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魂兮归来》染霜柒

5、九龙岭

　　楚国的京城叫郢都，乃一代古城，皇宫金碧辉煌，恢弘大气，以其为中心向外呈散射状建起青砖黛瓦的房舍，曲折地向天边延伸，地上青石板覆盖，纵横交错。小街长巷，屋宇鳞次栉比，有茶馆、酒肆、客栈、赌坊等等，街边小贩吆喝，行人不断，有家仆奉命出来买东西，车夫驾牛车送货，贵家公子小姐出来四处游玩等等。一派烟火繁华之象。
　　袁笙一袭宝蓝色衣衫，盘起的长发以黑色发带束起，脸上也做了点伪装，显得面容普通些了。他神态悠闲地走在城西大街上，手中摇着京中流行的折扇，解意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担忧道：“小姐，要是大公子知道你又穿男装外出会生气的……”
　　袁笙停住脚步，手腕一抬，拿折扇轻敲了下她的头，说：“那就不要让他知道。现在你去桂芳斋买桂花糕和桃酥饼，买完了在路口的茶铺那等我。”
　　“哎，等等，小姐，你又要去哪？”
　　解意虽然年纪比袁笙大，却最拿自家任性的小姐没办法，看他丢下自己走了急的跺脚，喊了几声见他不理只好无奈去了桂芳斋，内心祈祷自家小姐不要惹事。
　　而袁笙直直前往城郊的城隍庙，原本香火鼎盛如今门可罗雀，偏僻之地荒废之所。面前那两扇破旧大门半敞着，他直接伸手推开，戛然的粗粝开门声瞬间惊起躺在柱子后面草堆里的几个人。
　　他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从容走进去，目不斜视。这几人皆是年龄大概十几二十几的男子，衣裳破破烂烂，蓬头垢面，目光盯着他跟野狗似的凶恶。
　　这群人居无定所，聚集在一起发展成为个团体，平时以乞讨、打手等为生。
　　“我找你们老大。”
　　袁笙身量虽小气势却足以唬人，声音故意压低，面无表情。
　　“你是袁小公子？”其中瞎了一只眼的高壮男人突然问道。
　　见袁笙点头，他说：“我们老大出门收保护费了，临走前吩咐我如果袁小公子来的话，跟你说最近没有特别有价值的消息。奇怪的事倒是有一件，城南桃溪巷的吴府死了两个护卫，据说身体里的血都抽干了，死相凄惨，被吴府主人偷偷瞒下来了。”
　　“城南桃溪巷、吴府……”
　　“好了我知道了。”袁笙默默思忖了几秒就没多关注，倒也没失望没有有用消息，意料之中。他扔了几吊铜板给他们，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自六年前他的病有了好转能够单独活动后，他就到京都的乞丐堆请他们搜寻、留意自己需要的消息。一是跟昆仑、神仙有关的传言，二是郢都外来商贩多如牛毛，注意来自北方商人的消息，打听他们过来的路线，三则是楚国各地的奇闻怪事。
　　这些人整日混迹在郢都各个地方，有的暗地里在青楼茶馆、商铺市场附近伪装成残疾行乞，也有武力值较高的被组织起来在商街收保护费，充当打手帮没有背景的商贩驱赶流氓地痞。不要看不起小小的乞丐团体，他们平时接触的人和事远远多于普通人，在郢都人际关系复杂，几乎无孔不入。
　　照这几年得到的消息，传闻昆仑距此十万里，一路向北，穿山越岭。困难重重也绝不放弃
　　看了下天色，日悬中天，也该回去了。袁笙走到那间约定好的茶铺就见解意站在门口，怀里揣着两包点心正翘首以盼，一看见他跟见了菩萨似的急急冲过来，拉着他就走。
　　他们出来前跟守门的下人打了招呼，到丞相府门口拉着铜制门环敲了三声就被放进来了。袁笙刚回到自己院子换回了府中常穿的金丝昙花云缎裙，就听门外夫人的贴身丫鬟求见。
　　“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一同用膳。”
　　袁笙应道：“我也许久没和母亲共餐了，回去告诉母亲我马上就来。”
