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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葬我于无尽等待的时光 ...

  •   意识混沌之际,只有不经意间看到的那行诗句是清晰而真实的——

      水来,我在水中等你。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他记得它被印在旅行手册的注脚里,不甚分明的小小的一行铅字,却像烙进了他眼底一般,即使他闭着眼也能看到。

      伊路米睁开眼,枯枯戮山已经被雪覆盖,变成大片黯淡又安静的白。

      冬天到了。

      年底任务变得繁重起来,奇犽依旧没有回来,柯特也跟着离开了家,伊路米大半的时间耗费在暗杀和去暗杀的路上,剩下的小半全都用来陪伴因为“孩子们长大了都不愿意待在妈妈身边”而伤心不已的基裘。

      她欣慰又难过地抚摸着他的脸庞,说父母总是这样的,等着你们长大,等着你们独当一面,等着你们想要出去闯荡天下,然后再不回来。我早就料到了这一切,可就算再不舍得,也只能放你们离开,然后为此伤心上好多好多年。

      伊路米那时想问,好多好多年是多少年呢。

      却最终没有问出口。

      白色的冬天过去后迎来了绿的春与夏。在高处眺望时,风从远处卷起新萌发的树叶浪潮般涌来,他站在绿的河流里,任水声将自己淹没。

      然后是绯红的深秋。厚重又不详的,却在夕阳的照耀下如同燃起了漫山遍野的火,焚尽枝叶残余的生命。

      水来,我在水中等你。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四季周而复始。伊路米总觉得有什么随着时间一起流逝了,他翻看自己的记忆,发现什么都没有留下。生机盎然的绿和行将凋谢的红,最后都变成薄薄的扁平一片,覆在苍白的过往上,一眼就从这头看到了那头。

      而冗长的时光难以计量,于是可以察觉到的变化就成了标识回忆的里程碑。

      他似乎又长高了一点。以前的裤子露出了脚踝,只能去定制新的;

      相比之下奇犽却像拔节的竹子般猛地蹿高了一大截,小腿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卡娜莉亚转正了,布兰成了她的下属,新来的管家总误会两人是姐妹,她们解释得烦了,索性什么都不说让人误会到底;

      山腰上可以打水漂的湖泊被滑下的沙石填平,马哈郁闷了很久;

      三毛渐渐老去,在一次被入侵者打断脊柱后再也不能守门,皆卜戎在黄泉之门旁给它搭了一个窝,它却偷跑出门外再也没有出现;

      柯特开始偶尔回家,已经是少年的身形,却依旧穿着女式和服留着齐耳的头发:“这样妈妈看到会高兴一点。”他解释道;

      奇犽变得很强,和他交手数十招依旧游刃有余,骄傲又带点挑衅地把多年前植入脑中的针拿给他看;

      孜婆年在一次任务中意外去世,雨音接任了她的职位。虽然偶有失误,父亲和爷爷看在去世的老管家面子上一概没有计较;

      糜奇是这一代第一个结婚的人,带着准新娘来给他见礼时欲言又止。他督促着他签署了婚前协议,然后把自己三分之一的资产封进了给他的贺礼;

      在糜奇的长子出生的那一年,马哈寿终正寝。他名下的股份和资产全都转移到了伊路米名下,他看着卡上多出来的大笔进账,头一次没有感受到半丝喜悦;

      蓟木退休了。他穿着最正式的西装——一如多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来与他告别:“少爷,请原谅我不能再继续侍奉您了。这么多年我看着您长大,总觉得就算不能为您做什么,能陪在您身边也是好的。但现在我老啦,少爷您却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过······人总是会寂寞的,您这样等着一个不会回来的人,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

      伊路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但他不是感性至上的人,会被等待和寂寞耗尽力气。他已经渐渐习惯了等待,甚至有时候会忘掉这件事——只不过是一个人活下去而已,他想。

      只是活下去而已。

      他不再去想那些失去的东西,不再去想岁月把他变成了什么模样。他无所谓寂寞和悲伤,既然所有情绪都会被如水的时光洗去,最后变成泛白的灰烬,那么他便只管这样走到尽头就好。

      水来,我在水中等你。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迎来终点的那一天,他躺在一条长长的走廊的尽头,走廊里漆黑一片。他就这样躺在那里,等待着。

      不知等了多久,走廊的彼端传来脚步声。随着第一个足音,那里的灯被应声点亮。那人一步步走来,灯就一盏盏在那人身后亮起。

      他几乎快忘记她的面容了,却还是立刻认出她来。

      他无端就想起一句话,说每个人心上都有一条裂缝,那是光进来的地方。她踏着光而来,仿佛知道他心上的那道裂缝是为她而留。

      “终于见到你了。”她走到他身边,挨着他躺了下来。

      “我一直在等你。”他答道,感到生命中因为漫长的等待留下的大片虚无终于被再次填满。

      她挨得又近了一点,两人的头发交织到一起。

      “万一我到最后也没有来呢?”她突然问道。

      ······

      有人拽了拽他的手指。伊路米醒了过来。

      亚路嘉仰脸看着他:“伊路哥哥,你是不是很难过?”

      电影里正播放着幸福的结局,男人和女人历经磨难后终于走到一起,他对她说:“你是我骨中的骨,血中的血,我会像爱自己的生命那样爱你。”

      “为什么?”伊路米不明白为何要用骨与血来形容爱情。他并不珍视自己的骨头,流不流血更是无所谓,只要还活着,断两根骨头流一点血又会怎样呢?

      “因为二哥说阿绿不会再回来了,”亚路嘉睁大眼睛注视着他:“是真的吗?”

      伊路米无法开口作答。他想,她不是他骨中的骨,血中的血,因为他太过习惯她的存在,所以她就变得像他的骨与血那样平常。可她的离去却成了他骨头折断时的那声脆响,带走了大半的血液与温度,让他疼痛,更让他怜惜。

      这样的感情从前未曾有过,今后也不会再有。

      万一我到最后也没有来呢?她的问句犹在耳畔。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哪儿也不去。他在心中答道。

      水来,我在水中等你。

      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 作者有话要说:  两句诗引自洛夫的《葬我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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