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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卧虎盘龙 ...

  •   冬季是黄河枯水期。

      水量减少,河道收窄,露出两岸不少原本的河床来。

      远远望去,卧虎滩像一张支离破碎的渔网,到处是被流水冲刷而成的梭型滩涂淤积。

      岸边一群老艄公聚在一起修渔网,补舢舨。

      胤祉凑上去,不等问完,人家已经伸出长冻疮长到几乎变形的手,使劲的摇着,转头忙活去了。

      我叫侍卫们取来备好的烟丝。

      这是小时候跟爸爸去野外钓鱼得来的经验。想跟当地人打听事情,直接给钱,有时候不一定行得通,没准还引人反感故意使坏。

      散上两支烟,没人能拒绝。

      一根夹到耳朵上,另一根给他们点上,吞云吐雾之间,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时间横跨三百年,这招依旧灵验。老艄公们一闻见上好的烟丝味儿,各个笑得的嘴巴咧开,摸出怀中的烟锅在鞋底上一敲,再到棉袄上蹭干净。看着侍卫们帮他们填满点上火,吧嗒一口,往石头上一蹲:“你们想问个啥,问吧。”

      花了半天时间,从浓重的乡音中辨别出需要的信息,我和胤祉一路北上追赶圣驾。

      连日奔波,尘土满面,赶到邢台才终于找家像样的客栈落脚。

      沐浴梳洗好,想着正好趁回宫之前感受下京畿周边的过年气氛,却到处找不到胤祉了。

      “三爷人呢?”我下楼问楼梯口值守的拉锡和舒兰。

      “回姑娘的话,刚才姑娘一进屋,三爷就带了几个人出门去了。”拉锡是正经的蒙古汉子,话少、秉性直,一路上只管负责我的安全。顶着头领的衔,可其他人做什么都由胤祉调拨,他一概不管也不问。

      “我一进屋他就出去了?”我黑了脸。

      这分明是甩下我自己玩去了啊,亏我把他当患难之交,真没有团队精神!

      火大,转身回屋。

      侍卫们是不敢带我出门的,我也不想难为他们。

      直到掌灯时分,听见楼梯踩踏的响声,我推开门,把胤祉堵了个正着。

      “三爷也太不够意思了。”我徉怒,“不打一声招呼,甩开我考察当地民生去了?”

      “这不难得出来一趟,四处随便转转看看。”胤祉一本正经的打着太极,“本打算同你一路,可左等右等你也没下来,猜你是乏了歇下了。眼见着天要黑,这才自己去了。”

      “我怎么不记得皇上让你来邢台插手地方事务?”我一顶帽子就扣了上去,竟然还敢撒谎,罪加一等,“等回去了,看我把这事告诉你皇阿玛去。”

      “姑奶奶哎,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胤祉被我吓得乍舌,连忙作揖,“您什么记忆都没了,也不敢这么不分轻重的乱来啊。”

      “那你到底偷偷摸摸干什么去了?”我抱起手臂。

      胤祉站在原地,想来想去一甩手:“哎!你们神仙打架,我夹在中间可真真是难做人。”

      走到栏边,扫了一眼下面,又打发身后的拉布图下楼取东西,推开房门,接着朝我一躬身,“锦颜姑娘,请。”

      不一会,拉布图端来红泥小炉,一壶水,两个茶碗,胤祉吩咐他敞着门去下面楼梯口替舒兰守着,其他侍卫不可饮酒明早赶路,便让他出去了。

      “会的是哪家大小姐,这么机密?”我听着侍卫下楼离去的声音问。

      胤祉摇摇头,在衣架前去了暖帽披风,搓搓手在我对面坐下。

      “是之前就定下来的事,偏偏没算到你会一起跟来。皇阿玛派来的那几个侍卫都让我支开了,却料定瞒不住你。”他拿着铁钎,拨了拨里边烧的正旺的炭,手拢在边上烤着取暖,“今儿是去替二哥见几个人。”

      “什么人?”我追问。

      “山西过来的。”胤祉一皱眉,还是答了。

      “你去见噶礼了?”我好奇,“跟直隶有关?”

