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82、第 82 章

　　空气中那些飘逸的凉气，像舞动着肉眼无法看见的手，被神庙的石柱挡住了。哦，神庙的石材是乌疏林的创始者们精心挑选，含有大量复杂的成分，甚至有一些，是赤晶双子之一的洁丽亲手改造。原来这些石块的存在有用意。它们干扰了这位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太遥远了，不能亲眼看到梅蒂雅，只能以感知来寻找她。
　　有一股微凉的空气缠住她。一刹那，梅蒂雅不知道自己产生的是否幻觉：有一个人在她脑海中呈现模糊的影像，不知是男是女，也说不清是老人还是年轻人。这个陌生人突然地、坚定地站在那里，散发出绵绵不断的杀意。
　　梅蒂雅感到震惊：这个离谱的世界！有人仅仅因为她是某人的女儿就膜拜她，有人仅仅因为她是某人的女儿，就要杀死她。好像她除了是某人的女儿之外，什么也不是……
　　“别看不起人。”她碰触了那股凉意，“我有自己的人生，别拿无聊的理由烦我。”
　　凉意瞬间退却，可就在她以为结束的时候，又悄无声息地滋长。
　　没完没了的家伙！
　　“不可能结束。”
　　梅蒂雅脑中忽然冒出阿方索的声音。那次，她为他消除毒素之后，他出现贫血。他有重组的力量，可是头晕得无法应付，不得不暂时住院。
　　阿方索在医院里对她说：“你在大委员会面前，被测定的古血之力是消除物质。他们以为，消除海上泄露的原油、污染土壤和水流的有害物质，就是你能做到的最了不起的事。比较特别的情况是消除人类留在别人眼中的影像，但我们至少有一打隐身者，你的力量并不比他们的更难理解。今天，你消除的是无人能够确切说明存在方式的古血之力。”
　　他喘了口气，说：“从今天开始，他们都知道你真正能做什么。从今天开始，世界对你来说，是一个新的世界了。”
　　“不会那么夸张吧。”她当时尽量保持乐观。
　　“后裔数量稀少，可是讨厌的家伙占比很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望，每个人都是如此特殊。压抑与牵制，其实都很脆弱。即使是家内……人啊，可不是聚集在一起就会变成真正的亲人。嫉妒、恐惧、贪婪……最主要的还是恐惧，会让他们干出平常不会干的事。”阿方索虚弱地笑了笑，说：“小心。他们恐惧你，但还没有恐惧到不敢挑衅你。这个时候最容易出事。”
　　“我该怎么办？”
　　“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不可能结束。”他说着，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可是我不想像你那样“做点什么”。梅蒂雅的头和心同时刺痛。
　　忽然，她萌生一个念头：消除敌意。
　　记忆可以消失，情感可以吗？她不确定。只是产生这意愿的同时，纠缠她、包裹她的凉意不见了。身体的酸疼和窒息的感觉，也像回声般消失。
　　究竟是她做的，还是发生了别的事，梅蒂雅不知道答案。如果真的是她，那这力量已经和她自幼所知的归无之力不同了：现在，她可以消除“认知”。这是圣眠苏醒之后的回报？如果敌意可以消失，“爱”呢？“恨”呢？全部消除，人岂不是如同行尸走肉？
　　她打个哆嗦。
　　“梅妮？”她沉默的时间稍长，尤里狄斯特不禁担心她处于肉眼看不到的危险当中。
　　梅蒂雅暂时放下疑问，努力坐起来，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说：“好了。”
　　“真的？”尤里狄斯特不太放心。
　　梅蒂雅一抬头，看见他担忧的眼睛，距离她的面孔只有不到十厘米。她匆匆避开他的目光，身体也向后退，咳嗽一声，说：“真抱歉，王子和摄政王的献祭仪式，因为我的缘故中断。”她的反应让尤里狄斯特察觉自己的举止过分关切。他站起身退几步，远离她散发出的气息。
　　卡德琳娜大祭司说：“中断的仪式恐怕不吉。不知两位是否介意明天再重新举行仪式。”