　　“是。”
　　“解意，带着刚买的点心去凝兰院！”袁笙简单整理了下衣裳和发饰，确定没问题了唤解意与自己同去。
　　丞相夫人姓关，娘家的背景不强，只是个七品地方官，她与丞相少年相识婚约在身。蒋元慎十九岁参加乡试、会试，殿试上被先帝钦定为状元，后授翰林院修撰，入内阁，十年后新皇继位擢升为丞相。他在中状元荣获官职后不久就把未婚妻接到京城成亲，当初多少京城少女为此伤心又羡慕。
　　丞相府后院的主人居住在主院凝兰院，袁笙刚跨入院门就听等在门口的丫鬟进去通报小姐过来了。
　　屋内布置精细，摆设华美，很符合主人温婉贵气的气质。中间一桌子菜肴摆的满满当当，前方正坐着一位端庄华贵的妇人，一身罗兰紫纹袄裘，面目一如十几年前的美丽大气，眼角的细纹也没掩盖年轻时的风情，一见他露出微笑，朝他招手，“莘莘啊，快坐。”
　　袁笙走过去乖巧地坐到她旁边。
　　关夫人吩咐丫鬟呈上碗筷，而后慈眉善目地看着他，拿筷子夹了他平时爱吃的菜放进碗里。
　　“一眨眼莘莘都长这么大了，平时多打扮一下，不要总穿这么素的衣裳。改天让解意去布庄拿几匹新货过来。”
　　“娘亲，不用麻烦了。这颜色挺好，我喜欢。”
　　袁笙尝了几口菜，味道不错，也伸筷子夹菜放进她碗里，“您也吃。”
　　“好好，莘莘是个好孩子。”
　　大儿子官运亨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主见，关夫人不便多管。这个女儿从出生起就倾注了她所有心力，关心又忧虑她的终身大事。
　　“娘亲刚从宫中回来，本来打算办个赏菊宴让你相相看，有没有看上的男子？”听到这袁笙倒不是很惊讶，解意之前说过给了他心理准备，心里想着说什么借口糊弄过去。
　　接着关夫人叹了口气，继续道：“今天皇后邀我进宫，提到了给太子选妃的事，皇后觉得女儿你不错，打算提议让皇上下旨赐婚，让你做太子妃。”
　　原本安安静静吃着菜聆听的袁笙整个人被吓到了，口中慢慢咀嚼着不由吞咽了一下，喉咙被鱼刺卡住，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哎，你这孩子，慢点。”关夫人帮他拍拍背给他，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塞到他手里，他连续饮了好几口才缓过来。
　　“莘莘啊，你是什么意思？要是你有喜欢的人，娘亲进宫回绝皇后娘娘。”
　　“我、我是有喜欢的人了，他的身份还不能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袁笙干脆随口胡诌，编造出来个自己喜欢的人，好先把联姻这条路堵死。反正除了他自己，又没有人知道这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好，既然莘莘心有所属，我也好回绝。”关夫人顿时松了口气，她本来就不满意这婚事，不希望心爱的女儿入宫，，卷入争权夺嫡的腥风血雨。莘莘先天不足，幼时多病，御医曾言他活不过三十岁，作为母亲只愿他这辈子与世无争，安乐无忧。不管女儿说的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她心里是松了口气的，庆幸莘莘没有入宫的意愿。
　　在凝兰院陪了关夫人一下午，在后花园的亭子里尝点心品茶，吃完晚饭回到自己院子已是月上柳梢。
　　屋内解意点上灯就退下了，窗户开着隐约可见一轮弯月，鹅黄的帐幔随夜风舞动，昏黄光线柔柔笼罩着一面容秀丽的长发少女，正坐在黄花梨木桌案前凝眉垂目，如画的眉眼覆着一抹轻愁，手中笔杆轻轻来回晃动。
　　袁笙在写信，写给他这世的父母和兄长，他早就决心离开，他不甘困囿于此，若是这辈子到不了昆仑回不到玄天剑宗，宁愿默默在外漂泊，做个半吊子侠士，也好过普普通通过完一生。
