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86、第 86 章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梅蒂雅坐在床上，闭上眼睛命令自己冷静。
　　会不会是阴谋？啊，如果有一个艾尔尼妲的老臣在身边就好了，这种事情他们一眼就看穿。而她只能凭猜。
　　特林西王——如果这是阴谋，他一定可以分辨。但梅蒂雅不敢相信他。乌疏林人立刻就会知道希莉雅被绑架，朋友和敌人都会知道。未必是好事。
　　“梅蒂雅……”她突然的沉默让利克一阵紧张。
　　“如果你很在意扎依露的祭司，卡德琳娜大祭司应该能告诉你更多。”利克提议，“她们常年行走于帕洛瓦的各地，而且同为祭司，或许有更详细的了解。”
　　卡德琳娜！没错，女祭司们有丰富的旅行经验，熟知帕洛瓦各地的神庙和祭祀传统，更重要的是她们值得信赖。梅蒂雅拿定主意，马上前往神庙。
　　乌疏林人看到她，纷纷弯腰致意，梅蒂雅没有心思回应他们的好意，到处找温格尔商人的货摊。在那个送给她披风的商人的摊位前，她看见与商人交谈的雷姆德。
　　商人看见她的一瞬，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像是正在背着她做坏事，却被她碰巧撞个正着。雷姆德转身看见她的表情，吃了一惊，“怎么慌慌张张的？”
　　“发生意外，我要改变旅行计划。”梅蒂雅说，“我需要采购比较适合南方的旅行用品。”
　　雷姆德丢下手中的布匹，无比惊奇：“不去温格尔？你要去哪里？”梅蒂雅不肯在集市中说出来。他拉着她的手臂一边向住处走，一边安慰她：“为什么突然改主意？”
　　“我需要去图尼。”梅蒂雅小声说，“必须尽快赶去。”
　　“图尼？还是跟南方祭司有关？”
　　“他们向我挑战，还做了一件不可容忍的事情威胁我。”梅蒂雅咬着嘴唇说，“必须去制止。”
　　雷姆德不说话的时候总像是心事重重，想好之后，从容地说：“今天太晚了，不能启程。明天一早出城，按照最快的速度，十二天能到图尼。”
　　“十二天！”梅蒂雅低呼，“这么久？！”
　　雷姆德简短地解说：“这已经是最佳速度。快马直向南方，经过德鲁和吉瑟，需要八天时间到达青伯爵海。海上航行不到一天，抵达诅咒沙滩。到图尼首都瓦莱克城还要三天。”
　　“可我不去瓦莱克城。”梅蒂雅犹豫该不该告诉他全部情况。她还不了解这个男人，也不知道他是否值得信任。雷姆德不假思索地问：“你的目的地是哪里？”
　　梅蒂雅默默地放慢了走路速度，说：“也许不要把你卷入这些事情，对大家都比较好。”雷姆德觉得不可思议，平静地问：“你不打算让我一起去？”
　　“你打算和我一起去？”梅蒂雅反而惊诧。雷姆德不悦地说：“当然。你根本没有旅行的经验，突然说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那里还有人等着诅咒你——独自上路太困难了。”
　　“我想请卡德琳娜派女祭司和我一起。”
　　“女祭司？她们的确对图尼比较熟悉。”雷姆德松了口气，很快又皱起眉头，“但是女人长途旅行有风险，歹徒不会因为她们身穿祭司长袍就手软。各国的王对伊莱达女祭司格外照顾，历年还是有不少女祭司在旅行中失踪。你们只能走安全的运河，会用掉更多时间。”
　　他计算的行程让梅蒂雅泄气。“那我必须现在就飞驰上路。”梅蒂雅叹口气，终于有一点体会到尤里狄斯特亟不可待的心情。
　　雷姆德看出她的沮丧，安慰说：“缺乏必要的准备，只会增加风险，旅行越拖越长。我会帮你准备路上需要的东西。你先向特林西王辞行，这种敏感时期，不能一声不响就离开。”
　　在伊莱达宣告梅蒂雅的身份之后，特林西王要求宫廷侍卫以仅次于王的待遇对待她，甚至王子们不能随意出入的地方，梅蒂雅公主可以在任何时候随意进出。她一路走到特林西王寝宫，向他辞行，但没有告诉他远行的原因。
　　特林西的狐疑写在脸上，却没有说出来。“又要开始旅行了？”他含笑问，“有我可以效劳之处吗？”
　　“我想借王最好的马和刀。还有钱也……”
　　特林西没有等她说出借款数目，痛快地说：“女性带着大量金钱旅行很不安全，你可以向当地的贵族求助，让他们用借条向我索要欠款和使者的路费。我会让人把马和刀送到雷姆德·库尔苏拉的住处。不过，他的马比我的更好。”
