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游戏》江水朔

3、狗洞（三）

　　失去意识前巨大的恐慌感一直延续到梦里。

　　我梦见自己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魔窟中，四处没有窗户，唯一的门被铁链缠绕。我浑身动弹不得，躺在一张铁丝床上，手脚都被紧紧束缚住。

　　墙上悬挂着锯子和剔骨刀，一台巨大的电动切割机被放置在与我一米之隔的地面，锯齿被擦得干干紧紧，散发着清冷的寒光，可我仍然闻到了金属和血腥混杂在一起气息，刺鼻且令人作呕。

　　一只老鼠窸窸窣窣从墙缝里钻出，绕着墙角处的几只木桶打转，木桶里不知道装了什么，但只是稍微想象就足够毛骨悚然。

　　沾着腥味的潮湿如一层无形的布，慢慢沉降下来，将我全部覆盖，我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体温，心脏剧烈跳动，恶心感越来越强烈，似乎所有内脏都在紧缩翻滚。

　　啪嗒、啪嗒……

　　沉重缓慢的脚步声从外面响起，就像是生命的倒计时。

　　陈悦开动了门锁。

　　我猛地睁开眼睛，阳光飞速钻入眼眶，刺激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泥土和草地的味道钻入鼻腔，驱散了只存在于想象里血的气息，周身覆着的阴寒消退，我已然很久没有如此清晰的活着的认知，就像那场车祸后意识到自己是唯一的生还者那样。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不知道自己晕过去了多久，头昏昏沉沉，炎热加重了眩晕，大部分人此时都躲在室内消暑，这片草坪上不见一个人。

　　陈悦不知为何没有追上来，我在庆幸的同时又感到了后怕，如果昏迷的时候被他找到，恐怕后果不会比噩梦里的好多少。

　　但或许现在才是梦呢？说不定现实中的我已是濒死。

　　这么随意一想，寒意又从脚底蔓延，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胳膊传来明显的痛感。

　　我拖着疲惫的步伐，沿着河岸走，饥饿让我两腿发软，时不时还心惊胆战地回头，生怕陈悦那张森然恐怖的脸就出现身后不远处。

　　但是一切可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陈悦仿佛突然间消失了，他兴许在赶来的路上出事了，被车撞倒、脑震荡晕倒、被调查失踪女孩的警察找上门。

　　我胡思乱想着，在一切都未证实的情况下，我不敢回家，他可能就在屋子里等我，就像他之前做的那样——面带冷笑等着我犯蠢自投罗网。

　　我的大脑极度混乱，无意中瞥到到树下模糊的人影，陈悦正站在阴影中等着我。

　　他表情笃定而充满蔑视，就像看着一只无力乱窜的老鼠，捕捉猎物和灭口对他来说是如此轻而易举。

　　我吓得浑身僵硬，发出无法控制的尖叫。

　　树下的人影跟着颤抖了一下，犹疑着走出树荫，我这才发现那并不是陈悦，而是一个男孩，他睁大眼睛瞪着我，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他的长相有点眼熟，我很快记起了他，是昨天在敲管道的男孩，我呵斥过他。但在这样特殊的情境中，一面之缘也足以让我对他单方面迅速熟悉起来，从而视其为救命稻草。

　　“拜、拜托，帮个忙……”

　　我已经很久没和人进行过正常的交谈了，一开口就结结巴巴，此时的声音也如同破锣，说话时喉头扯着疼。

　　男孩没打算搭理我，他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我追了几步，他竟然反手向我扔石子——就像是在驱赶肮脏狂躁的流浪狗。

　　我停下了脚步，没被石子砸到，眼看着男孩越跑越远，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茫然的感觉充斥着胸口，接连两次求助都被人忽略的感觉并不好受，整个河岸又只剩我一个人，水流涌动和对岸的声音那么平静安宁，让人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夏日，没有尸块、没有杀人魔，陈悦整个人都是我臆想出来的，这近乎一个月的窥探也并非真实。

　　我魂不守舍地返回主路，这是一条进入城中村的道路，灰扑扑的便利店就坐落于路边，门内漆黑一片，仿佛是张大嘴迎接猎物的怪兽。树荫只能遮挡住部分，其他的一切都在阳光下暴晒，柏油路面散发着难闻的焦味。

　　离这里最近的警局也在三公里之外，钱包落在家里，逃跑时当然来不及带走，我不敢回去取钱，徒步三公里通常并不是难事，但我太饿了，已经没力气走那么远，甚至一度怀疑若是陈悦就这么出现在眼前，我可能会因为饥饿而放弃反抗。