　　就算夫人成功回绝了皇后娘娘，赏花会还是要开的。
　　离开，已迫在眉睫。
　　原本他的打算是用假死之法了断尘缘，自此世上无蒋莘莘只有袁笙，但他还是不忍心用死亡欺骗和伤害爱他的亲人，决定以外出游历大好河山为理由留书出走，不日归来，给他们留个念想吧。
　　写完看了几遍把信折好留在桌上，他换上男装，拿上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吹灭蜡烛，悄悄踏出房门。今夜月牙洒下微弱的银色清辉，院内一片寂静，连狗叫都没有，只有蛐蛐蟋蟀的规律的清亮鸣叫。
　　正是逃跑的好时机！
　　袁笙沿着玉栏走过幽静的长廊，光影辗转，经过一根朱红柱子旁时，身后一声细微的“小姐”仿佛幽灵在耳畔回响。
　　寂静黑夜中突兀出现这声音，他惊吓后回头，果然是解意，正提着个桶直勾勾地盯着他。
　　“小姐，大半夜的您去哪？”
　　似乎是发现了他背着包袱，她拔高了声音道：“你要离家出走？！”
　　袁笙连忙捂住她的嘴，朝她嘘了声，见她平静下来后说道：“我听说娘亲要把我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所以我要暂时离开家去寻找真爱。你就假装没看见我，替我保密。”
　　解意踌躇着点点头，待小姐松开手，说：“我要跟着小姐，外面很危险我可以保护您。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不行。”袁笙毫不留情地拒绝她，转身就向外走。
　　解意把手里的木桶丢到栏杆的一边，迈着步子紧紧跟在他身后。“反、反正你去哪我都跟着，这辈子，有个词叫什么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微弱的说话声里隐隐带着哽咽，也不知是真是假。
　　袁笙走到偏僻的荒园，她保持着一小段距离一直跟到荒园里，默默无言。
　　夜半这儿寂静得可怕，脚步声都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
　　袁笙无奈妥协了，面对对自己好的人他总是容易心软。解意不是一般的婢女，她比他大三岁，从小就在他身边服侍他，与他感情很深，一直都很护着他。
　　“赶紧收拾一下就走，要是后悔了自己半路返回。”
　　“好好，小姐等等我。”
　　两人三更半夜出了郢都城门一路往北，来到乡下农庄借宿一晚后一直沿着官道往北走。三天后到达九龙岭的地界。九龙岭不是单单是指名叫九龙的山岭而是一个区域范围，眼前这连绵起伏的山峦就包含其中。抬眼望去，只看见重重叠叠、连绵不绝的远山次第向天边延伸过去，近处清晰可辨，树木郁郁葱葱，远方渐渐模糊起来，优美逶迤的身影消失在遥远的天边处。山峦之间，云雾缭绕，若隐若现，神秘莫测。
　　袁笙展开包袱中折叠的绢布，那是他根据多人描述绘制出来的简易地图。泛黄的绢帛上墨迹清晰地呈现出各个重要的地点和可行的路线。
　　看地图，穿过九龙岭，是道捷径。
　　要到传说中昆仑所在，穿过九龙岭一直往西北方向，途中可能经过蜀国、西凉边界，再穿过一座巍峨的雪山就到了。这地图是根据来到郢都走南闯北的商人、侠客口中的信息拼凑出来的，虽然可能细节有出入大致结果应该不错。
　　深思熟虑后袁笙带着解意义无反顾地踏入了九龙岭，满山树木苍翠，乱石秃露，山路蜿蜒深邃，路边杂草丛生。可能是因为走的人多了，碍事的树枝被砍折得七零八落，野草也被碾压着踩入泥土，在茂密树林间开拓出一条显眼的小路。
　　他们沿着崎岖山路走走停停，几近黄昏时刻倏地狂风四起，天空上黑云笼罩翻滚，雷声大作，轰隆作响。
　　“要下雨了，快找个地方避雨。”
　　一道闪电撕裂阴沉的天幕，伴随着雷声轰鸣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他们猝不及防被淋了透，慌忙中只好以衣袖掩盖在雨中奔跑。