      “这我不能再说了,二哥决不会同意我告诉你朝堂上的事的。”胤祉一惊,赶紧摇头。

      “偷偷的,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我故技重施。

      “别的好说,这事真不行。我这给你吐露点口风,回去你一随口一提,听的人不是皇阿玛就是二哥,谁不知道是我说的?”胤祉使劲摇头,“念在这一路上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你就别再难为我了。”

      “喝完这茶,早些回屋休息,明天咱们还是一早起。”胤祉掀开壶盖看了看,有些着急,伸出手指一比划,“五天,最多五天后,你就能见着二哥了,他若是同意告诉你,说得可比我清楚明白。”

      我拿过那个黑不溜秋的铁钎,捅着炉子里的炭。

      他要是肯告诉我,我还来用得着问你?

      “他这是保护你,锦颜。”见我一下一下跟捅人似的,胤祉倒吸了一口冷气,“你离皇阿玛实在是太近了,稍一不慎被卷进去,就是粉身碎骨。”

      “可是…”我沉思一下又问,“那天我不过接直郡王福晋的帖子出了一趟宫,后来就听说皇上罚太子爷抄了一夜孝经,我想了这么久,连里边的前因后果都没捋清。要是日后再有人下这种套子,我又是人家手里傻不愣登的饵,最后倒霉的,不还是你二哥吗?”

      胤祉张口欲辩,却没了词。起身在屋里转了两圈,回到桌前踟蹰片刻,走到门口,两边各张望一下,合上了房门。

      走到我身边,低头道:“这些事啊,本来我万万不该多嘴的。”

      叹一声气,在我对面坐下:“但思来想去,我若不说,这普天之下,竟然再没人会替二哥言语。”

      我见他神色严峻,赶紧冲他点点头鼓励他说下去。

      “你还记得一个人吗?”胤祉探身过来,压低了声音。

      “谁?”我也弯下身子凑近。

      “索额图。”

      “索额图?”

      我呐呐重复着,轰的一声,小说中的无数情节在我脑中被唤醒。

      原来除了直郡王和纳兰明珠,还有一条线一直以来被我忽略了。

      太子和索额图。

      索相与明相一样,都是第一部里的风云人物,可他们结局如何,是最后一部里的事,当年只粗粗看过一遍,是真没印象了。

      “对,索额图…我是记得这个名字的。”

      回过神来连忙又问:“那索额图人呢?”

      “唉……”胤祉丧气的扶额。

      一直沉默到听见水烧开的声音,他拿开手,把壶提起来放到一边。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衣架前,背对着我。

      “他死了。”

      “啊?”我又吃了一惊,“怎么死的?”

      “让皇阿玛活活饿死在大牢里了……”

      “……”

      屋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震惊得收不回神,胤祉也一直站着没动。

      好一会,他才在衣架上挂着的包裹里摸索起来,掏摸出一个物件回身一笑:“本想着这趟差事能沾沾你的光,吃穿用度上,没准比我府里规格还高一些。”

      说着把手里的小瓷盅往空中一抛:“多亏我还藏了些私在身上。”

      精美的青花小罐被他摆到老榆木拼接而成的八仙桌上,一打开,清新的茉莉香气瞬间溢了出来,冲淡不少之前的阴郁之气。

      没有茶则,他就小心的把茶叶往外抖,顾不上讲究许多,直接倒进两个粗瓷茶碗里。

      两盏带着清冽香气的茉莉毛尖在中间泡好,我先推给了他。

      “因为什么呢?我记得索相是功臣啊。”我也端起茶盏,“皇上怎么会如此狠心?”

      “名义上是说索额图带坏太子,真正因为什么,恐怕现在除了皇阿玛和二哥之外,没人知道。总之从去年南巡回来后,皇阿玛就开始对二哥各种的打压。”胤祉摇摇头叹气,“后来赫舍里家给索额图收葬,二哥正是带你去送他最后一程的时候,遭了人暗算。当时你命悬一线生死不明,二哥又被皇阿玛禁足不许去见你。”

      “他不像我,还有母妃能为我走动周全。那一个月时间里,不知道他一个人在毓庆宫是怎么熬过来的。后来好不容易盼到你没事,却又记忆全无,被皇阿玛推到人前,直接放话给所有兄弟,人人都能凭本事一博芳心。”

      胤祉举杯到面前,垂下头,手的阴影挡住了他的眉眼。

      “皇阿玛这么做,根本就是当众扇二哥的脸。”

