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关山》绛尔

15、第 15 章

　　崔骄骄上次踏进这院子时，只有十岁。六年倏忽而过，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没怎么改变。院子僻静，同热闹的前院比起来，这边像是另外一半天地。她跨过月洞门，心情出奇的安定，还有多余心思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意料之中的，院子里并无任何特别的地方，除开几丛茂竹，还有些应季的花。这些花瓣全部打开来足有她拳头大，颜色鲜妍，开得蓬勃又艳丽，散发出一阵幽香。
　　她站在院子里的这会儿功夫，有位中年妇人已从屋中走出来，见着她也不多话，福了福身就将她领进去。她跟在妇人身后，默默地瞧着她的背影。据她所知，这位妇人在那人身边已经待了很久，虽然中间换过几拨婢女，但服侍的绝不会超过两人，所以这边安静也算情有可原。

　　今日天色晦暝，气温骤降，俨然有场雨水将来。没了明媚的阳光，室内跟着昏暗下来，妇人挑起棉门帘，露出了内室的景象。一阵由淡转浓的刺鼻气味钻进了崔骄骄的鼻子里，她憋了两口气迈步走进，虽然知道坐在榻上的女人在看着她，但她就是不肯看回去，反倒皱着眉先打量起周围。
　　她看到的越多，眉头也就皱的越紧，这间房毫无出彩之处，可要指它普通又不恰当。这里的摆设和他处别无二样，但整个的氛围让她误以为进入了哪个精怪老妖的修炼场。室内光线不甚清晰，两扇相对的窗户紧闭着，以至于萦绕在里面的淡白烟雾无法散去，呛得她头晕脑胀，呼吸困难。

　　身穿素衣，坐在蒲团上的中年女子丝毫不受影响，隔着烟云，一双琉璃眸子淡淡地瞧着她。她是个很好看的人，崔骄骄大概和她的五官只像了五六分，皮肤也没她苍白。她的嘴唇很薄，眉毛极淡，三千青丝悉数挽起，绕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不戴朱钗。她看人的时候不夹杂任何情绪，崔骄骄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就明白她是个无情之人。
　　如果不是无情无义，怎会抛夫弃女十几年不闻不问？
　　她看到了她的不适，便吩咐妇人打开窗户透气。窗外是一片竹林，时值深秋仍然苍翠如故，有风拂过，其声清冽无双。一瞬间，崔骄骄以为她和竹林的声音合二为一。

　　“安心坐，不必拘谨。”她静静地看着她坐在对面的凳子上，琉璃眼珠中升起了一丝奇怪的情绪，“你今年多大了？”
　　她觉得这个问题好笑极了，可还是回答了她：“十六。”
　　“你和我长得很像。”像她年轻时，又不是特别像，少女比她更有活人气。她当初生下她，完全没想过以后会怎样，无论长得像不像她，因为她从来不在乎这件事情。时隔多年，那个大着胆子来找她的小女童已长大成人，娇颜如花，令她一时意动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是吗？”崔骄骄将右胳膊搭在圆桌上，看上去很放松，平日活泛的圆眼中聚起毫不掩饰的嘲讽，“原来我还有娘亲啊，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爹生的我呢。”
　　刘甄望着她，仍然面无表情：“你可以将我当作你的娘亲，也可以认为我是个陌生人，这并不重要，在上一次你过来的时候我便同你说了。”
　　她碰了一鼻子的灰，心情立刻由阴转雨，一股躁郁从心底升腾起来：“你让我来不是为了说这些吧？”

　　刘甄冷冷地盯着眼前的少女：“你太急躁了。”
　　她重重哼了一声，撇开冒火的视线：“看着你我怎会有好心情。”她并非不知轻重的人，她可以懂事，也能好好孝顺父母，但前提是那人值得她去尊敬。对于这个在她十岁时，因为想念娘亲找过来却被冷言冷语赶走的女人，她丝毫不会心软，更不会将她当成生母对待。
　　她的神情和话语如同针一般扎进刘甄的眼睛里，她顺遂太久，已然忘记了这种被人轻视的感觉。顿时呼吸一窒，冷道：“毕竟是我生的你！”
　　“生下我就算是母亲了吗？！”火势急涨，滔天的火舌舔破最后一层保护，猛烈地燃烧着。她嚯地一下站起来，目光更冷、更刺人。她扯着唇冷笑，“生而不养，你也没资格说这句话。”

　　许是被她气势所惊，刘甄忽然沉默下来。二人一时间都没有出声，明明窗外有风吹动竹林，却像隔了一层听不见的墙似的，静得能听到辰光慢慢溜过的脚步声。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眨眼之间，刘甄调整好情绪后，便恢复了之前波澜不惊的模样：“你说得对，我自然不是你的母亲。我今日叫你来，是因为听说了那件事情。”
　　她的怒气逐渐退去，但神色仍旧极冷极差：“如何？”
　　“我没什么话要说给你听，只希望你莫要拖累你爹。”

　　闻言，她呵呵笑了两声：“怎么，在担心你往后的日子不好过？”
　　“若不是他不肯，我早已离开这里。”她语气冷冽，眸色淡淡，看上去真如修道之人断情断性般。
　　崔骄骄一点也不想知道她修的什么道，她紧紧盯着对面的人，一字一顿问：“你不喜欢我爹，为什么要嫁给他？”
　　这短短相处的时间下来，刘甄已经知道她并不笨，可听到这句话时她还是愣了一下，转念再一想便明白过来。她放下交叉在蒲团上面的双腿，竟然轻轻微笑着：“那是因为我没有选择。”
　　是啊，她的确是没有选择才会嫁进崔家，否则以她的性子怎会嫁给不喜欢的人？崔骄骄将视线投进窗外苍绿的竹林中，看见落叶簌簌而下。秋去冬来，即使它们不甘心，也不得不接受就这样凋败枯萎的结局。

　　刘甄望着她秀美、稚气未脱的侧脸，只微微犹豫一下：“但你有选择。你可以为了心中所想，不必去做那些不情愿的事情，如果我是你，我会好好选择的。”
　　崔骄骄不懂她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话，反正她很快便离开了那处院子。她有自己的想法，知道大事小事该如何抉择，并不需要一个冷血了十几年的人的突然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