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酒不吃吃喜酒》一往杏林

10、第十章

　　“完了完了完了！”

　　“怎么办怎么办！”

　　洛阳府尹韩策府邸的大厅内，一位身穿褚色官服，年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官员正焦急地来回踱步，韩策跟在他身后，又是好奇又是着急，半弓着身子恭敬询问：“不知孟大人在担忧何事？若有什么需要下官的地方，鄙人定……”

　　孟知寒快步走到门口，不停向外张望，时而拍手时而跺脚，愁得恨不得揪头发，他看向笔直站在门侧，仿若与门柱融为一体的非台，语气焦急地问：“世子爷到底上哪儿去了？”

　　非台：“……”

　　韩策赶紧凑过来，讨好道：“孟大人，我已经派人去寻世子殿下了，要不您先坐下喝杯茶？下官这里有最新的西湖龙井……”

　　孟知寒猛地回头，终于在从京城千里迢迢来到洛阳后给了府尹大人一个正眼：“喝喝喝，瞧你那蠢样，什么时候乌纱帽掉了都不知道，还喝茶，断头酒你喝不喝？！”

　　韩策吓得一个踉跄，脸色巨变：“下官愚昧！烦请孟大人明示！”

　　“滚开！”

　　孟知寒听见脚步声，一把推开挡在他身前的韩策，几乎是小跑着迎上前，满脸激动向来人行礼：“我的世子爷，您可总算是来了！”

　　霍观焰面无表情扫了孟知寒一眼，那张阴沉了一路的脸突然勾起一个冷笑：“怎么？钦差大人这是问罪来了？”

　　“下官不敢！”孟知寒连忙将人迎了进去，韩策猜测两人应该是要讨论百雨金一案，连忙请霍观焰上座，上了茶后就屏退了所有下人。

　　孟知寒疑惑地看向他：“你怎么不走？”

　　韩策神情尴尬，本还想留下听听消息，但在对上霍观焰的眼神时立即熄了心思，怀着满腹疑惑不甘不愿地离开了。

　　经过门柱旁时，非台冷哼一声：“蠢得可笑。”

　　气得韩策连退场的背影都摇摇晃晃的。

　　孟知寒终于从袖中抖出明黄圣旨，双手一捧就在霍观焰身前跪下了，“殿下！您还记得离京前圣上所言吗？你我二人至洛阳后不可声张，待收集齐微生逸意图谋反的证据后一举将犯人拿下，您……您这是……”

　　抓了不该抓的人，放了不该放的人，将整个洛阳闹得天翻地覆，满城风雨，不过迟来一日，孟知寒万万没想到他要面对的是竟然是如此不可收拾的局面。

　　三个月前。

　　宣和帝的第一个孩子嘉仪公主满周岁，圣上大喜，于昭阳殿宴请文武百官，是夜，君臣尽欢。

　　可十几位重臣归家后——竟不约而同出现了上吐下泻，突发热疾的现象，与此同时，宫中的嘉仪公主也高烧不止，可怜小公主年幼，不过半个时辰就烧得小脸通红，明明已经意识不清，还是哭闹着要父皇抱。

　　事后宣和帝大怒，下令彻查此事，这才知道原是当天御赐的三里醉出了问题。

　　三里醉，是百雨金酒庄为庆嘉仪公主周岁特意呈献的贡酒。

　　贡酒出了事，原本不管是否与百雨金酒庄有关，都应该立即扣押尚未离京的徐家两位姑爷，但当在宫中动手之人被查出身份，宣和帝却又将此事生生按了下去，对外只称是御膳房用了不干净的食材，之后处理了数十位厨子，又安抚了那些中|毒的大臣。

　　至于百雨金酒庄前来送酒的两位姑爷——更是毫不追究，甚至在之后某天的宴席上赞赏了百雨金酒庄呈献的美酒。

　　宣和帝心思缜密，城府深沉，自出事后就派人着手调查，七日前，一切真相终于水落石出。

　　周岁宴当日，负责照顾嘉仪公主的奶娘余氏在公主手上抹了一种无色无味的香膏，此香无毒，可偏偏与三里醉中的某种原料药性相克，若在闻了此香半个时辰内再饮三里醉，便会上吐下泻，高烧不止，严重者甚至撑不过两日就会毙命。

　　当夜，宣和帝一时兴起，便命余氏抱着小公主去与那些坐得靠前的大臣们打个招呼，那些臣子们大多是可以当小公主祖父的年纪，看见这么一个玉雪粉嫩的奶娃娃皆欢喜不已，纷纷举杯祝饮，献上自己对小公主的祝福，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幸福无忧地长大。

　　余氏抱着小公主笑着一一回礼，经宣和帝同意后，还沾了一两滴三里醉喂给嘉仪公主，以示回敬。

　　得知真相的那一瞬，宣和帝如遭雷击，他差一点就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震惊之后便是震怒，可惜，没等宣和帝赐死余氏，她便已经死在了公主殿后的花园里。

