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情殇》百叶草

149、往事不堪回首

　　酷暑至，几块坚冰渐渐地化成水，昔月睡了个舒服的午觉，心情大好：“桐儿许久不来了，她没有大碍吧？”日日来哭的泪人儿，若是一段时间不来了，她倒是不太习惯。
　　绘雪道：“十二阿哥被宗人府弹劾，被皇上降为镇国公，许是府里的烦心事也不少，忧心着呢！”
　　昔月点点头，笑道：“不来才好，旁边有一只小蜜蜂已经够烦了。”见绘雪瞪自己，忙转开话题：“许久不见皇上了，去养心殿看看。”
　　绘雪眸子一亮：“是，小姐。”

　　昔月乘坐在舒适的歩辇，安静地闭着眼睛，任由轿夫往养心殿赶。皇上听闻是年贵妃来了，扔下手中的奏折，起身往大门走，茉莉磨墨的手一抖，几朵墨花在宣纸上晕开。
　　皇上把昔月抱着怀里，匆匆往大殿赶，热头如同猛兽，他把珍宝护在怀里，不让晒她一分。茉莉妩媚地福身：“姐姐吉祥。”

　　昔月从皇上怀里冒出半个头：“本宫是皇上的嫔妃，你是个无名份的宫女，还是依着规矩来，唤我一声年贵妃吧！”茉莉抬起头，见皇上脸色神色不变，改口道：“奴婢拜见贵妃娘娘。”并拢的十指微红，心里默念，她是年羹尧的妹妹，她是年羹尧的妹妹，念了几遍才送了一口气。

　　皇上把昔月放在美人榻上：“这么大的太阳怎么就过来了？跟朕说一声，下回派人跟朕说一声，朕去找你。”
　　“我身子好得差不错了，你们总是这般养着我，我都闷死了。”
　　皇上轻点她唇瓣：“这个字以后不许说。”
　　昔月握住他的大手，依偎在他胸前：“今日急着见皇上，都是两件事不打紧的小事，哪敢劳烦皇上。”

　　皇上搂着她的肩膀：“什么事？”
　　“十三又欺负我了，我要告状。他去我宫里把好酒当着我的面喝完了，也不给我留一点。还与阿欣说，我身子病了还喝酒，她脾气冲，半点不听我说话，只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昔月抬头，见皇上偷笑，郁闷地给了他一拳，软绵绵地被他握住，亲了几下，红着脸继续道：“所以我要告诉皇上一件好玩的事儿。皇上几日前把一块吉地赐给十三，他高兴万分，手舞足蹈，还同我炫耀，当着我的面儿，手捧着土吞到肚子里，口中还念念有词‘这样的话，则臣心安而子孙蒙福了’，那神神叨叨的模样像极了满口胡说的神棍。”

　　皇上笑道：“十三弟是心系天下。每日‘手不停批’，身子骨越发地差了，可谁的话也不听，连朕的话都不听。”
　　“若是他肯听，就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拼命十三郎了。”
　　皇上哈哈大笑：“这状告完了，朕定好好训斥他。这第二件事呢？”
　　昔月把头缩到他怀里，瓮声瓮气：“臣妾想皇上了。”
　　皇上一愣，搂得她越发地紧了。茉莉胸前剧烈起伏，别过头，不在看她们。

　　皇上对年氏一族关怀备至，宫里的年贵妃获得的宠爱也是别的妃子所不能及，可自古的臣子恃宠而骄是忌讳，功高震主就是死路。
　　十月，年羹尧入京觐见，获赐双眼孔雀翎、四团龙补服、黄带、紫辔及金币等非常之物，曾来看过昔月，昔月淡淡地提醒他。年羹尧皱眉：“你个后宫妇人怎可干预朝堂大事？且你是因为年家才做的贵妃，莫要胳膊往外拐。”他留了一地的珠宝，昂首挺胸地如同一只斗胜的公鸡。
　　天气转凉，昔月身子越发不好，气得直咳个不停，连她这个后宫妇人都明白的事，为什么他这个大将军就不明白？

　　十月，年羹尧第二次入京觐见，态度傲慢仍旧无理，让皇上怒而不发。终于在十一月，皇上一改过去的嘉奖，警告年羹尧要慎重自持，可他依然不以为然。
　　皇上记挂昔月的身体，叮嘱翊坤宫的宫人不许把这些事告诉她，让她静养。

　　雍正三年，朝堂暗潮汹涌，年氏一族逐渐走下坡路。昔月仍是抱着药坛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事已至此，与人无尤。
　　门外奴婢来禀：“八福晋求见。”
　　绘雪蹙眉：“她怎么来了？不如小姐就别见她了。”
　　“既然来了，怎能拒之门外，让她进来吧！”

　　她尤记得初见明萱时，在宫宴里的朵朵鲜花衬得她美丽不可方物。几年不见，明萱的淡雅出众，美丽妩媚仍不见当年，她不行礼淡淡地退至一旁，身后的小太监往前走了几步，卑躬起的身子挺直，摘下帽檐，露出了真容，美丽的丹凤眸如同明亮的星星，阴柔的俊脸有了几分憔悴，仍俊朗如初：“昔月，多年不见。”

　　昔月淡淡地瞥了一眼明萱，颔首：“不知九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九阿哥哈哈大笑，眸子满是苦涩：“昔月，你好狠的心。”
　　“早已消散的过往，为何九爷一直执着。”
　　“还没有消散，我还活着。我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你我之间还没结束，结束的是你和老四。”

　　昔月清冷的眸光看得他心头剧痛，颤抖身子，又是一番大笑：“昔月，你还记得你的第一个孩子吗？她是被老四害死的。”
　　昔月身后的软垫一歪，整个人栽下床沿，绘雪忙扶着她，冲九阿哥大喊：“奴婢已经通知皇上了，趁皇上还未来，你们赶紧走。”

