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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中流砥柱 ...

  •   龟速车行六天后,我们终于到了三门山附近。

      晚上投宿的地方,正是噶礼口中的陕县。早上胤祉派了两名侍卫快马加鞭提前到达,包下了一家富户的宅院,等我们到的时候,已经备好了热水热饭。

      这里风俗和陕北窑洞有些类似。

      一进屋,里边没人,炕却已经烧得热烘烘的,灶上放着把壶。

      我解了披风去了帽子,擦完一把脸,喝了口热水,缓过劲儿来,趁着天还没黑,在小院里转了一圈。

      老榆树,青砖井,到处挂红的喜庆装扮,角落里堆垛着晒干的谷物。

      越看越觉得这个地方怎么也有点眼熟?

      难不成以前在电视里见过?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拉着胤祉商议起来。陕县离三门山不到四十里山路了,如果骑马,就不需要再返回陕县耽误一晚了,如此一来,可以省下两天时间。

      “我倒是有一府妻小等我,你这么着急回去是做什么?”胤祉津津有味的夹着桌上的饭菜,饶有兴致的听我跟他兜圈子。

      “我坐在车里尚且冻的缩手缩脚,更不必说外边陪我吹风受罪的侍卫们。赶紧探查完回京交差,大家都好过年嘛。”我瘪了嘴。

      “侍卫们是替皇阿玛办差,都是分内之事,你不必担心他们。”胤祉打太极的功力也不差,指向一碗烩藕盒,“尝尝这个,手艺粗糙点,但跟宫里的又不是一个味儿。”

      临近过年,别人家里存的年货都让我们高价搜刮了出来。虽然远不比内廷精细,可跟白天路上的干粮相比,热气腾腾的汤碗菜,也是人间美味了。

      我夹了一块到碗中,却没兴趣吃,满脑子都在盘算到底怎么说服他。

      “来之前二哥特意交待过我,不能让你骑马,出了什么差错,我可担待不起。”

      我掰着指头算日子给他看:“你就不想着提前完成任务,回宫过年,给你二哥个惊喜?”

      见他没马上驳回,我赶紧加了句:“偷偷的,我不说,你不说,谁也不知道。”

      “这是想我二哥了?”胤祉在对面笑出了声。

      我赶紧低头把那藕盒咬了一口。

      他支起手来,想了半天,到底迫于胤礽的吩咐:“这事儿还是不行,你别难为我啊。”

      “我怎么是难为你。”我抓着这句话不放。

      一顿饭吃完,最后胤祉被我追到卧房门口,他又不敢对我拉脸,实在招架不住只能同意。

      托三百年后爸妈的福,其实我是会骑马的。但仅限于马场里骑骑,这走山路,还是头一回。所幸皇家侍卫的马,比后世我骑过的马品级高的不是一点,训练有素,几乎不需要我特别劳神驾驭,自己就会跟着队伍前进。

      顶风走了约莫有半日,突然山路一转,隐约能听到黄河的轰鸣声了,再转个弯,就看到开阔的黄河河面了。

      此处黄河,上游水面宽阔平静,当流经三门山时,河道收紧,广阔的水面又被山体所挡,霎时变得湍急狂躁,如万马奔腾,又如断珠碎玉,闹得那段河水终年笼罩在氤氲水气当中。

      只是这一切在行至下游一块巨石后,又神奇的重归平静。

      而此刻的我终于意识到,这个地方,我也来过!

      这里就是后世的三门峡大坝啊。

      当年离开皇城相府,顺路就来了这里。下车我一看,原来是人造景观,那就没什么看头,随便溜溜腿当消食吧。

      上大坝后,在坝身上,有个铭牌。

      中流砥柱。

      下面是几句简单的介绍。

      中流砥柱,古时又称三门砥柱。相传大禹治水时,曾将三门山水道拓宽,为了使两岸百姓能在水上通行,又动用神力,划出波涛较缓的人门。

      而在后世,三门山已经被三门峡大坝取而代之,整座山体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为了治理黄河,已经彻底炸毁,只剩砥柱石还幸运的矗立在河中。

      当时我在坝上走了个来回,连搭电梯下河面都没兴趣,直接返回了景区门口。

      附近不少农家用担子挑来应季的土特产在门口售卖。

      冬枣,十块钱三斤,脆甜!

      买完洗好就躲回车上愉快的刷手机了。

      再后边的地坑院,我只在售票处晃荡了一下,看了一眼简介和图片,就算是到此一游。

      刚入山西境内时候,那种气温骤降的感觉我也回忆起来了,可那次的感觉只持续了不过几分钟时间。

      应该是爸爸也觉得冷,随手把车内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些。

      曾经乘坐现代交通工具没受一点罪的时候不知道上心,现在答不上康熙的问题,只能顶风冒雪,再来一次。

      故地重游看着眼前的一切,一种荒诞而懊悔的无力感骤然席卷了全身。

      这是考试前明明有人给你看过考题和正确答案,自己却没放在心上,等发了试卷才发现,真考这个啊?

      欲哭无泪!

