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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毓庆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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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目睽睽之下,太子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牵着我,一路从乾清宫走回了毓庆宫。
“是我太莽撞,弄疼你了吗?”进屋牵我坐下,他才松了我的手腕,弯腰柔声问到。
对上他温柔到悲凉的笑容,又想起刚才他强势到爆炸的举动,现在居然要命的觉得他全身都散发着外刚内柔的男人味。
“不疼的。”我的心狂跳不停。
知道我俩并非兄妹时,我对他已经不抵触了。
刚才在乾清宫众人面前,太子如同腾空而起亮出狰狞鳞爪的青龙一般,把其他所有皇子瞬间压制的不敢动弹。他身上那种威慑众人、不管不顾的气势对比眼前他对我的温柔克制、低声下气,我那沉寂了二十五年的少女心,瞬间充盈满足到炸裂了。
细回想起这两天来他是如何对我,低下头小声说:“你一直…很温柔。”
他身形一滞,将信将疑的轻轻勾起我下巴,看到我眼中满是小星星的羞涩笑容,愣了一下也由悲转喜,神色有些激动的问道:“你想起来了?”
“那倒没有。”我一听这句又摇了摇头。
“唉……”他轻叹一声,在我身前单膝点地跪下。
把我的手轻轻握在他手中,额头贴着我的手面沉默不语。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我顿时飞红了脸。
正当我想找借口抽回手的时候,他却放开了我,起身走向后边的书架,很快拿出了一个黑漆螺钿的匣子,挑出一份指给我看。
“这是你五岁起我教你执笔后,你写的第一封书信。”
顺着他的指尖,鹅黄色的信纸上的笔迹十分稚嫩,只有四个大字:胤礽哥哥。
我抬起头,正遇上他柔情似水的期待目光,静静对视了片刻,我从这琼瑶碎玉一般的情节中败下阵来。
实诚的说:“我叫不出口……”
太子爷也被我逗笑了,也没硬要我叫:“那能想起什么吗?”
我摇摇头。
“算了。”他笑容黯淡了一些,却依旧从容,“就算想不起从前了也没关系,以后的日子还有那么长,说不定哪天就想起来了。”
“那要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呢?”此时我在他面前已经更放松了一点,因此歪了头追问。
“那就别想了,记住现在就好。” 他无所谓的摇摇头,珍重的收起信笺,挑挑眉宠溺地看着我。
眼前人眉目之间,那股浑然天成的自信随性,竟然让我看得有些舍不得移开眼。
不知是不是见我露出发自真心的笑,他俯视着我,忍不住轻抚了一下我的脸颊,感慨叹道:
“有些事儿,忘了对你更好。”
看着他突然又落寞下来的神情,莫名的心疼,却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无从安慰。
正准备问问他什么事儿的时候,外边传来一片请安声。
紧接着门外有个女子的声音小心问道:“爷?”
太子那边,已经缓缓收了脸上的柔情,看了我一眼,略一停顿回到:“进来吧。”
从门外走进来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
她以极其好看的姿态福了福身请完安,缓缓开口道:“爷在书房,妾身本不敢来打搅。只是刚才皇阿玛身边的人传话说锦颜妹妹过来了,让妾身备好晚膳,陪爷和锦颜妹妹一起用。这会已经过了晚膳的点了,爷怕是忘了时辰,妹妹身子刚好,还是不可太劳神。”
“嗯。”太子听完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而我已经隐约猜出了来人的身份:“锦颜给太子妃请安。”
“妹妹不可。”太子妃不等我屈膝行礼就赶紧扶住了我,诧异的打量了我,又用询问的眼神小心看向太子,“刚才皇阿玛身边的人说妹妹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难道是真的?”
