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94、第 94 章

　　中午他们在一片树林中躲避炎日，梅蒂雅坐在一棵结实的大树下，问雷姆德：“你还去过哪些国家？”
　　“迦兰以北的马尔古雅和苏铁克，舒柳特以南的巴勃罗勒，泰蜜雅海以东的纳弗达尔，纳弗达尔以北的洛尼那和以南的戴奥拉。”
　　“海东三国都去过？”梅蒂雅惊叹，“不可思议！那么遥远的地方！”
　　“横渡泰蜜雅海只需要七个月而已，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遥远。在海东三国的东边，还有更广大的帝国。有一天，我会亲眼看看那是什么样的国家，然后带着温格尔的商人，将那遥远东方国度的物产，带到迦兰、舒柳特、艾尔尼妲……其中最好的带回卢蓓卡岛上的家里。这样一来，我的孩子们在很小的时候就会知道世界有多广大。我的父亲也是这样养育我，让我知道大海的另一端有缤纷的世界。”雷姆德谦虚地说完，看着梅蒂雅笑，“据说在莉斯奇雅，人们只要一眨眼功夫就能跨越那个距离。”
　　“一眨眼有点太夸张啦。”梅蒂雅缓缓地摇着巨大的树叶说：“我们的确有各种各样的机器，可以很快跨越遥远的距离。不过，用七个月航行的雷姆德更了不起。”
　　雷姆德的眉梢微微地挑起，“公主，你拥有奇迹之力，却觉得我了不起吗？”
　　“嗯。莉斯奇雅有很多开拓者。拜他们所赐，我们的自然世界，群山、河流、大海、天空，在很多方面已经被征服和改造了。但我不是他们，我只是享受便利的众多人之一。”梅蒂雅低头笑笑，说：“而你有用生命冒险穿越大海的觉悟。在自然面前尽情地磨练意志，去探索未知之地，这很了不起。”
　　雷姆德和她一起席地而坐，依靠在粗壮的树干上，非常好奇地问：“当你们征服了自然之后，做什么呢？”“设法保护环境和物种，不要被我们的力量破坏殆尽。”
　　雷姆德有些惊讶：“难道豺狼虎豹这样的猛兽，也要保护起来？”梅蒂雅点头：“它们已经无法真正威胁我们，反而是它们比较脆弱，随时会灭绝。”
　　雷姆德露出了茅塞顿开的表情：“就像你现在做的。”
　　“我？现在做的？”
　　“在迦兰，让塔特王的门、进入身体的毒、王子的刀和刽子手的刑具消失。听说这事的时候，我想，你会不会……其实能让刽子手和王子消失。”
　　梅蒂雅吓了一跳，一直在旁边默不做声的利克也变了脸色。雷姆德看到她的表情，轻声欷歔：“看来真的可以。你是出于在莉斯奇雅养成的习惯，避免让比你脆弱的物种灭绝吧？”
　　梅蒂雅沉默很久之后说：“我小的时候，想过拯救世界，成为超人那样的英雄。但毁灭世界的邪恶反派一直没有出现。只有我们——继承古血的人互相伤害。这样的力量，不去使用，就是对世界和别人最大的保护。”
　　她笑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我怎么想起对你说这些呢……超人什么的，很难理解吧？”
　　雷姆德抓住她的手，微微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带着鼓励向她微笑。梅蒂雅抽回手时尽量保持礼貌，“你曾经说过，帕洛瓦是一个世界，但生活在这里的人，其实生活在每个人的不同的世界里。我在莉斯奇雅也一样。”
　　雷姆德抬起眼睛专注地注视她，“这么说，神明的世界也有复杂的构成，并非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他带着一丝好奇和热切，问：“其他人是什么样？”
　　“各种各样。有些很好，有些很糟。”梅蒂雅笑笑，“我曾经生活在那个世界，又像是没有。世界广大，但我不得不生活在很小的天地里，向外界隐藏自己。即使是那么小的天地，也有争斗。但帕洛瓦不同——我第一次感到，不管有没有这股力量，是普通人也好、不是也好，我都可以变成广大世界的一部分。”
　　雷姆德笑着摇头：“公主，迄今为止你看到的帕洛瓦，也仅仅是大树的无数叶片中的一小片、高山上的一块岩石而已。”
　　“曾经在帕洛瓦，有另外一个……更奇妙的世界。”他似乎有一些有趣的话题，但是生硬地停了下来。
　　“即使没有你这样的力量，人也很容易摧毁世界。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只要一把刀、一滴毒，甚至仅仅一个谎言，就能摧毁一个人的人生、一个家庭的命运。”他带有深意的语气让梅蒂雅感到奇妙的困惑，“如果每个人，稍微降低自己的底限，世界很快就面目全非。在破坏世界这件事上，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超人。和你这样的人相比，自觉没什么破坏力、做什么也无所谓的普通人，也许更加可怕呢。”
　　梅蒂雅不知道该怎样接这些话。“这些是从书里看到的吗？”
　　雷姆德望着树叶之间的高高的天空，微笑说：“希望有一天，你能看到它的全貌，很多人只在书本里见过的、帕洛瓦的点点滴滴。希望我能够成为你的向导。”他说完，闭上眼睛午睡。
　　梅蒂雅一下子无法入睡，安静地陷入沉思。利克观察一会儿，确定雷姆德已经睡熟，轻声说：“小姐——”
　　“嗯？”
　　“尤里狄斯特王子，是你一直在等的反派吗？”
　　梅蒂雅愣了愣。
　　“抢夺你姐姐、不惜酿成战争的王子，对你来说很像反派吧？你是不是很想打倒他，为帕洛瓦带来长久的和平，证明那些奇奇怪怪的力量存在的意义？”
　　梅蒂雅无法回答。
　　“请你别那样做。”
　　利克也望着树叶之间的天空，说：“‘在我的世界’布拉布拉布拉，‘莉斯奇雅是这样那样’布拉布拉——你以为这种话，希莉雅王后没有说过吗？可是她很快就不再说了。乌疏林是莉斯奇雅人建立的国家。据说一开始，它和其他国家非常不同，有大议会和选举，规模很大的医院和学校。可是现在，它和别的国家有什么区别？就算你能够打倒尤里狄斯特王子，大概战争、和平也不会比其他年代更多或者更少。帕洛瓦的洪流，会选择自己的节奏。”
　　说完这些，他沉默的时间有点久，梅蒂雅以为他睡着了，但他只是半闭着眼睛想事情。
　　“你认真想过怎样在帕洛瓦生活吗？”他问。
　　梅蒂雅摇头，“其实没有太认真想过。头脑里始终有一部分，抗拒去想得太深。”
　　利克亲切地看着她，似乎能够理解她的感受。“也许南方的那个祭司……虽然我很怀疑他是不是真有你说的那种奇特力量，不过，也许那个祭司能够帮助你思考。和自己相似的人，总是能帮我们思考自身、思考怎么样面对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