　　他已经知道，梅蒂雅住在雷姆德家里。梅蒂雅无心在这时候解释她和雷姆德的关系，低声说：“我没有理由接受他的马。”
　　她辞别特林西王，直接前往伊莱达神庙，在卡德琳娜的房间里将扎依露祭司的威胁和盘托出。
　　“萨恩？我见过那个年轻祭司。”卡德琳娜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说，“不，不算是见过。他总是披着密实的黑袍，谁也没见过他的脸。他要在无月之夜献祭艾尔尼妲王后？这太荒谬！艾尔尼妲人会出动军队踏平图尼。他完全不考虑图尼的死活了吗？”
　　“我原本打算去温格尔找希莉雅。这会不会是一个骗局？别有用心的人联合萨恩，将我引到图尼？”
　　卡德琳娜沉思片刻，摇头说：“我想不到有谁会做这种事。而且萨恩……是扎依露的忠实信徒，凭借一人之力重新建立了扎依露神庙，不遗余力游说人们信奉洪水女神。”
　　她顿了顿，说：“我在南方时，听闻他展示洪水女神的奇迹，据说非常神奇。但祭司的本事再大，毕竟不是女神本人。扎依露信仰，无法与伊莱达相比。这个人，确实会为他的女神，或者代表他的女神，做出一些疯狂的事。”
　　“必须阻止他。”梅蒂雅的态度坚定。
　　“公主，你必须非常确定，才可以告诉拉斐格王。”卡特琳娜凝重地提示，“否则会变成极其严重的外交事件——绑架王后，会引发两国战争。那个猖狂的祭司也许不在乎，但我们必须在乎。”
　　梅蒂雅点头：“我去图尼弄清楚。如果绑架希莉雅只是一个谎言，我会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决扎依露和伊莱达的矛盾。请借给我一名熟悉扎依露神庙的女祭司。”
　　卡德琳娜为难地说：“有一位姐妹，原本服务于图尼的蕾妲神庙，知道扎依露神庙的位置。那个女祭司目前在舒柳特救治洪水退却后的灾民。”
　　“没有别人了吗？”
　　“我只知道扎依露神庙隐藏在一个湖边的密林中。那个湖泊是图尼数百湖沼中的一个，而密林连绵百里，布满上千年的参天大树。几百年前开始，扎依露的信仰就不太流行，就算是当地人，也很少知道那个神庙的位置。”
　　梅蒂雅更加沮丧。卡德琳娜提议说：“也许公主应该求助于雷姆德·库尔苏拉。”梅蒂雅有些惊奇：“连你也不知地点的隐秘神庙，他会知道？”
　　“扎依露的祭司需要同外界交易生活用品。”
　　卡德琳娜沉默了一下，说：“温格尔商人遍布帕洛瓦每个角落。有些地方不需要信仰和神明，丝毫不妨碍当地人的生活，但他们不得不期待商人来到，维持贸易、保证生活。因此有句谚语说，众神看不到的地方，瞒不过温格尔商人的眼睛。雷姆德·库尔苏拉拥有的绝对不止是黄金。”
　　梅蒂雅不由自主在她说话时张大嘴巴。
　　卡德琳娜又说：“听女祭司们说公主住到他的家中，我相当惊讶。虽然之前听说过，雷姆德·库尔苏拉终于决定结婚时，选婚的庭园中闯入一个不想和他结婚的女人，拿走了他的金木樨。也有人说那就是公主，可我没有相信。”
　　“的确是我。”梅蒂雅提起那件事仍然心虚，“每次和他结下婚约，都是因为奇特的缘故。”
　　“每次？竟然不止一次吗？”
　　卡德琳娜倍感惊诧，但没有追问，而是说：“在那个选婚的庭院里，有八位公主，她们当中也有人不缺黄金，看中的是遍布帕洛瓦的温格尔商人。”
　　梅蒂雅重重地叹了口气。卡德琳娜从她的叹息里听出她的心，说：“我可以派另一位女祭司送公主到图尼的蕾妲神庙，蕾妲神庙也许有其他知道扎依露神庙的女祭司。”
　　“如果没有呢？”梅蒂雅苦恼地说，“时间紧迫，我无法承担‘不确定’带来的损失。”
　　卡德琳娜不再说话，默默地看着她，说：“我想，寻求雷姆德的帮助是最有效的办法了。”
　　梅蒂雅向最高祭司告辞，额头笼着阴云。“公主！”卡德琳娜叫住她，温柔地说：“遵循你的心意，不要把自己播种在另一条石缝中。”
　　梅蒂雅点点头，垂头丧气地回到雷姆德的住宅。特林西王的馈赠已经送到。宝刀的造型令人惊诧——居然是他的祖先，赤晶双子洁丽的遗物。这个世界尚不具备锻造超合金的技术，但洁丽的力量和阿方索相似，可以改变结构，制成举世无双的利刃。
　　“那宝刀自从建国以来，从未离开乌疏林王的手。”雷姆德说，“你要小心使用。”
　　也就是说，尽量不要被人看见。但梅蒂雅没有情绪去多看一眼。
　　雷姆德发现她的忧郁，吩咐仆人准备撒满花瓣的洗澡水。“这可能是你旅行结束前最后一次洗澡。好好放松一下。”他说。
