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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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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骄骄情不自禁的放轻呼吸,生怕会惊扰到此时的他。她见他笑,自己也抿出了笑意,柔和目光多停留在他那里,像是不知餍足般。
炊烟浓浓,暮色已起,幽寂的山林中传出老鸹凄厉的叫声。从远处望去,群山仿佛吞天兽大张的巨口,要将世间的所有都一并吃下去。
盛北斗知晓她在看他,心底虽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有直接回避。
眼见时候不早,他收起唇边的弧度,对她温声道:“我要去看望一位故人。”
他口中的故人的家,在靠近村尾的那边,依山傍水,半人高的篱笆墙里围起了几间房子。他没有与这位故人见面,甚至连大门都不曾经过,只远远地站在树后,看着墙里发生的一切。
暖黄色的光芒从屋里投出来,洒在地面上,将土地也染上了相同的颜色。一名年轻妇人踩着光,来到院子里,准备把晾在竹竿上的衣服给收下来。
她似乎有点生气,一边扯着衣服,一边高声抱怨:“回来得这么早,连衣服也不知道收!都潮上露水了看你怎么穿!”
她气呼呼地返回屋子,不多久又出来,手里牵着一个不足腰高的小孩儿。她让他乖乖站在石桌旁边,自己去了趟厨房。
崔骄骄眼尖,一眼就认出了他是那个同她搭话的小孩儿。只见他在他娘亲走后,颇为警觉地看了看厨房的门,低下头开始摆弄起藏在手中的玩意儿。
她瞬间联想到那条恶心的大肥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世间的安排果然巧妙。”她转过目光看向盛北斗,有意无意的总想在他平静的面容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他们便是你所说的故人?”
他闻言,深邃的眼波中微微泛动了一下,竟然也不确定:“是吧。”
她纳罕地瞧着他,正要说点什么时,年轻妇人已从厨房里出来了。她手中端着一盆水,将它径直搁在石桌上后,又叫小孩儿抬起双手,稍稍弯下身子去替他挽袖子。
她看见他握着的右手,问他里头是什么。男孩自知躲不过,便摊平了胖乎乎的手指给她看。
只要是女人,好像都不喜欢蠕动的东西。妇人也不例外,非常嫌恶的让他把虫子丢掉之后,就把他的手摁在盆中,用力地搓洗起来,疼的他直叫唤。
崔骄骄望着此情此景,鼻尖却忍不住动了动,轻声笑道:“他们家的饭菜一定很好吃。”
他侧过脑袋,认真地看着她:“饿了?”
她脸一红,倒也不掩饰:“是有点。白天好像没吃饱,所以晚上饿的特别快。”说罢俏皮地冲他吐了下舌头,道不尽的可爱精怪。
他莫名喜欢她这模样,又矛盾地压下心中升起的软意,用不在乎的语气与她说道:“既如此,我们走吧。”
她“咦”了一声,问他:“不看了?”
“嗯,不看了。”
他转身便走,毫不留恋。崔骄骄看了看篱笆院里的三口之家,心思复杂地跟了上去。
今夜的晚饭是他们在路上买的烤薄饼,很便宜,带着出门也很方便,就是不太好吃,整张饼撕开也没几块肉。盛北斗将它们架在火堆上面,热一热就能果腹了。
她坐在对面,无聊地盯着火堆上面的饼,无人说话,便渐渐觉出一些尴尬来。她捡起几根瘦柴火,往火里丢去,像是担心火还不够旺。
其实火已经足够旺了,旺得能够照亮这土地庙的大半边屋顶。
柴火被烧的噼啪作响,时不时地爆出火星来。外面的大山里飘来一声声怪叫,她辨不清这是哪种动物,只庆幸此刻找到了一座破落的土地庙过夜,更庆幸她不用独自一人待在外边。
“明日我送你回去。”突然间,盛北斗对她来了这么一句。
她眨眨眼:“那你呢?”
他坐在对面,与她平静对视:“你想看的东西应该都看到了,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家了。”
“我是来找你的!你若是想丢下我独自溜掉,我可不会同意!”
“崔姑娘要缠我到几时?”他被火光映现的俊脸,漏出一丝无可奈何。
她气闷,便极为严肃地看着他,反问道:“我的心意你还不知晓?若是如此轻易回去,我也不必来找你了。”
她说的都是真话,她的那些决心与勇气,盛北斗比任何一人都清楚。
可她越是这样,他便越是恐惧。
恐惧她付出太多,最后什么也没得到的样子。她一定会很伤心,而他现在是见不得这种伤心的。
“今日你看到的那个妇人,是我姐姐。”
崔骄骄正生气地盯着火堆,闻言眼含诧异看向他。
“我九岁离家时,她也不过才十二岁。这十余年中,我是第一次过来探望她,原来她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他的小外甥,胖乎乎的还挺可爱。虽然他之前没有认出他,但是看见他们生活的很安稳,他就满足了。
他从来没有当着她的面道出过往,是以,逢此场面,她既惊异又惊喜:“你为何不回来看一看他们?”他不回来定是有原因,可她猜不到。
他夺人心魄的目光穿过光焰,定定地看着她:“因为我杀了我的继父。”
她倏然一惊,眉头随着睁大的眼睛往上去。从对面望过去,她好像只山林中被猎人惊到的小鹿,有一双湿漉漉,惊疑不定的漂亮眸子。
他以为她会脆弱的要逃跑,但她努力镇定下来了:“你,一定是情有可原的,是吗?”
平日里慧黠灵动的眸子,此刻只装着对他的信任和澄净,亮堂堂的,叫他避无可避,说不出违心的谎话。
他眨了下干涩的眼睛,眉头却在无意间皱紧了。他现在才发现,原来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对他竟然还有影响,不知何时能摆脱。
“他是个畜生,我没来得及动手,只是报应到了罢了。”
他的继父酗酒成性,而动手殴打他们姐弟时,则不管有没有喝醉,一旦他需要撒气,他和姐姐就是最好的解决对象。恐怕他在黄泉底下的亲娘也没有想到,那个当初信誓旦旦说要对他们好的人,会变成后面这副模样。
他幼年时恨极了他,就连做梦都想杀了他。因为只有他去死,他和姐姐才能过上称之为人的生活。于是他日夜观察着下手的好机会,直到他九岁那年的冬夜,他记得那时的天气极冷,泼水成冰,河沟里的淤泥冻得踩不动。
那个酒鬼喝完酒回来,对着他又是一通打骂,他不哭也不喊,只在他出门后,提着砍柴的刀跟了出去。柴刀举起来时,他的手在颤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但不是因为冷,他觉得那是杀人前的害怕。
柴刀尚未见血,他便看到眼前走得晃晃悠悠的酒鬼一脚踩滑了,脆弱的脑袋磕在一口废弃的青石食槽上,红盈盈的血不断流进食槽,怎么都冻不住。
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柴刀被他丢在地上,那人临死前没有闭上的眼睛直直地将他望着,好像他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后来,他的确花了不少时间,才脱离杀人凶手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