　　九阿哥至若未闻，又往前了几步：“那个香囊是茉莉以我的名义给明香送的，她一直是老四安插在我身边的人，让你以为那个香囊是我的东西，其实是老四让你断了对我的念头的阴谋诡计。”
　　昔月被扶起的身子，又栽了下来，咆哮道：“你胡说，胡说。”

　　九阿哥一步步靠近她，如同地狱里跑起来的魔鬼，要与她一同下地狱，狰狞可怕：“你的第二个孩子是被茉莉掐死的，是老四亲手把孩子送到他面前，亲眼看着她掐死他，孩子死后，也是老四亲手把他扔到荷花池里，昔月，虎毒不食子，他如此残忍，你还爱他吗？”

　　“够了，我不想听。”昔月用完全身的力气呐喊，喊完力气已经全失，面色苍白地瘫痪在绘雪怀里大哭，咳嗽，丝丝嫣红从她嘴巴流出。
　　九阿哥还想继续说。绘雪怒吼：“够了，娘娘已经不能受到任何刺激了，别再说了。”九阿哥心疼又气愤，老四待她如此，她仍是爱着他，癫狂地大笑：“昔月，我们一起下地狱吧！若是有来世，我一定好好待你。”

　　皇上领着侍卫赶来翊坤宫时，他爱的女人嘴角咳出丝丝鲜血映红了他的眼，悲哀地倒在一个奴婢怀里大哭；老九疯了一般地大笑，笑得呛住了，也要笑，两行清泪缓缓从眼里流出。
　　皇上把昔月抱得怀里，下令把九阿哥捉起来。眸子晦暗不明，看的却是明萱，她还是如同高傲的梅，如同幽静的兰，站在一旁，无人能忽视。

　　九阿哥没有反抗，被侍卫擒住，阴柔的俊脸森森然：“老四，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
　　昔月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最后看了他一眼。
　　一封封的信件，一桩桩的喜怒哀乐，一份份的回忆，转眼间皆如梦。

　　冰寒严昼已是昨日，眨眼春暖花开又是昨日。冬季一个轮回又是冰天雪地。当往事纷纷攘攘尽数散去时，她孑然一身，心如止水，除了冰冷的身体化为灰烬，什么都不会留下。

　　三宝哭着嚷着，自从昔月病了后，极少抱他，想抱却也没有力气了，只能近看这个孩子。她突然怀念那座小山，那两座小矮坟，抬起眸子时含着泪水，苍白的小脸满是哀怨：“绘雪，我想葬在那座山上，那里有我的孩子。等我去了，你就可以告诉三宝，逢年过节要来看看娘和哥哥姐姐。”
　　绘雪吓得跪在地上：“娘娘别胡说，你定会长命百岁。小皇子不能没有额娘。”

　　昔月抚上那嫩嫩小小的脸，孩子察觉有异样，睁大乌溜溜的眼睛，觉得是个陌生的女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绘雪忙哄着，孩子才安静下来，愣愣地盯着娘亲，竟然像没有见过。昔月苦笑：“别吓到他，把他抱走吧！”

　　绘雪思量再三，若是三宝继续留在此处，恐怕昔月见了会更加伤心，便把孩子交给乳母，站在她身前，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她。
　　昔月勉强起身，让她拿来文房四宝，坐在床榻上，挥舞着毫笔，几点墨汁掉落在雪白的被褥，晕开了一朵又一朵的墨花儿。绘雪偷偷擦拭了几次泪，又替她把笔放在她指缝中，装作没瞧见她的无能为力，心疼难耐。
　　昔月试了十次，终于放弃了：“你替我写，我来念。”
　　“是，小姐。”

　　雍正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年贵妃病重，皇上担忧，却仍要准备冬至祭天大典，分身乏术。昔月朦朦胧胧地醒来时是在一个夜晚，尹清心守在床沿哭泣，泪水点点如同珠帘。她想笑来宽她的心，苍白的脸无半点血色，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
　　尹清心胡乱擦干泪水：“姐姐不怕，太医给姐姐抓了几服药，煎了药喝了就会好的。”

　　昔月的身体她自己明白，只是摸她的头，虚弱地道：“我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你，对不起。”
　　“我知道，我都知道，是姐姐，我年少爱的人是姐姐，可我从来不怪你，是你让我在王府过的日子多了几分颜色，不再是孤寂的一人。姐姐，来时让我做男儿娶你可好？”

　　“好。”昔月心头的一块大石放下，她苍白的脸挤出了一朵花儿：“我要见皇后，帮我去找她。”
　　“皇后娘娘就在这里。”尹清心缓缓退开她的视线，皇后把三宝交给绘雪，坐到她床沿，几分怜悯，几分愧疚，紧紧握住她的手：“我在这里，有什么话就说吧！”
　　“从我进王府，姐姐就待我不薄，此生无以为报，若是有来世，定好好答谢姐姐。求姐姐好好照顾福惠、绘雪和清心。”

　　人心终究是肉做的，皇后眼睛湿润：“若是我当年没有让你留下，或许你就不会如此了。恐怕你一直都想不到吧！那年的那碗药是我的意思，李氏的孩子也是我害的，却不曾想过会伤你如此深。当年皇上为了让明萱回心转意，害了我的孩子，我一直自欺欺人，说是明萱害的，可你三个孩子的离开终于把我唤醒了，可我也害了你。你怪我吗？”
　　昔月冰冷的手握住一丝温暖：“我从不曾怪你。”
　　皇后眼里的泪滴落在她苍白的小手上，这一滴泪是对她的愧疚，也是对那几个失去生命的孩子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