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颗星降落在我眼里》靥朽

6、高考

　　台上那个男子淡淡地叙述着一切，聚光灯下，他神色从容，好像这个故事从来与他无关，而那些夜里的痛苦挣扎，那从高处跌落的噩梦和再也拼凑不起来的骄傲，全部都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
　　台下的人都望着他，有唏嘘感叹，有崇拜敬仰，他们都不能否认，他确实经历过无法弥补的失败，但他依然能够站在顶端。
　　叶挽很早就知道，因为他是陆启明，那个喜欢看日出、身披朝霞的陆启明。
　　陆启明会跌倒，但从来不会输。

　　陆启明的高中时代，可以说是战绩辉煌。他通过优生杯考试进入洲中，在年级段名列前茅，高二那年竞选成为新一届学生会主席，每一学期的评奖他都是三好学生，还荣获过省级优秀团员和美德少年。他是老师的骄傲和希望。
　　高二升高三那年，他凭借优异成绩参加了清北夏令营，获得清华大学教授的赏识，名额基本已经到手，只要高考能够正常发挥，考到比一本线高九十分的分数便可以顺利被清华录取。
　　比一本线高九十分，对于常人来说确实不容易，但对于陆启明来说，本应是正常的水平。
　　那时候，人人都以为陆启明必然会成为洲中培育的又一个清华学子，却没有人料到，放榜当日，1班2班出现的清北学子中，会没有他。
　　公布高考分数的那天夜里，高一高二都在上夜自修。叶挽记得那天晚上的一切，甚至比自己查询高考分数那天还要记得真切。
　　八点左右，有同学上完厕所回来，说是听闻今年的本科线已经出来，高三已经能查分数了。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班级一时都议论起来。那时候才高二，其实并不太清楚那些分数意味着多大的努力。只是闲谈着，想象明年此刻自己的心情。
　　那晚坐在讲台上负责管理夜自修的老师恰好是班主任，她轻声咳了咳：“安静点，有空聊天，不如多做做题。看看今年的省状元，人家多优秀。”
　　班级里稍微安静了些。
　　等到将近九点的时候，第三节晚自习刚开始，从外头回来的班主任在教室里来回转悠了一圈，语重心长地跟大家说：“今年我们市里的状元，名字叫颜书。说出来你们可能都有印象，人家每天多努力，哪像你们，整天就知道吃零食聊天。我们班级女生是比较多，可我看，怎么男生也跟着像个女孩子似的整天聊八卦？风气不正，怎么好好读书……”
　　班主任训了许久的话，叶挽心不在焉，只是想着，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时隔三年，颜书又成为了全市状元。可是……陆启明呢？
　　三年前的中考，陆启明没有参加，所以颜书得了状元。可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她其实对颜书的了解并不多，只是潜意识里觉得陆启明应该比她更优秀一点。所以当这个结果出来的时候，她心下存疑，但始终觉得即便陆启明没有成为状元，也不可能差到哪里。
　　高考分数下来是周五，双休日过后，周一下午的语文自习课上，语文老师走进来，跟大家聊起今年的高考，说每年高考都是这样，有人欢喜有人愁，有黑马冒出来，也有人名落孙山。
　　大家心不在焉地听着，语文老师教学多年，看过大风大浪，故事很多，所以常常在课堂上与大家谈起各种人生，大家都以为，她又要借故事来教育学生，而大家在午后又格外昏昏欲睡，于是兴致缺缺。
　　叶挽也是没怎么认真地听，直到她听见陆启明的名字。

　　“高三1班的班主任周老师是一个优秀教师，她从前和我一个办公室，昨天晚上啊，她发了一条朋友圈，说今年1班的同学考取了优异成绩，她感到非常自豪。但是，其中一个孩子，让她揪心难过。”
　　“他本来啊，都已经通过了清华的笔试和面试，然而由于在高考中没有很好发挥，清北就这么与他擦肩而过。”
　　“他的父母都在北京工作，只有爷爷奶奶陪在身边，他从小的梦想就是考到清北，离父母更近一点。”
　　“我想你们可能认识他，他从前一直都在学校张贴的光荣榜上。多么优秀的人啊，还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周老师为他心痛了好久。”
　　言罢，语文老师敲了敲桌子，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啊都认真点，人家什么段位，面对高考都可能出现这样的失误，你们呢？整天游手好闲的，一年之后，可怎么办啊？”
　　那时候的叶挽怔怔地看着桌上摆的笔袋，怎么也不敢相信，语文老师口中说的那个遗憾地与清北失之交臂的人，居然是陆启明。
　　失败的人很多，也可以是任何人，可就是不应该是陆启明。
　　他是一个多么令人骄傲的学生啊，他有那么远大的抱负，怎么能就这样毁掉他？
　　课堂结束后，班级里议论起今年的高考，说颜书通过了北大自招，已经顺利被北大录取，而今年的第二名，名字叫做严科宇，是1班的班长，已经被清华录取。还传出一条八卦，说是颜书和严科宇是情侣关系。
　　有人开玩笑：大家可以尽情找对象了，说不定就能清北双双把家还啦。
　　这个世界，似乎永远只能记住胜利者。
　　那时候，叶挽转身走出了教室，趴在栏杆上看向高三楼，那里空荡荡的，年初挂上去的勉励横幅在风中飘摇，像是一个熄灭了火焰的燃烧炉，只剩下一捧余烬。
　　那里，似乎埋葬了他的梦想。

