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关山》绛尔

13、第 13 章

　　回到龙牙沟时已近黄昏，天色反倒不似下午那样苍白无力，厚重云絮像被一双大手撕扯开，万丈金芒穿透其间，极其耀目地落在高山绿林上。天边五彩云霞旖旎地铺展开，霞光由浅至深，再从深至浅，像是为了配合夕阳的离开而留下的艳丽一瞥。
　　崔骄骄坐在椅子上，心虚地看着外面亮堂堂的天空。此刻没人说话，整个大厅的气氛便瞬间凝固起来，一呼一吸都变得十分漫长。到最后还是她自己率先捱不住，主动开了口：“我错了，是我不该乱跑，跟着你们下山。你们心中若是有气，只管骂我就是。”

　　雷贺捏着收起的折扇，一边听她讲话，一边兀自转动眼珠。一身黑衣的盛北斗坐在不远处，眉眼低垂，静悄悄地看着地面，似乎没有说话的打算。雷贺有心照顾她的情绪，不想将场面弄得太难看，但此事确实是她胡来了。若换作邬安常在场，怒火怕是要上达九重了。
　　他轻叹一声，眼底生出些无奈：“崔姑娘既然明白，为何还要私自跟过去？”
　　她望着自己的脚尖，视线无痕游走，落在对面那人的身上，旋即离开。她撅了下嘴，模样像泻了气的球：“因为我忍不住。”说来说去还是她的好奇心惹了祸，无论这事怎样完结，她离盛北斗本来就不近的距离又远了一步。

　　雷贺闻言沉默了一下，再开口，语气罕见地变得严肃起来：“崔姑娘，我们不是你的亲人好友，不便对你多说什么，可有一句话在下还是希望你能记住。”
　　受他语气神态影响，崔骄骄的身子不禁坐直，模样认真地看着他。

　　“人要为自己做出的行为负责，这一次你侥幸没有被人发现，也许下次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他意简言赅，继而说出了自己的决定，“龙牙沟变幻莫测，我们亦不敢保证明天会发生什么，这里并不是姑娘你最好的栖身之所。所以趁着此刻还未天黑，我们先送你回桃仙城吧。”
　　他话里话外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态度，崔骄骄也明白今日之事须得她回家才能解决，没犹豫多久便应了下来。她虽然不喜欢让别人麻烦，但她或多或少的还是给人带去了麻烦。她懂得他说的道理，也会说到做到，争取不再让他们感到烦恼。
　　至于她的目标……她暗叹一声，只能宽慰自己一句来日方长。

　　崔骄骄看到自家的两扇朱红髹漆大门时，正是暮色四合，昼伏夜出之际。悬在房梁下的纱灯早已点亮，烛光静立，无夜风作乱，看上去还是像以前一般温暖安定。
　　守门的下人远远望见了她，登时，有人出来迎接，有人小跑回府禀报崔员外。崔骄骄的脚伤尚未好透，使起力来仍有些泛疼，但她不敢表现得太明显，走得不快不慢，以免被人看出异样。
　　当她踏进家门的时候，心中有些紧张，说不担心那是假的。她一连“失踪”多日，期间只给家里捎了一封信，还尽是怕被人戳穿的谎话。如今要她真真切切去面对时，忐忑与心虚一齐袭来，她既不想在崔守业面前撒谎，也不想被他知道龙牙沟的事情。以她对他的了解来看，此事一旦露馅，她就很难再同龙牙沟联络上了。

　　一路走来纠结并着纠结，她回神后，才发现已经到了书房门口。站在外面的小厮对她行完礼便退下了，临走前却给了她一个古怪的眼神。她有些疑惑，但到底没有心中的那丝怪异感觉强烈。等她走进书房，看见书案后气压很低的崔守业时，终于顿悟那丝怪异感从何而来了。
　　按照以往的习惯，她从外头回来，只要他在家，他总会出去看一看她，再絮叨几句。今日他却坐在书房中一动不动，视线下方虽然摆着一本书，但房间内光线不甚明亮，根本不够看清书中内容。她再迟钝，也知道他现在的心情不太好，而且很有可能是针对她的。

　　她压下心底不安，勉强挤出一抹刻意轻快的笑容来：“爹，我回来啦。”
　　崔守业按捺到现在，早已忍不住，怒目而视的同时一掌拍向书案：“你还知道回来！”力气下得重，他整只手掌都在暗暗发麻发疼，可他浑不在意，只盯着面前那个让他头大的女儿。
　　在崔骄骄一直以来的印象中，他真正对她动怒的次数绝对不超过三次。可这回他是真的生气了，一改往日慈父形象，严厉的好像换了个人。若她再小些，可能会被镇住，现在的她虽然有些忐忑心虚，但是不至于一句话也不敢辩驳。而且，自打他开口后，她的心情蓦地踏实了不少，不用说谎对她来说也是种解救。
　　她乖巧地笑道：“难道爹希望我一直都在外面吗？”

　　崔守业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稳定住浮躁的情绪，排解似地转起手中的万岁子：“你先说说你去哪儿了，不准跟我打马虎眼！”
　　她挑挑眉，自顾自地捡了一张椅子坐下，脸上笑容也已消失：“爹不是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是一回事，听你亲口说又是一回事。如果我还被蒙在鼓里，你打算瞒我多久？你如今的胆子真是越发大了，居然……居然……”他有满腔怒气在胸前盘桓，一时撒不出，憋得他差点喘不过来。
　　崔骄骄见状赶紧担忧地站起来，正想过去看一看，却被他勒令坐了回去。原本还有些抵抗的心思，此刻见他这副模样也不禁软化下去，她咬了咬唇，忽然说道：“爹如果想骂我、关我禁闭都可以，只要你能消气。你想问什么尽管问，我一定会告诉爹你。”

　　她这样表现，果然将崔守业的怒火消去了点。他冷冷哼了一声，双手搭在扶手上：“你先说说，如果不是我提前得知的话，你打算瞒我多久？”
　　她转转眼珠，却答非所问：“你知道的事情，是不是那两个下人告诉你的？”
　　“不然呢？”他面上一派严肃，心中却忧虑重重，“那两个人被绑架你的人关了起来，直到昨天夜里才放出来。若不是耽搁了这么几天，我早带人打上山了！”

　　带人容易，打上山却不容易。她默默想着，到底不敢说出来，模样仍是极为顺从的：“爹，我全都说给你听，但你不许生气。而且我好好的回来了，不是一点事也没有吗？”
　　真出事了哪有他坐在这里的份儿？崔守业皱着眉头，不理她这茬：“你先说，不准有任何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