　　“明天再来就好了。”希罗丹姆一脸无所谓的神气，关心地望着梅蒂雅说：“倒是你，刚才那情况，实在让人没法放心。”梅蒂雅慢慢地活动手脚，说：“好像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恢复？”希罗丹姆不相信。梅蒂雅站起身，在他们的注视下自如地活动。他虽然难以置信，但也无话可说。
　　“我的时间很紧。”尤里狄斯特的语气和平常几乎没有差别，可是梅蒂雅感觉到他不容退步的态度。她不想在众人面前和他争论，小声说：“王子，我有话对你说。”
　　尤里狄斯特愣了一下，生硬地点头。
　　女祭司们为他们让出道路，梅蒂雅领着尤里狄斯特来到静思间。突然的安静，她一下子不知如何开口，盯着他的脸，想起母亲的话：如果希莉雅没有来到这个世界、这个时间。
　　尤里狄斯特猜不到她盯着自己在想什么。“你想说什么？”他阴沉地催促。
　　梅蒂雅注视他，一字一字说：“不要去。”
　　尤里狄斯特沉默地盯了她一会儿，嗤的笑一笑，低声自嘲：“我到底在等什么呢！”不等她说话，他变了脸色，厉声问：“你又偷看我的内心？”
　　“王子的想法，我不需要偷看。”她望着他，神色凝重地说，“你忘了在不久之前，迦兰和艾尔尼妲为什么差一点挑起战火？这种时候，请你离她远一点。”
　　尤里狄斯特眯着眼睛冷笑起来。“在德鲁那天，你不是看到了吗？”他的声音让梅蒂雅不寒而颤，“每当希莉雅遇到危险，我会不顾一切赶往她身边，希望由自己来拯救她。”
　　“她并不希望看到你！”
　　“无所谓。难道她不希望，我就眼睁睁看着她身陷险境？你知道有多少次，只要迟一步，她就会受伤、被玷污，甚至会死？”尤里狄斯特说着激动起来。
　　梅蒂雅冷静地回应他：“因为你为了自己去救她，不肯和艾尔尼妲人分享你的情报，即使他们离姐姐更近。应该说，他们离姐姐更近的时候，你就越想要阻挠，想要第一个赶到姐姐身边。”
　　尤里狄斯特没有想到她居然会看到这么多，恼羞成怒地瞪她。
　　“王子，别再这么孩子气了好吗？无论什么样的困境，希莉雅都努力找到办法脱险，而你，只不过是脱险之后的又一个困境。你别再把迦兰和艾尔尼妲推到战争的边缘，又要让别人为你承担谎言、责任。”
　　“孩子气？”尤里狄斯特冷冰冰的声音是另一种愤怒，“拿自己的婚姻去跟商人做交易的女人，谴责我孩子气？”他丢下充满不屑的一声冷哼就走。
　　“王子！”梅蒂雅有点生气。他以为她用来和商人做交易的婚约，是拜谁所赐呢？梅蒂雅提高声音，说：“在我的世界有一句话——”
　　“这里不是你的世界！”尤里狄斯特猛然转身，返回几步，怒视她。“这里是帕洛瓦，是我的世界！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梅蒂雅·阿什隆特，在帕洛瓦，没有人可以命令迦兰王子！”
　　他的目光像是恨不得烧死她。“尤里……狄斯特……”
　　“我猜到会是这样。”王子生硬地说，“一次又一次对你让步，结果只是你妄想让我按照你的心意行动——别做梦了！我是迦兰王子，轮不到你来左右我的意志！”
　　“我不是命令你。”梅蒂雅对他的指责感到不知所谓，委婉地说：“你从来不会想想那些为你的爱情而死的人吗？迦兰人也好，艾尔尼妲人也好，从来没有一个死者印在你的脑海里？牺牲别人的性命，只换来希莉雅对你的憎恶，这样的爱情有什么值得骄傲？”
　　脑海里的死者。尤里狄斯特只能想起她：留着血泪，气息全无的梅蒂雅。“别再争吵了，我没有时间。”他冷冷地说着，用坚定的口气终止了意见不合的争论，听到她在他身后叹了口气。
　　“见到她，要怎么样呢？”梅蒂雅问他的背影。他没有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梅蒂雅失望地跟出去，看到尤里狄斯特大步流星，带着他的随从们离开神庙。就算仪式只有一半，他不在乎。什么样的噩运也不能阻止他靠近希莉雅的步伐。
　　梅蒂雅不由得苦笑：他被希莉雅影响的人生轨迹，不会轻易再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