　　浴池里飘着来自弗洛林的花瓣，角落里点燃芳香蜡烛。清爽的香气，热水舒适的温度帮梅蒂雅的身体慢慢放松，女仆灵活的手指按摩她的身体。她渐渐产生睡意，回到房间马上躺在床上。
　　十几天的旅行和不可测的未来在等着她，必须保证启程时有充沛的体力。
　　可是梦境有点喧嚣。
　　“尤里狄斯特！”她大声叫他，他不理睬，自顾自向一名军官吩咐些什么。
　　“希罗丹姆说，因为有古斯和敦克，他才能够安心地睡着。”她不顾王子的漠视，自顾自地大声说，“我想，如果、如果是和你同行，我也能在夜里闭上眼睛。”
　　唉？什么？梦境外的梅蒂雅不安地转动身体，心中朦胧地想：那怎么可能呢？和他一起，绝对要担心旅途中稍不留神惹恼他，就被扔到山沟里、乱石滩。
　　梦里的尤里狄斯特间断和军官的交谈。默了几秒钟之后，他仍然镇定地把要说的事情交代完，然后转身走回抽泣的她身边。
　　“你不是能够独自旅行的梅蒂雅吗？”他说话的口气高高在上，拒人千里之外。
　　“可这不是旅行……目光扫过地图很简单，但要怎样用自己的双脚，尽快跨越三个国度去希莉雅身边，我想不出来……我努力证明我也有能够为旅伴做到的事，为什么你还要说那种话！”她的哭腔里满满的全是委屈。“是你说‘我们和好吧，一起去救你姐姐。’现在你又反悔了。谁过分呢？”
　　“不准哭！”脸色阴沉的尤里狄斯特厉色制止她，“要出发了，拿着你的早饭去马车上！”
　　梅蒂雅被梦里的委屈压得透不过气，一翻身从床上跌落，摔疼的瞬间睁开眼睛。
　　乱七八糟的梦！连她也被尤里狄斯特绑架了吗？梅蒂雅被自己的梦弄糊涂，身上缠着被单，躺在地板上无力起身。
　　半梦半醒的时候，好像听到尤里狄斯特在她耳边说：“别这样躺着，会受寒。”梦里他把她拉起来，她软软地没有力气，任凭他拉扯。梦外她满心疑问，提着被单重新回到床上，很快又陷入睡眠。
　　这个梦在她醒来之后，无论如何记不清楚。梅蒂雅坐在餐桌边吃早饭时，皱着眉头使劲回忆，只记得有过一个关于尤里狄斯特的梦，却不知道梦到什么。
　　雷姆德在院子里等她，马匹和行李全部准备妥当，需要她做的事情只剩下骑马出发。可她还没有开口请求他的帮助。雷姆德无疑在等待她的请求，但是梅蒂雅迟迟无法开口。
　　他终于沉不住气，说：“你问我，对我们的婚约怎么想。我已经告诉你答案。但是我忘记问——你是怎么想？拿你母亲不同意当作理由，是因为你后悔了吗？”
　　梅蒂雅尴尬地整理马鞍和缰绳。这件事是躲不过去的。她决心坦率承认：“有时候……确实会后悔。别人叫我‘雷姆德少爷的未婚妻’，我会觉得别扭、不想承认。但是我没法对你说，这回的婚约请你再次作废。是我自己答应的，利用你之后就反悔，太卑鄙了。所以我不想和你一起旅行。那就好像是，拿婚约当幌子，不停地利用你。在我想明白怎样处理我们的婚约之前，我不想这么卑鄙。”
　　雷姆德的脸色忽阴忽晴，沉默良久之后温和地说：“谢谢你实话实说。”
　　“至少我可以给你实话。”梅蒂雅惭愧地低下头。
　　雷姆德没再坚持，让人扶梅蒂雅上马，自己转身走开。他的沉默总是让梅蒂雅觉得心虚。她总是没法从他缺乏表情的脸上弄清他几时生气，几时是在想事情。这回是生气了吗？她不知该作何反应，回头吩咐利克出发。
　　刚出大门，就有一匹马跟上来，马背上的人是雷姆德。“你……”梅蒂雅又不知该如何开始谈话。
　　他在马背上弯腰说：“我是商人密恩·麦托尼，公主的向导。”梅蒂雅惊讶地张大嘴。他微笑说：“密恩·麦托尼有妻子和三个孩子，精通南方语言，熟悉药草。请不要当我是公主的未婚夫，会让我困扰。”
　　他的决心清清楚楚地表示出来，梅蒂雅轻轻地微笑，说：“那么就辛苦你了，密恩·麦托尼。”
　　雷姆德催马到她身边，摸出地图给她看，“我尽量选择笔直的短途，但路途将会很辛苦。”
　　梅蒂雅郑重地把头点下去的时候，还没有真正意识到旅途将会多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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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努-尔』俩字放在一起有什么忌讳，变成俩框了……只好给洪水女神改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