　　正这么想着，出现在路上的车辆让我瞬间清醒过来。

　　我曾无数次注视过陈悦的车，在一众普通的黑色轿车中一眼就能认出属于他所有物的形状，此时即使还没看清车牌号，我也如惊弓之鸟般，浑身汗毛炸起，在大脑指挥四肢行动前，身体已经躲入了便利店。

　　便利店老板有些吃惊地看着我：“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我慌忙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然后匆匆朝里面走。

　　我缩在便利店最里侧，大气不敢出，不断安慰自己那很可能只是一辆长相类似的车，毕竟我并没有看清车牌号，像是先前在河岸上认错人，也是因为太紧张出现了错觉。

　　然而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在外面等你。”

　　是陈悦的声音，在我梦里回荡过无数次，那样温文尔雅，宛若大提琴能够引起空气振动，我浑身发麻，如今是因为惊恐。

　　陈悦果然来了，他开着车，还带上帮手一起追捕我，我是逃脱不了的。

　　我扶着货架，便利店只有一扇通往外界的门，我的身后是间上锁的储藏室，除此以外再无退路，陈悦已经守住大门，只要稍微询问便利店老板，他们就会立即知晓我的藏身之所。

　　脚步声渐渐响起，就像噩梦重现，我闭上眼睛等待审判的到来。

　　耳边有风拂动，我知道身前站了一个人，但是半晌过去，他没有抓住我——什么都没发生，我听到了货架上玻璃瓶碰撞的声响，就像一个普通路人在旁边买东西。

　　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穿着短裙的女人站正在货架前挑选啤酒。

　　她的侧脸很漂亮，犹如精雕细琢的瓷娃娃，双腿笔直修长，她甚至都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见鬼般死死盯着她，并不是因为这张脸的漂亮程度，而是她实在太像昨天那个百灵鸟，像到我怀疑自己记忆出了问题——她不是死了吗？

　　女人微微偏了下脑袋，猝然发现了我的存在，她被吓了一跳，口中发出小小的“啊”一声，也跟百灵鸟似的清脆动听。

　　女人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立即道：“不好意思，刚刚没看到你。”

　　我没出声，由于太过震惊而失去了反应，我应该转开头的，这样一直盯着她太奇怪了，但我没办法把目光从她的面孔上移开。

　　我的视线大概让女人感到不适，她欲言又止，却一句话都没说，拿起了一瓶啤酒，很快就离开了这里。

　　我一直思索着百灵鸟为什么没有死，明明亲眼确认过好多遍，那屋子里放着的是一条断腿。

　　如果现实是一部侦探小说，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那条腿属于另一个人，陈悦没有杀死百灵鸟，他在做|爱之后就让百灵鸟离开了，或者让她吃下了安眠药，然后才去处理自己之前捕获的另一只猎物，也有其他可能性，比如百灵鸟是陈悦的帮凶。

　　但她的面容那么干净，实在不像是杀人魔的助手，若是被胁迫也说不过去，她先前的模样可一点都没有刚经历命案紧张内疚。

　　我倾向于陈悦让百灵鸟半夜或清晨离开了，他处理完事情后又去找她——那个一无所知的可怜女孩，还不知道自己的男朋友是个恶魔，或许她也难逃一劫。

　　这样事情就能够说通了，尽管我依然不知道陈悦为什么像突然忘了我的存在，但联想到两次求助都被无视，可能我本身只会给他人带去负面情绪，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证词，而他早已胸有成竹，及时抹除了所有对自己不利的证据。

　　百灵鸟和陈悦的声音彻底消失，悬在头顶的铡刀消失了，我从死亡的阴影中脱离出来，饥饿感重新占据了全部的脑海。

　　我盯着货架上的饼干，包装袋上的文字和图片无比诱人，然而身上一分钱都没有，饥饿在与理智的拉锯战中很快占据上风。我没有犹豫太久，拿起一袋饼干，塞进了裤子腰带里，再用上衣遮住。

　　第一次偷东西实在不熟练，紧张让手颤抖得更厉害，稍不留神就将旁边的饼干一起碰落在地，我哆嗦一下，差点以为会被发现，但是便利店老板没有发出一点怀疑的声音。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相比于饿死和被杀人魔抓住，偷饼干实在微不足道。

　　我给自己做足心理建设，听到有人正在朝这里走来，立即蹑手蹑脚地绕过货架，装作一切正常的样子从另一条小道离开了便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