　　那个六月后来的日子里，高三毕业生们忙着填报志愿，学校里常有家长和招生处的老师走来走去。
　　她后来听说，陆启明去了浙大。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后，同桌还跟她讲：“你看人家，考砸了还能去个浙大保底。咱们啊，考砸了连本科都难说。”于是众人又是唏嘘。
　　浙大对于他们这些普通班的学生来说已经是很好的去处，然而叶挽知道，这个学校对于陆启明而言，远远不够。他明明值得去更好的地方。
　　再后来，六月末的时候，学校举办了高三毕业典礼。
　　所有高三生都穿上了校服，最后一次聚集在学校的礼堂。那天是周六，叶挽他们上午要上课，下午休息，而典礼办在上午。
　　到下课的时候，典礼还未结束。叶挽跑去看过，看见颜书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而家长代表，是陆启明的奶奶。
　　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曾经是一个小学教师。她戴着眼镜，拿着讲稿，在台上发言。
　　“高考是人生道路上重要的一环，然而高考也是残酷的，总有人欢笑，有人悲伤。首先，我要向这次已经提前录取和在高考中取得优异成绩的同学们表示衷心的祝贺！祝贺他们考上了自己理想的大学。但是，也有在高考中发挥失常的。我的孙子陆启明也在其中。”
　　“他在这次高考中走过了许多艰辛的道路，曾去北京参加了北大清华的三位一体和自主招生考试，并且通过了清华的笔试、面试。然而由于在高考中没有很好的发挥，清北与他擦肩而过。”
　　“他痛苦、内疚，一个人在阳台上发呆，一连几个晚上睡不好觉。大家知道，启明的成绩一直优秀，他一下子接受不了。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怎么办？是一直消沉下去，还是鼓足勇气、勇往直前？经过几天的思想交锋以及班主任周老师的耐心劝导，他终于重新站了起来，坚定地选择了后者。”
　　老人讲到这里，停了下来。叶挽仿佛看见了那个徘徊着的陆启明，讲稿上的三言两语，怎么说得明白他的挣扎与不甘呢？他们所有人，都不能明白他的失落。因为所有人，都不曾走在他的路上。
　　“同学们，人生的道路是曲折的，我们要敢于面对现实。人最可怕的是就是倒在失败的路上。高考，只能暂时决定你的现在，并不决定你的人生。输了考试，更不代表输了人生！输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失去了战斗力。我们要挺直腰杆，向更高的目标前进。”
　　“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生道路，人就是在挫折中成长起来的。如何面对失败，这是人生的必修课。只有经历了这一课，你的人生才是圆满的。我相信，我的孙子陆启明，和台下一些感受到失落的同学，一定能从这暂时的高考失利中收获更宝贵的精神财富，并受益一生！”
　　……
　　老人讲得抑扬顿挫，台下的人听得聚精会神。这个老人，淡淡叙述着自己孙子的经历，言语之中有一股神奇的力量，缓缓拂过人心。
　　发言结束后，陆启明走上台，将鲜花递给老人，然后和老人紧紧拥抱。
　　那一刻，台下掌声雷动。
　　叶挽想，陆启明能够成为一个这样优秀的人，他的奶奶大概功不可没。
　　典礼结束之后，叶挽没有立刻就离开，她站在高三毕业生签名留念的地方，看着陆启明拉着他奶奶的手走出来，一旁还站着他的班主任周老师。
　　人声嘈杂，他们的对话她听得不太真切，只看见他站到了1班签名墙前，对着周老师的手机镜头微微笑着。
　　他的强颜欢笑，在刹那间刺痛了叶挽。

---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大家关注我的微博：＠靥朽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