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颗星降落在我眼里》靥朽

4、优秀的人

　　轮船起航，今夜的风裹挟着微微湿意和熟悉的海洋气息迎面而来。夜空静谧，人间纷杂。
　　甲板上的旅人渐渐多了起来，许多从一楼车舱上来的人望见船舱里的人声鼎沸，都选择了走到外头吹风。
　　与他重逢的夜晚，终究不是那天清晨。
　　陆启明和他的朋友依然在闲聊，谈话声被冲散在海风的呜咽和海浪的咆哮声中。
　　船只驶离港口，陆地上的灯火渐渐远去，目之所及，只剩下灯塔偶尔扫来的光和远处的黑暗。
　　叶挽忽地觉得寒冷，裹紧了松下来的羊绒围巾，遮住半个脸庞，轻轻呵出一口气。
　　空气中弥漫着方便面的气味，还有船尾传来的烟草气息，走廊里有人在打电话，讲的是渔岛的方言，听起来让人觉得亲切。
　　离渔岛越来越近，熟悉的感觉让她安心。
　　她曾在陆启明的空间里看到一句话，那是他在即将要去大学的前夜写的。他说：“在最后感谢风雨抚慰所有故人，愿希望能够永远照耀这座小城。”
　　在他的身上，她总是能看到很多温暖的东西。这些光芒让她振奋，让她也变得温柔。
　　陆启明，就是有这样的力量，人群之中，他永远是领导者，是一个团队的灵魂。她比他自己还不能相信，优秀如他，也会失败。
　　叶挽叹了口气，再次望了一眼那个倚着栏杆漫不经心和友人闲聊的男子，那个少年，大概也已经远去。
　　她转身，揉了揉有点发麻的手肘，向拥挤的船舱走去。

　　船舱里头灯火通明，一眼望去全是乘客。船头处的小卖部前围着不少人，热气腾腾，人们争相买着小吃以驱寒意。
　　叶挽自上车以后就没再吃东西，现下也觉得饿，便打算去买个玉米。
　　“你好，一个玉米。”
　　“好的，稍等。”
　　服务小姐将玉米包好递给她，她接过，转身要走，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柜台旁正站着一个身穿淡紫色大衣的姑娘，侧脸眼熟得很。
　　大概是感觉到了叶挽的视线，那姑娘也转过头来，一脸惊讶地走上前：“叶挽！好久不见啊！”
　　叶挽也认了出来：“好久不见啊，小可。”
　　这位姑娘是她高中时期的同学，江可。那时候，渔岛每年考到洲中的人数有限额，他们几个一同考去的总是格外亲昵些。小可初中和她也是同校，以前还参加过学生组织，人脉甚广。
　　江可接过了贡丸汤，拉着叶挽往贵宾厅走。
　　她来得早，在贵宾厅占了一个位置，同桌的一个大叔刚走，恰好有一个空位，便拉着叶挽坐了下来。
　　“叶挽小姐姐，高中毕业后我就没再见过你，今天碰上还真是缘分啊。”江可喝了口汤，“你都不参加同学聚会的啊，大家都很想你的。”
　　叶挽捂着玉米：“去新城一趟太麻烦，索性不去了。”
　　洲市本岛就是新城，从渔岛去新城还要乘船一个小时左右，来去确实不太方便。
　　“也是啦，他们每年组织一次，我只去过两三趟。不过，听说他们今年打算让我们渔岛的组织一次假期渔岛游呢。你可一定要来啊。”
　　叶挽应了几句，江可又和她聊了些近况，又互相留了联系方式。等叶挽把玉米吃完，又喝下半杯柠檬水，船只已经即将靠岸。
　　“小可，我行李还在下面，就先下去了。”叶挽重新把围巾系上，打算起身。
　　“噢，那好的。约好的同学聚会，一定要来啊。”江可点头，又拉着叶挽的手要她别忘了方才的安排。
　　“嗯，再见。”叶挽提了包，走出船舱。外头的空气依然凛冽，让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走到下头车舱，从大小车子的空隙间挤过，又在放行李箱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包裹，刚费了点力气拖出来，就听到江可的声音夹杂在人声与汽笛声中，遥遥传来：“叶挽！”
　　江可的嗓门算得上大，音色也比较亮，非常有辨析度。
　　叶挽踮起脚尖向后张望，没有见着她的身影。下一秒，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正是江可。
　　“叶挽，你等下我！刚才我弟弟打来电话，说已经在码头了。你等下搭我的顺风车就好了嘛。”手机那头，江可正匆匆挤过人群走来。
　　“不麻烦了，我家离码头不远的。”
　　舱门正在缓缓打开，叶挽一手拉着行李，一手握着电话，起步向外走去。
　　江可恰好看到了叶挽，索性挂了电话，奋力向前追来，一边喊着：“叶挽！等等我！”
　　而此刻，坐在车里的陆启明，隔着窗玻璃，依稀听见了“叶挽”的名字，摇下车窗，往外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淡紫色的身影向前拉住了一个身穿米白色呢子大衣的姑娘，而那两个身影又在转眼间被来往的人和车辆遮住。
　　他皱了皱眉，喃喃道：“叶挽？”
　　“什么？”驾驶座上的林蔚发动了汽车，听到陆启明的声音，不解。
　　陆启明没有回答，等旁边一辆大巴车终于驶过后，却已经看不见那两个人。他摇摇头，又关上了窗子：“没什么，以为……是那个小姑娘。”
　　车子驶入渔岛的马路，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渔岛也无可避免地发生着变化。看着深夜的街道，他突然想起她告诉他的一句话：“优秀如你，无论在哪儿都会发光发热。”
　　那是那个名叫叶挽的姑娘，亲手印在他心里的一句话。

