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84、第 84 章

　　雷姆德的私宅占地不大，隔着外墙可以看到里面有一座三层的小楼。雷姆德推门进去，为数不多的仆人们立刻前来迎接。墙内和想象的很不同，简洁到几乎看不到任何装饰，只有一道很长的花架，爬满了白玫瑰，花朵硕大，植株异常强壮——就像红睡莲在弗洛林象征伊斯泰拉，白玫瑰在乌疏林是伊莱达的花。伊莱达生辰祭典期间，乌疏林人几乎家家都用白玫瑰来装饰。
　　梅蒂雅走上前轻嗅，不由得赞叹：“你家的白玫瑰，比别处的香味更浓郁。”
　　“这是专门培养花木的商人，历时多年培育的品种，叫‘伊莱达的祝福’，在乌疏林非常畅销。适合这里的气候，很容易成活，而且一年四季都能开花，伊莱达神庙选为供奉用花。单是这一项收入就够普通的花木商人吃喝不愁。”雷姆德带着梅蒂雅从花架下走过，说：“你还没见过他们培育的白山茶‘梅蒂雅’呢，一定会在全帕洛瓦卖到脱销。除了迦兰——那地方的气候实在太严酷了。”
　　他开口闭口不离生意，说到经商就口若悬河，梅蒂雅忍不住背着他吐舌。
　　雷姆德领她登上小楼，边走边说：“楼顶的露台可以俯瞰乌疏林的市场，看到往来客商和每个在他们摊位前流连的人。”
　　他说话时皮肤下面像透出了光，梅蒂雅忍不住问：“你这么喜欢经商？”
　　“经商是件神奇的事。在某处寻常的东西，经过商人的手，在另一个地方被人围观、议论、竞价。”他在楼梯上顿了顿，问：“你知道，你第一次来到帕洛瓦时穿的那条裙子，能够卖到什么价位吗？”
　　“第一次来到帕洛瓦时？”梅蒂雅想了想，“穿的是一条棉布印花连衣裙吧？在达维沙的宫廷里换下来，不知道丢在哪里。”
　　“五万金币。”雷姆德说：“等同于一支包含三名高级将领、十五名中级将领和五十名军官的大军的年饷。”梅蒂雅笑起来，“谁会用一支大军去换一条裙子！”
　　“那是来自莉斯奇雅的东西。”雷姆德说，“军队可以组建，莉斯奇雅的东西却可遇不可求，而且那条裙子上沾着你的两根长发。”
　　“真有人买？”梅蒂雅大吃一惊，“是谁？”
　　“南方一个富有的国王。”
　　“可我没有收到金币……”
　　雷姆德笑起来，“你连裙子丢掉都不知道！公主，想要从生意中获利，你必须知道自己的东西有多大价值。”
　　梅蒂雅狐疑地望着他，嘀咕道：“等一下……你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是你偷走我的裙子？”雷姆德笑笑没回答。他高深莫测的笑，让梅蒂雅忍不住叫起来：“不会有一天，卖掉来自莉斯奇雅的我吧？！”
　　“这是你的房间。”雷姆德推开二楼的一扇门。梅蒂雅侧身从他旁边走进房间时，他在她耳边说：“我给你的定价太昂贵了，帕洛瓦没有一个人能付得起。”
　　“这是商人专用的赞美吗？”梅蒂雅哭笑不得。
　　房间明亮、干爽，窗户是乌疏林很少见的落地窗，一条白色窗帘轻飘飘地随着温暖的风荡漾。室内布置简洁但很有品味，家具不多，只有床、桌椅和书架，梅蒂雅看得出来，每件家具都是精心挑选的优质木材。
　　桌上有一瓶鲜花，是从宅子花园里摘来的白玫瑰。书架上松散地放着几本大书，都是温格尔文，梅蒂雅看不懂，好奇地走到床边去摆弄床上方的乌疏林风格的流苏帐幔，问：“利克的房间在哪儿？”
　　“楼下。只要你拉动墙上那根绳，楼下的铃铛会响，他会过来。”
　　“不能住在我隔壁吗？”
　　“不能。隔壁是我的房间。”
　　“唔。”梅蒂雅没再说什么。雷姆德站在房间中央，还不打算走，看了一会儿，柔声问：“你的身体完全没问题了吗？早上的状况很让人担心。”
