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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风餐露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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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圣驾东移。
我和胤祉自带了一队人目送康熙御辇离去。
胤礽每天天不亮就陪驾在侧,早上自然是见不了面的。
因此昨晚他一直在我那待到梳洗时分,把路上的安排细细碎碎叮嘱了不知多少遍,又把随行的几个丫头逐个敲打到脸色发白,这才顶着逼人的风雪离去。
“咱们也动身吧。”胤祉望着远去的明黄色喊我,“现在这天,亮不到亥时,这一路上村镇也不多,走不久就得找地方投宿。”
“好。”我点点头,云镜过来扶我上车。
天子出巡,圣驾延绵数里,我们自然不可能等大部队全过去。
只是搭眼一瞧,我们这个小分队,也不短呢。
这次西巡跟出来的五名宫女都带上了,还随行了一名太医。
吃穿用度,更不得了。
除了不敢跟康熙比肩带床出门之外,连沐浴的东西都是齐的。
胤礽养我,养的娇贵。
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他真是生怕我受一丁点儿罪。
坐好之后,云镜云衣都跟着上了我的车。这也是胤礽昨晚的交待,离了大队人马往山里头走,车里还是再加个人,有了人气才不那么容易冷。
结果刚打下帘子准备出发,外边响起一个陌生的尖细声音。
“老奴给三贝勒请安,三贝勒吉祥。”
“高公公?”
胤祉刚才看着我上车,此时人还没走远,听他口气,这位公公怕是品阶不低。
“高公公没跟着万岁爷身边伺候,留在后边,有什么吩咐啊?”
“老奴正是领了万岁爷的口谕,过来传话给三爷的。”这声音跟魏珠一样不疾不徐,却透着些许皮笑肉不笑的寒意,“三爷此次办的是急差,理应精简行装,火速前往,万岁爷还等着您复命呐,可这带着这么多宫女,外加十几台车的行李,怕是不妥吧?”
“宫女伺候的,又不是爷一人,不然这一路上男女有别,又当如何相处照应?”
见来者不善,胤祉也变了腔调。
“三爷说的倒也有理。”那公公干笑一声,并不多做纠缠,态度略有些有恃无恐,大约乾清宫随便哪个能替康熙出来传话公公,也不是一般皇子开罪的起的。
“刚是老奴多嘴了,三爷自分得清轻重缓急。老奴这就回去原话儿学给万岁爷复命了。”
“你!”胤祉气急,“爷自己找皇阿玛说去。”
我在里边听得坐不住了,赶紧打起帘子来:“等等。”
与胤祉一道去三门山这件事,大约是没有摆在明面上说的。
带这么大的阵仗照顾我,保不齐就有些人揣着明白装糊涂,都给算到胤祉头上,参他一个贪图享受、拖延差事。遇上康熙心情不好,指不定又用这个拿捏他一下。
胤祉与胤礽亲近,我自然也不会让他为难。
高公公见我露面,从容不迫,朝我一弯腰,礼数齐全。
“老奴给姑娘请安了。”
我没应他。
这是明知道我在,掐着点跑来我面前传口谕的呀。
看向胤祉:“让我这边的人都跟高公公走吧,原本就打算轻装上阵的,我和你们一起骑马过去,还快一些。”
“那倒不必。”高公公直起腰笑了一声,刺耳的如同砂纸。对我,倒是比对胤祉这个三贝勒还要客气些:“姑娘是娇客,车还是得坐的,必须的日常用度,也理应带足。只不过万岁爷的意思是,这么多伺候的人和车马,就不必跟着了。”
“好。”我干脆地应承下来,对着胤祉点点头,“不用拘泥这些小节,差使要紧。”
挥手让云镜她们俩下去:“去替我搬些换洗衣物上来,然后都跟高公公先回宫。”
“是,姑娘。”大事上,两个丫头机灵明白的很。
轻言细语、低眉顺眼的指挥起小太监们拆起后面车上的东西来。
“劳动姑娘了。”高公公一弯腰,规规矩矩退到旁边,让人半点错处都挑不出。
脱离圣驾上路,胤祉和侍卫们骑马,具是面戴口巾,裘皮大氅紧裹。整个队伍却因为我那一台车在,行进速度并不比十几台车共行快到哪去。
平原上没有阻挡,孤零零一台车,北风肆无忌惮。
厚厚的毡布几乎被刮透,车里即便烧着炭炉,温度也下降许多,我裹着玄狐披风坐在皮草锦缎之上,略动一动窝,就觉得身上刚聚起来的热乎气儿被吹散一半。
