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魂兮归来》染霜柒

13、留下

　　镇国将军府。
　　东方欲晓，黎明散落的浮光点点，驱赶着滞留的暗影，天青色的天边明亮的旭日正冉冉升起。一座简朴小院里易天珏一身纤薄白衣，刚练完剑端坐在石凳上闭目调息，微微清风拂过他劲瘦的腰身，额角的汗珠流过眉心划过挺翘的鼻梁滴下，乌黑的发丝随风而动。
　　“公子，夫人请您过去。”静谧的气氛瞬间被打破，从隐处传来易平突兀的声音让他刹那睁开眼，眉头微蹙，淡淡应了声。
　　他回屋中披上外衫整理仪容后大步跨出小院来到正厅，一眼扫去府中除了父亲都在，父亲正房他的母亲赵夫人、偏房杜姨娘、姨娘之子他的二哥，还有府中下人丫鬟皆在。他注意到这群人拥着的身穿宫中太监服的人，正是皇帝最信任的太监总管，手捧一卷黄绢，不由眸色一沉。
　　太监总管见他冷着脸一身骇人气势心中忐忑，脸皮一抖努力挤出一个慈善的笑容，“镇国大将军身体不好就不劳他到场了，易小将军，接旨吧。”
　　易天珏没多言跪下听他宣读圣旨内容，身后其他人也跟着恭敬跪下。总管打开圣旨抑扬顿挫地读出来，尖细的嗓音在宽阔大厅内回荡，尾音消散在空气后是一片诡异的沉寂。
　　片刻安静后见易天珏还是一动不动总管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讪讪一笑，提醒道：“易小将军，可以接旨了。”赵夫人虽对皇上突然的赐婚深感诧异，见他毫无反应也是心急如焚生怕性情莫测的儿子抗旨不遵惹来大祸，刚要出声打破这尴尬局面就听易天珏顺从地出言接旨谢恩，心中大石头终于着地，放松地舒了口气。
　　总管在宫中浸淫多年察言观色的功夫练到了炉火纯青，见势不对也绝口不提恭喜之言，送出了手上的圣旨就匆匆告辞离去。
　　厅中下人也察觉气氛凝肃噤若寒蝉，杜姨娘和其子垂头站在一旁，赵夫人给身边丫鬟使了个眼色遣退众人。她出身侯府虽是妇道人家但也略知朝堂之事对圣上突然下旨赐婚心生忧虑，蒋丞相当年高中状元后入翰林院编书，曾多次担任科举主考官，门生庞大，如今是内阁首辅文官几乎为他马首是瞻，势力堪称朝廷半边天却一直在站队皇嗣问题上持中立态度。这丞相府小姐是个香饽饽也是烫手山芋，不知这赐的婚约是福是祸。
　　易天珏随手把圣旨扔到方桌上转身就要出门，沉着脸甩袖而去，像是即将出鞘的利剑裹挟着无可匹敌的锐气锋芒。赵夫人一惊，连忙阻他，“你这是要去哪？”
　　“入宫求见陛下收回旨意。”
　　听着他不咸不淡的语气赵夫人怒从心起，“你这脸色像是去求见陛下的吗！倒像是去杀人的。”停顿了下喘了几口气，口气渐渐软了几分，“天珏你年轻气盛，万万不可冲动行事。陛下旨意已下岂是能轻易反悔的，将军府如今人才凋零，唯有你能担当大任。万一陛下因此事不悦迁怒于你，将军府何日能光复门楣重现昔日辉煌？”
　　“夫人，我有喜欢的人。”
　　易天珏背对着她，漂亮的侧脸上表情隐匿于暗处让她分辨不出喜怒，就听他的语气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无悲无喜。
　　赵夫人一愣后说：“尽管如此你也不能先出头，得想办法让丞相府出面拒绝才好。”说到这她心中一动拧眉道，“该不会是丞相府属意这婚事求皇上赐婚的吧？不应该呀，一点风声都没有……”
　　“不可能。”易天珏斩钉截铁掐断她的猜测。
　　他垂目沉思片刻当机立断做下决定，跨步绕过赵夫人如一阵风出了门，匆促留下一句话，“我去丞相府拜访一下。”
　　骑着盗骊几乎在顷刻间就到了丞相府门前，他上前敲门说明来意，门仆入内通报后立即请他进府。
　　与此同时躺在床上被关夫人请来的大夫扎针后昏睡不久的袁笙悠悠转醒，入目是模糊的艳色帐顶，他眨眨眼视线清晰了不少，感觉浑身软绵无力使不出劲，微微一叹吐出一口浊气。
　　突然心头一动只见一只巴掌大的蜘蛛从房梁跳下沿着床帏爬到他脸侧，安稳趴在了他散在枕头的发丝间。从皇宫回来他就让知知到宫中打探情况，看可否弄清楚怨气大增的原因以及那丝若有若无的妖气。现在知知归来在他脑海里跟他报告探查的结果。