      原来是这样……

      穿越过来第二天,我还以为康熙是叫了儿子们过来给我随便挑随便选,万万没想到背后竟然是如此的深意。

      “不过你放心,其实兄弟们那些心思对他算不上多大威胁。”胤祉见我脸色难看,宽慰我道,“这么久了,除了大哥让福晋出面请了你一次之外,别的,就算有人给了他们熊心豹子胆,不是也没见哪个敢招惹你去么。”

      “那这次你我这次单独出门……”

      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那天胤礽脸色那么难看了。

      “这个我已经想通了。“他释然一笑,给我又添了些热茶,“这趟差嘛,主角是你,弟弟我鞍前马后,是替二哥分忧,也是我做臣弟的本分。等回了京,你替我多在二哥面前美言两句,也就成了。”

      “噗!”我被他逗得,一口茶呛住,“堂堂三皇子,三贝勒爷,你把自己放得太低了吧。”

      “虽然都是皇阿玛的儿子,但大家毕竟君臣有别,大规矩上,不能错了半点儿。”胤祉给他自己也添了茶,“撇了这君臣不提,我对二哥也是满腔敬意。平日里没别人别处好说去,今儿个,都讲给你听,也算是向二哥表一表忠心了。”

      “今日就以茶代酒。”他端起茶盅。

      我也举起:“干了这杯,听你吐真言。”

      两人碰完,胤祉彻底敞开心扉。

      “从小到大,二哥是嫡,背后是皇阿玛,还有索额图。大哥占着个长,背后是跟索额图打了一辈子擂台的明珠。我这老三,虽无母族可依,但打心眼里是不服气的。读书习字,样样狠下苦功,就想让皇阿玛也夸夸我。后来年纪渐长才发现,与二哥相比,终究还是在胸怀气魄上落了下风。”

      “不规灵涛壮,安知禹力尊。”胤祉感叹,“二哥是有治理江河的决心,才能写出这般的句子啊。”

      我默然点头回应。

      “如今满朝文武都道三爷才高风雅、饱读诗书,其实二哥的才情远胜于我,只是他的诗画文章碍于身份,不便流传。如今的文坛盟主王士禛,乃是二哥的忘年挚交,南北文人才子,初到京城,第一个要拜会的便是此人。所以本朝皇子中,若说起文人仕子心中的声望,二哥无人能及。至于弓马骑射,这么多年校场围场射猎,二哥本与大哥不相上下,只是皇阿玛不许二哥染指兵权,如若不然,这运兵遣将,二哥必然也是更胜一筹。打小跟着这样才情胸怀的太子二哥,让胤祉干什么不都是甘之如饴?”

      “你可真是胤礽的好兄弟。”我感叹,“回去我一定把这些马屁转达给他。”

      “咳咳咳!”

      胤祉一腔热血,被我损岔了气,连着咳嗽几声,也不恼,跟我一块笑了起来。

      “那你们其他兄弟呢?”我又问。

      “大哥这人,向来是有野心的。再加上明珠那只老狐狸,这些年来,明里暗里,不知道使过多少手段。”胤祉压低声音,“就连你遇刺这事,私下里也都猜测是他指使人干的。你一声不响,就应了他福晋的帖,虽说不敢把你直接弄死在他自己府上,可一路上你的行踪都悉数落入别人掌握之中,你说二哥猛然间知道了慌不慌?”

      “所以那天他就带了几个侍卫,是急急忙忙从宫里直接追来的?”我回想起那天的情形追问。

      “那天本来有几个外国使臣辞行,二哥正在文华殿替皇阿玛见他们。听说你出宫去直郡王府上,直接站起来走了。”

      “皇上是罚他耽误了国事?”我恍然大悟。

      因情误国,色令智昏。

      这可是宫廷大忌,怪不得康熙生气。

      “也是,但不全是。”连胤祉摆摆手并不当回事,“几个小国使臣辞行,除了几位大人,我也在场,二哥走了就走了,不算什么大事。”

      “只是别人哄了你出宫,他就带着几个随从匆匆追出去,万一有个闪失,不堪设想。皇阿玛最忌讳这个,因此才罚了二哥抄写孝经。”

      “你等等,这事逻辑不对。”我止住胤祉,迅速捋清思路,“第一次遇刺受伤的,是我,是太子这边的人。后来他私下追出宫,摆明了也是人家在算计他。皇上不惩治那些明里暗里下死手的所谓兄弟,倒怪受害者不该出门?”

      没有这种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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