本来是可以看书打发时间的,可但凡哪只手探出去举着书,眨眼工夫就冻的骨节僵硬。
更不必说离了官道,路面崎岖。
这附近应该是前一阵下过雪,后来气温升高,雪融化成水,土化成泥,车马一碾,留下一道道深浅不同的辙子,这几天气温下降,土又冻住,就成了高低深浅不平的硬土沟。
我坐在车里,被颠的眼冒金星,苦不堪言。
冬季白日时间短,正午正是行路的好光阴,自然不可能停下来做太久的休息。只能找避风的地方,暂时下马吃点干粮垫垫肚子。
直到日头有些偏了,才在路上找了家像样的店打尖儿吃饭。
没有单间,就只能坐在大堂。
和胤祉坐靠墙紧里边一桌,侍卫们坐旁边一圈把我们围在了里头。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跟宫里没得比。碗筷倒是带出来的,让店家用滚水烫过了,你先委屈用着。” 胤祉安顿好我,又吩咐侍卫首领拉锡去安排其他杂事,这才搓着手在对面坐下。
“我没事的,不用那么讲究。”坐在简陋的条凳上,裹着披风,抱着手炉,依旧冻的忍不住跺脚。
环视四周,这店虽然简陋,好歹没有透风,因为不远处就烧着热锅的关系,终是暖起来一些。
一碗当地的羊肉烩面上桌,热气腾腾,药味鲜香。
浓白的羊汤里,飘着玉带白面,银白色粉丝,金黄的豆腐皮细切成丝,点缀枸杞和干芫荽。
我夹起里边的药材,胤祉看了说是黄芪,补气益气的。
周围的侍卫们大快朵颐起来,连汤带水,吃的干净,没一会儿就都添了第二碗。两个侍卫首领拉锡和舒兰也张罗着店家再切些卤好的牛羊肉过来。
吃了些面垫饱肚子后,我又喝了口热汤,垂着头含在嘴里没咽。
其实不是我不想喝汤,实在是天冷容易小解。
这些私密事本都有专门的车解决,虽不及现代方便,终归是不失体面的。现在身边没了云镜她们,别说遮掩周全,连提我都不好意思提。
因此干脆一上午没碰水。
“多喝些汤暖暖身子啊。”胤祉招呼着我,放下筷子换勺,面上也回了些血色,“这风真是冷的邪性,净往人骨头缝里吹,喝些汤,至少胃舒坦一些。”
我点点头,感觉刚才那口不怎么热了,吞下去,又含进嘴里一口。
“咳!”
见我含着半天不咽,胤祉尴尬地埋了头去捞碗里的羊肉:“你放心喝吧,不出半个时辰,咱们就找地方投宿去了。”
……
等真到了投宿的地方,胤祉亲自抱着行李进屋替我放好的时候,突然明白早上为什么康熙要派人来把我身边的人都撵走了。
假设云镜她们在,我一路上和胤祉几乎没有接触的机会,连面对面说话都用不着的。
现在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侍卫们贴身照顾我起居,那就只能他自己来。
康熙这么安排,大约算是给我和胤祉亲近、了解的机会。
自己动手铺好被褥,就着热水稍微洗漱之后,只脱了外边罩衣,把炭盆推到床脚下,赶紧钻了被窝。
原本睡惯的丝缎,此时冰得像光滑的大理石台面,我在被子下面紧紧蜷成一团。
时间其实还早,尽管一路上颠得人快散架了也还是没能马上睡着,一直在琢磨这康熙四十二年的水到底有多深?
明知我来历却把我往人前推的康熙,从不曾问起我怎么知道那些东西却提醒我藏拙的胤礽。
一个送我来风餐露宿,另一个生怕我吃亏。
还有看着就不像好人,但这次却似乎是干了件好事的噶礼。
那天偷听到的“万岁爷,银子,粮价”都应验到了,可“直隶”又是怎么回事?
想着想着,冷不丁的,直郡王带着一个人不知道从哪杀了出来,手握朴刀直奔我而来。
胤礽把我护到身后,运起剑抵挡。
以一敌二,还兼顾着我,他并没有落了下风。
只是对方联手,招数越发下三滥起来,刚险险避过一击,我正要尖叫,突然发现直郡王另一只手还牵着一个哭泣的女人。
那女人看不清样子,只是死死护着怀中的孩子。
气急败坏的胤祉挥舞双拳加入了战局。
再接着,面目不清的四爷也出现了,他冲上去拖住直郡王的腰,对我高声喊道:“快去把她手里的孩子夺走!”
经他提醒,我猛然意识到直郡王的软肋,赶忙从胤礽身后伸出头来寻找机会。
“别去!”
胤礽一剑刺向直郡王门面,逼得他硬生生倒退几步,却没有乘胜追击,手臂一拦,攥紧了我的手。
“保护好自己!”
……
突然间,鸡叫了。
这一切如同幻影一般消散。
我睁开眼,天已蒙蒙亮,睡了一整夜,只有胸口附近是热的。
听见外面零散的脚步声,下了好大决心从被窝里爬出来,发现炭盆已经冷透,连昨晚木盆里洗漱的水都结成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