　　它告诉袁笙它把宫中地方走了大半几乎每处都充斥了怨气，只是多或少的问题，怨气影响人心绪，它也不敢贸然接近最浓的怨气所在。至于那妖气也被它感知过几次，但妖气威势极重若有妖修怕是修为极强，它怕灵识探查被发现不敢轻举妄动，压制妖力绕着宫墙转了几圈就回来了。
　　袁笙一听立即夸它机灵谨慎，心中也大致有数，皇宫中定有妖物作乱，这妖恐怕还与那神秘的国师有关。若是让它继续下去终有一日皇宫必是怨灵滋生邪祟横行，就在他心生忧虑时知知觉察出主人身体的虚弱，态度踊跃地主动要求带着袁笙离开凡人地界回到修真界，催促他回去先找延寿灵药再找拓宽经脉的法子重新开始修炼。
　　知知天真美好的想法让他心底涌出热流，为之动容，但说来容易哪是那么容易做到的。更何况，他知晓皇宫有妖物作祟无法坐视不理，若放纵不管迟早会天下大乱，生灵涂炭，那时遭殃的还是脆弱的凡人，他这一世的亲人恐不能幸免。
　　“留在这里，暂时不走。”宫中怨气隐患不除，他无法心安理得离开。
　　魂契的力量使他能轻易感知到知知心底的疑惑，他轻轻一笑，暗想知知还小不懂，这就是心中有牵挂。
　　门外脚步声接近，嘎吱一声房间的门被推开，解意立刻发现自家小姐醒了，担忧的脸色霎时被惊喜占据，一个箭步冲到床前激动地嚷嚷着小姐醒了，老妈子一般嘘寒问暖。
　　知知在她进来的瞬间就藏了起来，袁笙已习惯了她如此的态度声音细弱地表示他很好。解意闻言舒了口气告诉他晕倒因为劳累加心绪起伏过大不要多想，他了解自己虚弱的身体并没有多在意，倒是见她说完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你想说什么就说。”
　　解意神色怪异，吞吞吐吐道：“那个，易公子，就是易小将军来府上了。他要见小姐，被夫人拦住了。”
　　袁笙想到了那道令人头疼的圣旨，易天珏这时候过来是什么意思？心底生出一股莫名情绪，心思百转后决定见他一见，让解意出面请易天珏过来。
　　“小姐，你的身体……”
　　“没事，见人说说话而已，不费神。”
　　“好，我这就去。”
　　解意出去了不到一炷香时间房门再度被推开，袁笙早已撑起上半身靠在床头等候，就见一人逆光而来，一袭紫衫，长发盘起以玉带固定，身形颀长，气势如山稳重。对上他琉璃似的透彻双目，袁笙露出一个略显苍白脆弱的笑，“易公子。”
　　易天珏站在离他床榻几步之外，腰背挺直如松，很有君子之风，“很抱歉，打扰二小姐了。”他顿了下见袁笙毫不介意的摇头，接着说明来意，“关于陛下赐婚之事不知二小姐作何感想？若是二小姐无意，天珏定会请求陛下收回旨意。”似乎是怕他误会，补充道：“天珏会告诉陛下是我无心成婚，不愿耽搁小姐终身大事。”
　　袁笙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要告知了自己并且自己同意了他就无所顾忌地入宫求见抗旨，所有压力他一人承受还保全了自己的清白名声。对袁笙来说这真的是最明智的选择，路都有人帮你铺好了，只要点个头就行。
　　但他却偏偏不想称他意，风轻云淡道：“如果我觉得这婚赐的不错呢？”
　　如愿以偿地看到眼前人变了脸色，就听他郑重其事地说：“我有喜欢的人。”
　　潜台词是说嫁给他不会受宠吗？袁笙噗嗤一笑，记得之前在山洞里他也曾说他有喜欢的人，还以为是假的。没看出来，这易天珏还是个痴情种子。
　　“做人不要这么死板，这婚结了难道还不能离吗？再说现在只是定下婚约离正式成婚还有两年，不用着急。陛下刚赐婚你就去打他脸后果怕是不堪设想，先应下做做样子不难的吧。”
　　见他一脸认真沉思中，袁笙露出个势在必得的笑，“刚好，你有喜欢的人，我又是不可能喜欢你的。这婚事我们就演演戏，各取所取，如何？”他决定留下探查怨气源头，而这世自己已经到了适婚年纪，与男人成婚是迟早的不然怕是惹人非议，现在这是送上门的好机会何不利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房间静得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袁笙心绪平稳静默等待，抬眼看他英挺眉目间隐隐流露的犹豫之色，知道他就站在自己所挖的深坑边缘只要轻轻一推他就会掉进去。
