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关山》绛尔

14、第 14 章

　　于是崔骄骄在老爹的“亲密”注视下，从如何被绑、被救，再到回家前的大致过程都陈述了一遍。她的模样乖顺认真，讲起这些事情来也是有条有理的，叫人纠不出什么错。她自问已经做到如实回答了，只略去了几个不太好说的点，若她爹不细究，应当没什么问题。
　　她信心满满，崔守业却沉着脸色一拍扶手：“真是胡闹至极！”
　　心中聚起无奈，她索性瘫在椅子上，像是没了挣扎的力气：“要打要骂随你便吧，反正我说的都是实话。”

　　崔守业却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你编谎话也要有个度！自古以来我就没听到过打劫的还有好人！”他想起了她这几天的遭遇，心中可怜又可气，到底还是放缓了语气，“你不要怕，有什么委屈尽管和我说。我是你爹，在这个世上我和你是相依为命的，我不为你做主，谁为你做主？”
　　她何尝不知他是世上唯一肯牺牲一切对她好的？坐直起来，她郑重地看着他说道：“爹，他们的确没有伤害我，而且他们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他们和普通山匪一样，我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同你说话吗？”
　　崔守业闻言呼吸一窒，被她后面说的那句话给惊出一身冷汗来。如果是怎么样的，他不敢去想象这个如果，他只知道她有个三长两短的话，那他的天也塌了。

　　“我骗你是我不对，不该叫你这么担惊受怕。”她眉眼低垂，拿脚尖使劲去抵坚硬的地面，说不出的颓丧感，“但是爹，他们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你才十六岁，能骗你的人太多了！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在骗你？”
　　崔骄骄抬起头，目光蓦地坚定起来：“就像爹你说的，我已经十六了，会思考，长着眼睛，我知道什么人会骗我，什么人不会。你别把我当小孩子了，我很早以前就不是了。”
　　“只要我还没死，你就永远都是！”他突然站起来，因为太生气，手掌中的万岁子掉了一颗下去。咕噜噜，一路滚出书案的位置，但没人去捡它。夜凉如水，他却控制不住的血气上涌，“回你的院子里去，没我的允许，以后不准跨出家门半步！”

　　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旋即挪开视线，慢慢站起来。平缓地吸口气，再将其轻轻呼出来，声音竟格外淡然：“我会听爹的话，好好待着的。也希望爹不要去找他们的麻烦，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崔守业等她离开之后，才重新坐了回去。他的身子深陷在椅子当中，眨眼间像是忽然老了好几岁，满腔怒气渐渐平息，转而生出一股无力感。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崔骄骄沟通，他知道她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可他都是为了她好呀。他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被他人所骗？
　　他呆坐半响，脑袋里终于安静下来。他决定先顺着她，不去动烟波山那帮山匪，但是他们的底细他一定会查清楚，若是以后再发生此类事情，也好有个应对之法。

　　回到房间的时候，崔骄骄还在暗自庆幸刚刚没有冲动，若她不管不顾地选择跟崔守业争执下去，结果只会比现在的难看一百倍。她明白他的脾气，虽然发起火来很难哄，但是避开这几天就好了，等他自行消解完，到那时一切便好说了。
　　她撇开诸多烦心事，竟真的安安静静待了许多天。其中大部分时间都被她花在书房里，攥着刻刀，开始学起雕刻来。真是不刻不知道，一刻吓一跳，初始她握着刻刀茫茫然，找不到能下手的地方。好不容易等她心中生出轮廓，有点明白怎么去雕刻时，不是木头太硬就是小刀太尖利，经常戳到她。
　　她耐性本就不多，此刻正是刚进门，万事开头难的时候。没人教导的她很容易自暴自弃，索性扔了木头刻刀，窝在椅子上呆呆看着它们。如果盛北斗可以亲自教她，那该有多好？她以前对雕刻从来没有上心过，现在也谈不上多么喜欢，她想学的原因只是想跟他再亲近一点。假如两个人都会雕刻，那无论如何也沦落不到没有话说的地步吧？

　　她将未来幻想的有多么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无情。她几天几天的折腾，换来的却是一堆堆木屑和刻残了的木头，原本细嫩的手指被刻刀压出红印来，上面添了好几条尚未愈合的浅痕。她灰心沮丧，但从来没有放弃，到最后被她摸出了一点门道，先弃难从易，拿几个萝卜开始练起手来。
　　比起坚硬、难以下手的木头，萝卜可谓是容易对付多了。一刀扎下，毫无阻碍，既不会太脆薄，也不会过于厚实，崔骄骄练得十分开心，很快书房里到处都弥漫着蔬菜的清爽味道。
　　服侍的下人们很是纳闷，不明白自家小姐怎么突然就迷上了雕刻。而负责充当崔员外眼睛的人，则将小院中发生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回禀过去。崔守业同样不懂她的想法，但认为这个不重要，只要她好好待着，没有再弄出一些折磨人的鬼点子，他便谢天谢地了。

　　崔骄骄被禁足第六天时，下人捎来了一个让她惊讶又排斥的消息。
　　后院里的那个人要见她。
　　那个人自然是她的亲娘，一个只负责生不负责管的亲娘。她很清楚自己对她的感情，只有恨，没有爱。有时候她连恨都懒得恨，她们就像是从来没有交集的陌生人，因为意外而有了血缘上的关系，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她鲜少听到她的消息，也不刻意去打听，唯有崔守业提起她时，她才会记起她。
　　崔守业对她一见钟情，很爱她，可她不会。她排斥与她见面、说话，甚至连客套的笑脸都不想摆上，所以每当听到这样的要求，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面无表情，声音坚定。她就是有这样的决绝。

　　但这次是她十几年来第一回主动找上来的，她该不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