　　叶挽最后没能抵挡江可的热情，还是搭了江可表弟的顺风车，到家时已经将近凌晨一点。
　　叶父叶母都已经早早替她铺好了床，还准备了夜宵。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些面条，聊了几句，看时间也已经不早，便让叶挽洗个澡早些睡。
　　选择教师这个职业，大概最诱人之处便在于寒暑假。这个寒假是叶挽工作以后第一个寒假，回来后，父母找她谈过关于是否留在海市的事情，叶挽有一点犹豫。父母给她介绍了一个在渔岛学校的工作，离家近，薪酬也不错，压力还小了些。但是，海市的工作发展机会更大，也更有挑战性。
　　后来，夏夏微信里找过她，两人提到工作的话题，夏夏的父母也是希望她能回家乡找个铁饭碗，两人同病相怜，聊了许久，夏夏倒是坚定，一定要留在海市。而叶挽还是没能做出决定。
　　年过完以后，江可的电话就来了，说是已经订好了地方，日子在正月初四，让叶挽务必出席。

　　正月初四的下午五点，叶挽只身赴宴。
　　聚会订在渔岛最繁华的地段，出了饭店大门就是一片商业区。春节期间，不少在外拼搏的人都回到渔岛庆祝佳节，于是各家酒店饭点生意都是好得很。
　　同学聚会，和各种书里的情节都差不离，左不过是询问些各自近况，又是刚刚毕业，大家都需要人脉，聊来聊去想着给自己多留些路子。只是今年是第一次办在渔岛，而当时班级里来自渔岛的统共不过四五个人，于是话题就偏向了这几位。
　　江可性子直，在班里的人缘很不错，与大家也比较熟悉。而叶挽，毕业后就没怎么参加过同学聚会，在班级群也是比较沉默，此次见面，算得上是久别重逢。众人围着她聊了不少，她一一应过，没有太大的热情。
　　到了将近八点的时候，饭局已经差不多，有人建议去唱k。叶挽兴致缺缺，但不好拂了面子，便也跟着出去。
　　走出包间，迎面正好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恰是陆启明。
　　高中同学陆续从房间里出来，叶挽向边上走了几步，视线下意识就追着陆启明的身影。他身边还站着几个年纪稍大的人，看起来是他的亲戚。站在他左侧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叶挽记得，正是他的奶奶。
　　看来，他在家庭聚餐。
　　他们等在一个包间的门口，不一会儿，就有一个打扮精致的姑娘走了出来。秀发笔直，淡妆清丽，身穿一套驼色羊绒连衣裙，温文尔雅。
　　她笑着和陆启明身侧的老人讲着话，后头几位长辈说了句什么，她脸红了红，又看了眼陆启明。
　　陆启明正背对着叶挽，她看不到他的神情，而站在他对面的姑娘的一举一动，却是一清二楚。
　　那姑娘叫做颜书，和陆启明同届，初中、高中都是同班同学，是那一届出了名的学神。当年的全市中考状元是她，三年后，全市高考状元，也是她。
　　“叶挽，瞧什么呢？走了走了。”江可最后一个从包间里出来，揽过叶挽，也望向陆启明那个方向，“咦，那不是颜书吗？还有……陆主席？”
　　江可高中的时候曾参加学生会，而陆启明正是学生会主席，自然熟悉不过。至于颜书，从渔岛出去的每一个学生，都记得她的大名。
　　“他们俩，还真是郎才女貌啊。”江可漫不经心地打趣，叶挽敛了目光，“走吧。”

　　如果说，陆启明是天上的太阳，那么颜书，就是夜空中的月亮。或许只有日月才能相配吧。
　　当年，陆启明初升高，通过了洲中自己组织的优生杯考试，跳过中考直接保送进入了洲中，而颜书在那次优生杯考试中失利，通过一个月后的中考，荣获中考状元。原本每个市的状元都有机会被省级优秀高中振中录取，洲中在全市的地位确实无人能敌，但是与振中相较，自然还是差了些。
　　当所有人都以为颜书会选择更优秀的振中的时候，颜书却进入了洲中，唯一的要求便是进入陆启明所在的重点班。本来，通过优生杯考试的学生组成的班级能够跳过中考直接开始学习高中知识，称作重点1班，而通过中考进来的学生又要参加一次洲中组织的能力测试，再抽取组成一个班，称作重点2班，也是优秀的学生，但比之提前学习的1班，总是差了些。
　　颜书选择1班，旁人都觉得大概是她想接受更好的教育，而在渔岛这些一起出来的人眼中，颜书和陆启明，总是透着些许暧昧。
　　两个都是这样优秀的人，站在一起就是一道风景。
　　叶挽在洲中住寝室的一年里，大部分吃早餐的时候，总能看见陆启明坐在靠窗的固定位置上，他来得向来很早，陆陆续续便会有其他几个与他交好的渔岛或是同班学霸来和他坐在一起。其中，也包括颜书。
　　更巧的是，如今站在她身边的这位江可同学，因为初中时也常在学生组织里晃荡，和陆启明、颜书等人也算是认识，于是常常跑过去坐在一起。
　　那时候陆启明已经是学生会主席，在整个洲中是赫赫有名，许多人看到他们坐在一起，心中有八卦，却不敢传。而私下聊起，都认为颜书和陆启明关系匪浅。直到后来……高考之后，传出颜书和1班班长严科宇清华北大双双把家还的消息，流言才不攻自破。
　　优秀的人，似乎总是和优秀的人在一起。
　　那很好，那就是他该得到的。
　　叶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