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97、第 97 章

　　“希莉雅失踪了……”梅蒂雅颤声说出这句话，不知为何，雷姆德觉得她似乎并不意外，她接下来的话才让他担忧。
　　“你和希罗丹姆很高兴吧？”
　　饶是见多识广的雷姆德·库尔苏拉，也被她的神情和她的话惊到。“为什么？”他强作镇定，但心里隐隐觉得无法骗过她。她已经把他看穿了。
　　梅蒂雅从他面前一步退开，眼睛一直注视着他。商人之王顿感紧张。但更让他心生寒意的是，当她转过头不再看他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多看他一眼。“利克，把我们的行李放到特林西王的马上。”她冷静地吩咐。
　　“公主！”雷姆德忽然产生很糟糕的感觉。有点像他小的时候，第一次尝试做生意，可是耗尽喉舌也无法说服对方考虑他开出的条件。那是一次惨败，这次也给他同样的预感。
　　她对他的声音毫无反应，解开行囊，挑拣其中的行李。塞拉菲娜送给她的木盒和雷姆德送给她的装满珍珠的皮囊，都被她扔出来。她攀上马背，对随从说：“告诉商人，我会给乌疏林王写一封信，说明近来受到的照顾，乌疏林王会给他合理的报酬——如果那时候乌疏林的王还是特林西。”
　　“梅蒂雅！”雷姆德抓住她的马缰，第一次当面叫她的名字而不是“公主”。“你怎么了？为什么？”他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梅蒂雅没有看他，直视前方说：“在迦兰王宫里，你曾经问我，为什么尤里狄斯特要提防我的碰触。这就是原因——我的碰触，会戳穿谎言。”她说完用力夹马腹，从他面前扬长而去。
　　雷姆德惊呆了。她不仅能听懂各种语言，能消除东西，还能看到别人的内心……他知道自己这次犯了什么错：他根本没有了解她，却自以为能够欺瞒她。多么可笑的低级错误。
　　更可笑的是，他脑中一无所有，想不出如何弥补错误。他在凯拉实家的庭园中呆坐，格兰贝尔和塞勒斯不知怎么办好。他们发现雷姆德没有行动的打算，就留下他独自沉默。
　　快到中午的时候，格兰贝尔走过来说：“少爷，厨房要开始准备午饭。您的午餐还是老样子吗？”雷姆德一点也不觉得饿，只是口渴。他大步走到凯拉实家的餐厅里，提起桌上的酒瓶大口喝。
　　塞勒斯和格兰贝尔不担心他的酒量——因为有这酒量，他和摄政王希罗丹姆成了合作伙伴。他们担心的是他想用酒冲淡的心事。
　　雷姆德喝光一瓶酒，长长地出了口气，说：“我要出发了。”
　　“去哪儿？”塞勒斯问，“回乌疏林和摄政王会合，还是……”
　　“德鲁的亚容家还等着晚上接待我。”
　　格兰贝尔说：“现在出发也没法在晚上到达呀！我会放信鹰通知他们行程变化。”
　　“我一个人稍微加快速度赶点路，晚上到达没有问题。”雷姆德说完往外走。塞勒斯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沉声问：“少爷是要去追梅蒂雅公主，那么我不得不问——您不会为了挽回她，破坏和摄政王的协议吧？”
　　“摄政王的协议是重要的交易。”雷姆德沉稳地说：“我追她，是去解决我自己的事，与生意无关。”
　　塞勒斯松开他的手臂，呼口气说：“你的雌龙聪明漂亮，可是脾气太大。”
　　“即使如此，还是想多抓住她一会儿。”雷姆德笑一笑，说：“只有自己的双手抓住的，才能感到幸福。”
　　“幸福？”塞勒斯不抱太高期望，“能用碰触戳穿谎言的公主，恐怕自己也很难幸福。想想看，谁能保证永不对她说一个谎言呢？”
　　“我想试试看。”雷姆德说完拥抱他和格兰贝尔，同他们告别。

　　利克从行进的速度知道，梅蒂雅气得不轻。上次那个摔死雌龙的典故让她闷头猛冲，而这次她挥鞭如雨，简直像有人讲了一个摔死她母亲伊莱达的典故。一口气疾驰至午后，梅蒂雅没有休息的打算。利克大声提醒：“小姐，不吃午饭可不行！”梅蒂雅终于放缓速度，停在大道旁。
　　马匹栓在树上之后，她的马鞭没有可以抽打的东西，烦躁地抽打道旁的野生灌木丛。抽断的带刺灌木弹起来，打在她眼睛上。“啊！”梅蒂雅一声惨叫，吓得利克丢下手里盛食物的布囊，跑过去看她的伤势。
　　她眼角上出现一道小伤口，利克松了口气，说：“不要紧，只是划伤一点外皮。小姐，不要再莽撞了，伤到宝贵的眼睛可就糟了。实在消不了气，下次看到雷姆德·库尔苏拉的时候，我会替小姐用鞭子狠狠抽他一顿。”
　　“我不是生他的气。”梅蒂雅怏怏不乐地说，“我是气自己。”
　　“为了那个男人，不值得。”
　　“我的力量一旦出现，就很难交到朋友。就算有，也很难维持。”梅蒂雅消沉地说：“当我心怀疑问的时候，触知的力量比我的舌头反应快，会自动向他们的脑海里找答案，而且什么都找出来给我看。”
　　利克用干净的手巾蘸清水给她擦拭伤口，梅蒂雅指着他说：“你是例外。我本来以为我们的交集只能维持半个晚上，结果你顽强地跟着我。”
　　“你的存在如同奇迹，我忍不住想多看看。”利克笑了笑，说：“你知道普通人查清一个真相、窥破一个秘密，需要费多大的功夫吗？人类想要掩盖一件事的时候，能够创造出意想不到的复杂花招，干出令人发指的可怕罪行，谁去窥探，谁就要付出代价。而小姐不需要冒险，只要碰一下。”
　　“你觉得这是奇迹？”梅蒂雅的脸上没有骄傲，只有失落。
　　她注视地上的一排蚂蚁，说：“这种动物之间没有秘密。而人类呢，可以心里想着一些事、嘴里说出另外一些话，这才是造物的奇迹。如果每个人的内心呈现在我面前，世界一览无余，但我会希望自己瞎掉——看不到的人，一辈子可能遇到几次、几十次、几百次危险，而看到的人，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一个乱糟糟的世界里承受诅咒。幸好我可以选择不看。”
　　利克陷入沉思，片刻之后安慰说：“那你可以假装没发现啊。也许隐瞒是有苦衷，有他们的理由。也许到了适当的时候，他们会亲口向你解释。这样跑开，除了让他们对你的神力惊骇，不会有别的结果。”
　　梅蒂雅无言地注视地面，很久才说：“你说的对。也许……我在等，有人追上来，用真实的语言面对我。”
　　利克若有所思，问：“既然小姐能让体内的毒药消失，能不能让体内的神力消失呢？”
　　一刹那，梅蒂雅想起了轻语者兰开斯特，浑身轻颤了一下。古血后裔失去力量，也不会变成普通人。她口齿含糊地说：“我那样做过一次，绝不会做第二次了。”
　　她的食欲不好，除了喝水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短暂的休息之后他们继续赶路，没多久到达乌疏林与德鲁的国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