着下巴说，“连精明的商人之王，也没法抵抗美人的力量。”他说着拍拍自己的额头，满怀歉意对尤里狄斯特说：“抱歉，王子不喜欢这个话题吧？”
　　尤里狄斯特吃惊他怎么会看穿自己的心思。被希罗丹姆戳穿，王子才意识到，自己从刚才开始就很介意。
　　是他选择不理睬她，可是立刻就有人向她大献殷勤。他们越是温柔，就显得尤里狄斯特越是冷漠。这感觉很讨厌。尤里狄斯特讨厌突然出现的雷姆德，讨厌那个男人能跟她面对面地交谈，送她的礼物被收下，讨厌他能从她的谈话里得到快乐和笑声……雷姆德和她有婚约，这些举动都不算过分吧？可是很讨厌——他和梅蒂雅有婚约这件事情本身，就讨厌至极。
　　一不小心，被希罗丹姆看穿了吗？尤里狄斯特正想找一个借口，就听摄政王说：“听说梅蒂雅公主答应商人之王求婚，条件是他帮助希莉雅逃离迦兰——他们的婚约牺牲了王子的婚姻为代价。”尤里狄斯特怔了，奇怪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不想报仇吗？”希罗丹姆不知怀抱什么样的用心，斜着眼睛打量尤里狄斯特。
　　尤里狄斯特冷哼，没有任何回答。
　　“我需要安排一下。首先要保证，你前往温格尔的旅途是安全的。”雷姆德说完，向他的未婚妻欠身告辞，遥遥地向尤里狄斯特和希罗丹姆致意，大步离开伊莱达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