　　梅蒂雅坐在床边，透过落地窗眺望外面的风景，忽然问：“裙子卖给哪个国王？”雷姆德不打算隐瞒，说：“图尼国王费奇四世。虽然只是十五岁的孩子，却对探索莉斯奇雅有无止尽的好奇，本身就是个年轻的术士。”
　　“术士？货真价实的？”
　　雷姆德点头，“据说他可以感知图尼境内发生的任何事。”
　　如果是真的，那么他的力量作用范围异常大。
　　“雷姆德，你也许做了亏本生意。”梅蒂雅摆弄床帘上的流苏，说：“那条裙子上，带着我的头发。头发是几千年来施咒的首选道具。”雷姆德的眼睛微微睁大。
　　“如果是普通的国王，大约只是钦慕来自莉斯奇雅的金发。但是图尼国王是术士，我有点在意。”梅蒂雅说到此处，雷姆德走到她身边，手重重地压在她肩头，说：“如果你不放心，我会想办法处理那头发和裙子。倘若图尼人想用五万金币买你的性命……我会耐心教给他们做生意的风险。”
　　他的口气已经足够说明态度。梅蒂雅抬起头问：“你去过很多国家吧？南方的祭司真的那么讨厌伊莱达？”
　　雷姆德沉着脸点了点头，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地图集，就势坐在她身边，翻开地图说：“你母亲在北方是很正面的神。尽管在迦兰化身为战争女神伊琳缇亚，看起来好战，其实象征‘胜利’。但在南方，她是负面的神。她的化身蕾妲代表‘死亡’、‘杀戮’、‘嗜血’、‘灾难’，是各种黑暗势力膜拜的女神。”
　　他指着窗外：乌疏林城为了庆祝伊莱达的生日，到处装饰着白玫瑰。“她出现在乌疏林，会引发狂欢。但每当她出现在南方，南方人就开始警惕瘟疫、战火、干旱、蝗灾之类的灾害。现在南方正处于异常漫长的炎夏，不少地方有干旱。也许他们相信，战胜蕾妲能够解除灾害。”
　　换句话说，试图攻击她的，有可能是一个要打败蕾妲、解救南方的正义之士？梅蒂雅对自己之前的行为感到不安。“如果他们当中，有人袭击我……”
　　“你很快就会知道。”雷姆德站起身把地图放回书架上，说：“南方的祭司、术士，一般不避讳这种事情，反而大肆宣扬。”
　　“雷姆德！”梅蒂雅叫住他，忸怩了片刻，“在乌疏林市场上遇到温格尔商人的时候，他责备我撇开和你的婚约，想要嫁给吉瑟王。你能从他口中知道我抱怨没有订婚信物和仪式，当然也听说那件事了。可你一次也没有对我说，你怎么看。”
　　雷姆德短暂的沉默之后，说：“如果嫁给吉瑟王是你的意愿，我尊重你的心意。但是赫留克·吉塞勒……我和他做过生意，他是个心里只有吉瑟，为了保住那块土地不择手段的男人。”
　　梅蒂雅的头低垂着，小声咕哝：“你真是三句话不离生意。”
　　“生意没有漂亮话，牵涉到实实在在的利益。一个人在做交易时的态度，透露出更真实的本性。”雷姆德皱着眉头，“你知不知道，赫留克差一点无法与朵拉结婚？”
　　梅蒂雅懵懵地摇头。
　　“迦兰王子与吉瑟王是死敌。听说迦兰王子出手阻挠赫留克的联姻，但最后又放弃了。我怀疑，吉瑟王是为了利用尤里狄斯特的嫉妒心，故意接近你。”雷姆德又说，“我也怀疑，你有同样的目的，要尤里狄斯特被嫉妒和懊悔啃噬。”
　　“我不会一次又一次拿我的婚姻儿戏。”梅蒂雅咬着嘴唇说。“再说，尤里狄斯特怎么会为了我而嫉妒？他爱的是希莉雅。此时此刻，他正为希莉雅奔波在路上。”
　　雷姆德沉默了片刻，说：“赫留克和尤里狄斯特，都不会真正懂得你的价值。”说完这句话，他默默地走出她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