　　“若是你以后遇到喜欢的人我俩婚事作废。”
　　“你也一样。”
　　袁笙知道，他是答应了。略带病气的脸不由自主对他绽出一个浅笑，杏眸如水荡出圈圈涟漪，淡色唇角勾出若隐若无的弧度，整个人生气虚弱但在清凌凌的日光下亮的出奇，夺魂摄魄，光彩照人。
　　易天珏盯着他恍然出神片刻后忽的偏过头去，“你好好休息吧。”说罢就转身离去。
　　他离开不久解意端来熬好的药，袁笙喝了后就睡下了，再醒来时已是暮色四合。躺在床上低低唤了声，门外解意闻声而入，言道该是用晚膳时候了。他觉得身体好多了，力气恢复了些，腹中传来饥饿之感，问解意父兄可曾回来。解意答道丞相大人和大公子已回府现在夫人那用膳。
　　袁笙听了掀开被褥就要起身，“去凝兰院。”
　　夜幕低垂，稀星点缀，凝兰院中华灯通明。
　　丞相府一家四人除了袁笙皆坐在饭桌上，刚好下人小心呈上最后一道菜退下。蒋丞相坐于上首，方正的脸仿佛天生严肃不阿，官场上一绷着脸是经常让手下人战战兢兢，到了家中整个人气场就变了，和气不少。
　　“莘莘怎么样了？”
　　关夫人如实答道：“下午醒过一次，好多了，喝了药还在睡。”
　　蒋成业吃了两口菜，随口道：“听说下午易小将军来过。”
　　关夫人：“是，他来的时候刚好莘莘醒了，莘莘见了他一面。”她对这易家孩子印象还挺好的，关键是莘莘喜欢啊，就是不知夫君是何想法。
　　蒋丞相今日上朝就遇到诸多同僚的恭喜之词，心道皇上赐婚已传开，通过信得过的好友查到此事确是太子一手促成。虽不知太子所为何意但他知道赐婚最后还是皇上做的主，顺其自然为好。对于易天珏此人他印象最深的是，两年前跪在朝阳殿前孤傲挺拔的倔强背影，瘦弱身影在雄伟皇宫下如海中飘荡的浮萍。他只看了一眼，就匆匆而过。
　　那时是一腔孤勇的坚毅少年，经历了战争中血与火的洗礼成就了如今传闻中的易小将军。
　　这个婚事他倒没有多少不满，就是不知道莘莘是什么想法？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动静，转头看到本来该躺在床上的袁笙缓缓走来，面色苍白，眼眸明亮，身后解意紧紧相随。关夫人立刻放下筷子走过去焦急道：“你这孩子怎么过来了？好好躺着休息，饿了就叫解意服侍你用膳。”
　　袁笙拍拍她的手安抚她，“娘亲，我身体好多了，再躺着骨头都发霉了。”
　　关夫人闻言松了口气亲自扶他坐到自己旁边，吩咐解意再去拿双碗筷过来。
　　“父亲，兄长。”
　　“莘莘，累了就回房，不要逞强。”蒋丞相虽然整日忙于公事，但对自己唯一的女儿还是十分疼爱的。
　　“父亲，我睡饱了，精神充足，您不要担心。”袁笙展颜一笑，“我就想问问赐婚一事……”
　　蒋丞相神色一顿，静默几秒后道：“我也不瞒你，是太子殿下向陛下提议的，陛下同意下旨的。你若是对这婚事不满意……”
　　袁笙听到太子就明悟了几分，那福王世子果然没骗他，太子就是睚眦必报之人，怕是查到他确实离了家又与易天珏相识，故一不做二不休就让他嫁入将军府，免得其余皇子得到蒋丞相一脉的势力。而这将军府，据他所知自镇国大将军病发家中休养，代表军权的虎符早被皇帝收回，是愈加门楣凋零了，不堪其用，不足为虑。
　　真是好计谋！可能最初袁笙会有被设计的不悦，但现在与易天珏有了约定后简直是要感谢太子了，为他解决了嫁人这一后顾之忧，大善！
　　就在他敛目思索时听到关夫人说，“他怎么会不满意呢？肯定很满意。”关夫人心中认定莘莘喜欢的人就是易天珏，这赐婚就是锦上添花，简直不能更好了。
　　他就要说话又听到大哥沉稳的声音，“我曾见过易小将军几面，确实是个不错的人。”之前蒋成业见袁笙对易天珏态度亲密以为他对易小将军爱慕已久，自然是要支持自己妹妹的。
　　袁笙：我还没说话呢？？？
　　“父亲，婚事已定，莘莘不欲改变。”
　　蒋丞相心中大定，摸了摸下巴髯须，点点头，“很好。夫人可以带莘莘多去将军府拜访，也可以请易公子上门来多交流。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袁笙嘴角一抽，乖巧地轻声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