　　而真正令宣和帝忍下雷霆之怒压下一切事端的便是余氏的身份。

　　先帝膝下八子三女，其中四皇子赫连耀乃中宫皇后所出，十岁封太子，二十迎娶太子妃，二十二岁那年，太子妃诞下小皇孙，也是同一年，太子真实身份曝光，原来他并非皇后亲子，而是皇后宫中的大宫女微生云所生！

　　当年宫中郑贵妃与琪贵人接连诞下皇子，皇后却被诊出几乎无生育可能，于是她便趁先帝酒醉将身边的大宫女微生云送上龙床，待微生云被确诊怀孕，她则立即将人藏了起来并且同时宣布怀上龙胎，再之后，皇后借口身体不适移到了别宫养胎，直到四皇子诞生，昭告天下。

　　事情被捅出来后朝中局势悄然变化，日渐形成三股力量暗中对抗，一是支持名正言顺的赫连耀的太子派，二是支持郑贵妃之子的勋贵派，三是支持皇后高龄产子诞下的八皇子的老顽固派。

　　后来太子一派接连出事，太子遭先帝厌弃，终究被废。

　　而余氏，便是在废太子府中照顾小皇孙的奶娘，因从未在人前现身过，后来八王夺嫡，废太子府被抄，她竟然逃过一劫，之后又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混进皇宫，还成为了嘉仪公主的奶娘。

　　顺着余氏这条线索查下去，牵扯出的，是一桩真正的前朝旧事。

　　三年前，赫连耀被废后孤注一掷，竟趁先帝病重举兵谋反——

　　但最终以失败告终。

　　太子满门，皆赐鸠酒。

　　包括尚未满月的小皇孙。

　　若余氏安分守己，一直隐姓埋名地活下去，可能这个秘密就永远不会被别人知晓。

　　当年被赐死的小皇孙并非真正的龙胎，而是从微生家抱来的新生儿，而真正的小皇孙，如今正养在微生家族长子嫡孙微生逸的膝下。

　　然而，宣和帝的第一个孩子才不过周岁，本朝哪儿来的小皇孙？

　　这个孩子，留不得。

　　七日前，宣和帝将西亭候世子及刑部侍郎召至御书房，给他们下了一道圣旨，和一道密令。

　　孟知寒原本想和霍观焰商量一下到了洛阳之后的行动计划，可惜一出御书房便不见世子人影，再问才知霍观焰竟然已经带人出发了，他只好立即收拾行装点人赶路，追在霍观焰马屁|股后面跑了几天几夜，马都累死了两匹，他实在熬不住了，就在驿站中休息了一日。

　　早知今日，他就是自己累死在路上也不敢贪那一日的闲适！

　　“既然你非要搬出圣上说事，那我问你，”霍观焰从袖中拿出一块令牌随手丢到孟知寒身前，居高临下俯视他，“他可曾说过，到了洛阳后，一切大小事宜皆由我定夺？”

　　这可是当今圣上的天子令牌！

　　西亭候世子敢扔他却不敢不捡，孟知寒膝行两步将令牌捡起与圣旨一起一并捧在手心，垂手道：“是，圣上说过。”

　　“那你还废什么话？”霍观焰站起身，满脸不耐烦，“我警告你，千万别坏我的事，否则……”

　　“下官万万不敢！只是世子爷，现如今微生逸已经逃了，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西亭候世子脾气暴躁，性情古怪，行事反复无常，可偏偏身份尊贵又深受当今圣上重视，朝中无人胆敢招惹，更况论孟知寒这个区区三品侍郎，他只能哄着，小心问着。

　　“逃？你真以为他逃了？”霍观焰背着手踱了两步，立于孟知寒身前，毫不遮掩地嘲笑他，“还笑别人蠢笨，脖子上那颗猪脑子不想事？”

　　孟知寒抬高双手，奉上令牌，霍观焰接过，重新放回袖中。

　　孟知寒这才站起身，但依旧微垂着头，十分恭敬：“世子爷，既然您已经控制住了微生逸，那么百雨金酒庄是否可以……”

　　“可以什么？”

　　孟知寒放柔了语气，活像个劝自家小孩不要霸占旁人玩物的苦口婆心的家长：“百雨金酒庄是天下第一庄，更是洛阳纳税第一大户，现如今一无缘由二无证据三无缉捕令就把人家酒庄给查封了……总归不太好，下官也不是想为酒庄脱罪，微生逸与徐家关系紧密，他们是否牵扯其中尚未知晓，只是如今事实未明就将他们都关在狱中，实在有违我朝律例……”

　　孟知寒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消声难以听闻，如今的他乖得跟只鹌鹑似的，早没了他一听见霍观焰拿着所谓圣旨和缉捕令去查封百雨金酒庄时在韩策跟前的气急败坏和暴跳如雷。

　　“谁说他们没罪？”

　　“他们……犯什么罪了？”孟知寒下意识跟着问道。

　　“未经本世子允许便私自为世子妃举办招亲大会，简直罪大恶极！”霍观焰语气沉下来，瞳孔颜色一点点变红。

　　孟知寒满脸疑惑，世子妃？什么世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