　　被雨水模糊的视线中突然冒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定睛一看是个建在山腰的破旧小庙宇，在风雨交加的暮色中岿然不动。
　　终于有个可以避雨的地方了。袁笙大喜过望。
　　走近发现庙宇外面的草棚里好几匹马，其中一匹膘肥体壮，浑身乌黑，长长的鬃毛披散着，耳朵灵敏地竖起，歪着马头黑溜溜的大眼睛注视着从大雨中奔跑过来的两个人。
　　纯黑色的马，称为骊。传说中八骏之一的盗骊就是一匹乌黑亮丽宛若黑夜的神骏。
　　眼前这匹黑马毛发毫无杂色，富有灵性，难得一见。
　　此时这座庙宇中有人，应该是这些马的主人。
　　脚步声在滂沱大雨中弱不可闻，耳边充斥着细密雨水四溅的哗啦声，门口的屋檐挡住吹来的雨丝，站着用湿漉漉的袖子擦了下脸，缓了几口气后袁笙带着解意直接拍开半掩的门扉。
　　温暖光明的火光霎时四散开来，只见土地神神像前燃起一堆火，有五人围坐在烧得正旺的火塘前，边上架起两根长杆上面挂着还在滴水的衣裳。这几人都是年纪不大的男子，身强体壮，有几个还光着膀子啃着干粮。
　　两人一进来就感受到他们实质性的目光在身上徘徊，并没有多惊讶，显然是知道外面有人。
　　“小姐。”被那些人一盯解意明显有点害怕了，缩着身体贴着袁笙。
　　无视了那审视的目光，袁笙拉着她到角落里坐下，幸好里面还放着几堆干草不用坐在冰凉的地上。打开包袱里看看有没有还干着的衣物。
　　许是见他们平平无奇那些男人很快转移了视线，继续之前的交谈。
　　虽然离得远但他们说话并不避讳声音很大，袁笙耳力也好，把他们的话听的一清二楚。
　　“在上个镇子里路过一家茶楼，听说京城里有件事传得沸沸扬扬的。”
　　“就你最八卦，快说！”
　　“不就是丞相家嫡女为了不嫁给太子逃婚了，这我也听说了，真的假的啊？”
　　“谁知道，无风不起浪啊。”
　　……
　　袁笙猛然一听怔住，头脑发热之下刷的站了起来，意识到他们口中的谈资正是自己，面色发冷。
　　说话声戛然而止，安静下来只有柴木在火中噼里啪啦的燃爆声和呼吸声，那些人神色警惕地转头盯着他。
　　袁笙知道自己反应过度，引起了他们的戒备，转而故意露出无害的笑容，就那么站着开始脱身上湿透的外衫。
　　他身上穿的是男装。
　　那些男人还愣神时旁边解意看见他的动作尖叫一声，扑上来阻拦。男女有别，何况小姐千金之躯，岂是什么野男人能看的。小姐也太不拘小节了，平时在家里活的像个男的就算了，荒郊野岭的衣裳湿透了也不能随便脱啊。万一那几个男人是什么江湖大盗采花贼什么的，不是羊入虎口嘛。解意心里急的要哭了。
　　“两位姑娘，可以过来这边坐。”突然那几个男人当中有一人出声道。
　　这人声音冷冷淡淡却意外的好听，醇厚低沉。袁笙发现这人不出声时存在感极其微弱，他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注意到他，但一旦出声存在感强得摄人。
　　他是这些人的领头人！
　　袁笙细细打量，此人一身黑衣劲装，腰腹、肩胛处裹着轻甲，长腿微屈坐在火塘前，模糊的面容一半藏在黑夜里一半被火光照的通明，中央泾渭分明的一条线不时随着火焰跳跃而扭曲着，像是一个破碎镜子中诡异却致命魅惑的梦。
　　模糊后聚焦出清晰的面孔，五官漂亮得挑不出一丝瑕疵，轮廓棱角分明，斜飞入鬓的眉，琉璃般明澈的眼，挺鼻薄唇，浑身不可忽视的高贵威严气势给这副俊俏外貌增添了神秘之色，可惜的是跳动的火光照出的另一侧的脸有一道疤痕从眼角延伸到下颌，生生破坏了这堪称完美的容貌。
　　袁笙盯着他足足愣了几秒，内心感叹好相貌，在上一世修真界这样貌也是排在前列的，想到那疤痕又不由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