      胡思乱想着,已经来到河边。

      “这群狗奴才,胆子真是大到包天……”翻身下马,胤祉扯下口巾,刚一张嘴说话,整个人就陷入一片白色雾气之中。

      “这种水况,也敢跟皇阿玛信誓旦旦地保证能通船?”胤祉指着面前的三门山,恨的直咬牙。

      我放了缰绳,走到水边,仔细观察起来。

      这三门山,是座非常坚固的石山。山体下的三门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门洞更确切些。

      一进一出,距离不短。

      神门,尤其是南面鬼门里边,怪石嶙峋,暗礁无数,唯独人门通路较宽,勉强能容小舟通过。

      运粮的大船,想都不用想。

      “其实也不是绝对不能通航。”我这会才运用起后世的见闻,“如果没了这座山,也就没有阻碍了。”

      “异想天开。”胤祉不屑的呛了一声,一个词把我的意见否决,“这三门山是石山,又不是土山,绝对不是三五十年功夫移得走的。”

      又看我一眼,语气戏谑:“你不会真能呼风唤雨,招来天上神仙,来个愚公移山吧。”

      几天下来,接触很多,我们俩迅速熟悉起来,尤其在说话方面不再见外。

      让康熙失望了。

      如此亲密的相处,两人并未生出一丝男女暧昧,反而是迅速滑向了可以互损几句的男女同事关系。

      “愚公移山,我自然是办不到的。”我气噎,应得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那天当众装神弄鬼的行为,实在是蠢哭了,这几天我肠子差点没悔断。

      横他一眼,到底不甘被怼。

      “但可以炸了它啊。”

      “炸了它?”胤祉睁大眼,“怎么炸?”

      “用炮。”见他皱眉,我换了用词,“用火器去轰。”

      这次胤祉不言语了。疑惑地看看我,又看向坚固巍然的三门山。往前迈了半步,半天转过身看向我道:“那炸下来的山石呢?”

      他紧接着问:“倘若轰落的山体倾倒下来,必然阻挡河道,且河水去向无法预测。黄河改道,下游上百个村镇都将遭灭顶之灾,又该如何是好?”

      这些息息相关,环环紧扣的问题如连珠炮一般,我答不上来了。

      放在现代,兴修水利这种大工程也需要无数专业人才反复考证、精密计算、团队协作,远不是普通人知道些常识,就能坐在电脑前指点江山的。

      说到底,我也是个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门外汉。

      “得,当我没说,您就当我是异想天开。”我支起手来认怂,“刚才我说那个构想,也许真的神仙才能做到。不然你二哥怎么说,不规灵涛壮,安知禹力尊?”

      “二哥的胸怀气魄,确实不是我们一干兄弟能比的。”说道太子爷,胤祉笑了,一开口,满满都是敬佩。

      “走,”我指着远处不到百步的砥柱石,“咱们走过去看看。”

      “好。”胤祉也跟上。

      今天天气真不算好,阴沉压抑又有风,空中还零星的落着不知是雨还是雪。

      路上他低着头,突然又道:“其实你刚才说的也不是全不可行。”

      “你有办法了?”我问。

      “我自然是没办法的。”胤祉答的坦荡,“其实我刚才问的那些,都还不是最难的。”

      “那最难的是什么?”

      “听说当年靳辅陈璜提出来修建减水坝,滚水坝时,朝堂上也是吵成一团。那个法子虽说有长效,但消耗银两极多,见效又慢,不知道多少人上折子,说靳辅陈璜是处心积虑的掏空国库,趁机中饱私囊。还是皇阿玛力排众议,才得以实行。现在看来,尽是对的。”

      “是啊。”我点点头,想起在风陵渡那天满怀愧疚的康熙,“其实皇上不容易的。”

      走得有些热,松了松披风,冷风打在脸上,头脑更清醒了一点。一些作为现代人的优越感,也开始慢慢褪去。

      倘若一群专业人士围着我,各执己见,吵吵嚷嚷着该不该修建水坝,如何修,在哪修,由谁来主持,下游百姓如何迁移安置,我这个业外人士,哪怕身居高位,犯几个低级错误,被手下的人糊弄几笔账目,一点都不奇怪。

      难得康熙为了当年的错判,对靳辅陈璜一直愧疚于心这么多年。

      “你刚才说那法子可谓是一劳永逸,但里头的利害关系,更了不得了,拿到朝堂上一议,那些人能打起来。”胤祉苦笑,压低了声音,呼啸的风声中凑近我道,“现在的皇阿玛,都未必还有精力再去跟他们周旋牵掣。劈山炸石,重新规划黄河河道这种需要惊天毅力和魄力的事,也就只能日后看二哥的了。”

      “那是。”我大声附和,说不清哪来的自豪感,“不然你皇阿玛怎么立他当太子?”

      想起之前胤礽对显微镜的重视,他对于整个国家未来发展方向的判断,是对的。

      “这就通了!”胤祉猛一拍手,“一个敢想,一个敢干,怪不得皇阿玛把你从小放在二哥身边。”

      我愣住了。

      又是胤祉看似无意间的一句话,之前许多线索仿佛都串到了一起。

      现代人说蝴蝶效应,是就同一时间点上的距离而言。

      倘若我能在三百年前的大清皇太子身边做什么,是不是整个历史的走向都能改变?

      如果我本来就是锦颜,这会不会就是我穿越到未来的本来使命?

      两人已经走到正对着中流砥柱石的岸边,回头再看从三门山奔涌而来的巨浪,恰如朝堂上那些各怀心思的狼虎之臣。

      任凭他们吵闹喧天,砥柱石巍然不动。

      所有的质疑、非议,都在流经他脚下后重新归于宁静。

      “想什么呢?”胤祉见我发呆问道。

      “在想……”到底是红了脸,拢了拢披风盖住些脸。

      “在想你二哥若是即将腾飞的巨龙,我愿做附在他身上的小小鳞片。”我咬了咬下唇,“哪怕长在什么不起眼的尾巴尖上,也是与有荣焉。”

      “还鳞片,还长在尾巴尖上,”胤祉笑得打跌,“就算忘了往事,单看这几个月里二哥是如何对你,你还不明白吗?”

      胤祉顾不上避讳,晃着脑袋拦到我身前。

      “你是二哥的眼珠子啊,锦颜!”

      见我羞的直接扣上了帽子,胤祉大笑着让侍卫们把马牵了过来:“走,咱们再去看那溜急滩多的卧虎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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