我也侧头看向太子,结果他冷冷地盯着太子妃一言不发。
阴沉不悦的太子,身边是满腹疑惑的我,毕恭毕敬的太子妃站在我们对面。
刚才书房里那种爱意萌动的温馨气氛已经由于第三个人的到来,荡然无存。
“妹妹本来就瘦,这病了一阵更显的清减了。皇阿玛又不准人探视,咱们爷这一个月里寝食不思,没安生用过一次膳,现在妹妹大好了,今天可是踏踏实实用点。”
见我们两个都不接话,还是她自己打了圆场。
“让太子妃挂心了。”我再次道谢。
太子也不再看她,只是自然的牵起我的手,提步先往外走。
我吓得瞳孔都颤了颤,连忙暗暗用力挣脱,结果他反手紧紧扣住了我的手指。
也不知太子妃看见没看见,只听她恭顺宽和的在我们身后说到:“妹妹客气了,都是一家人。”
这次毓庆宫用膳,算是我来清朝第一次正式“外交宴席”了。只有三个人吃饭,却满满摆了至少二十道热菜,二十道凉菜,点心饽饽十几碟,汤羹七八种。每人身边一位试菜太监,一位侍膳太监,身后还站着两位宫女,全都有条不紊、分工明确得忙碌着。
现在正值秋天,瓜果蔬菜丰沛,什么颜色都有,菜式看着当真不错。
只是全程无话,远远的主座上,太子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动了几口就不吃了。太子妃见此也跟着落了筷子。
这种气氛下,我一个客人也不好意思自己埋头猛吃,只好跟着说饱了。
于是一大桌子山珍海味几乎就算是原封不动的撤了下去。
用完膳还不等上茶,太子直接起了身,亲自送我回养心殿。
刚出毓庆宫门,他就换回了之前的温柔神情,挑挑他那好看的眉问我:“晚膳用的如何?”
“嗯…菜不错。”我想起刚才那混乱的一切,尴尬的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见我窘笑,他爽朗的说:“观雅就是这样,虽说她生性并不爱奢侈,却是太规矩了,一言一行,都是宫里那些老嬷嬷们教出来的,半点不会变通。好在若不是今天皇阿玛特意吩咐,平日里也不会一起用膳,不然爷真是什么都吃不下去。”
第一次听他在我面前自称“爷”,噗嗤一下就笑了。
他也停下来陪着我笑,顿时觉得两个人的距离又拉进了不少。
穿过日精门的时候,他抬眼看向对面的月华门对我说:“锦颜,你看。日精月华,你我本来就是相对的,也是皇阿玛放你在养心殿的本意。”
说罢又低下头看我,我不知该怎么作答,只能报以微笑。
他见如此,勾勾嘴角,宽容的对我微笑,并没显得失落。
回到养心殿,太子果然又传了膳。简单的几个菜,一张圆桌就摆得下。
“这样合规矩吗?”我见小太监试完,他就把人全赶了出去,又牵我在他身边并肩坐下问道。
“规矩是拿来圈住下人,让他们伺候好咱们的。”他帮我吹好了粥,想了想还是端到了我面前,“哪是让咱们圈住自己的?”
“唔……”我联想起刚才的情景和他在路上说的话,接过勺子含糊回答。
轻轻搅动,一股浓重而鲜香的药味散了出来。
“这是什么粥?”我尝了一口,“味道不错。”
“不过是你平日里爱吃的,里头按照太医的方子加了安神养心的药材,最对你的症。先趁热吃吧,别多想了。”大概是发现我一路上都在出神,他夹了菜过来柔声哄着,“刚才是我忘了时辰,眼下你的身子最要紧。等你养好了,多少话爷都陪你说。”
“嗯,好。”看到他再次自称为爷时脸上那个得意的样子,我又忍不住笑了,点点头,专心吃饭。
两个人自在地吃完,他又领我来到书房。看样子竟像是这一天里剩下的所有时间都要花在陪我上边。
看着他自然而从容的取书研墨,我就猜到,以前锦颜和他应该在此共度了不知多少光阴。
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就算我真的是锦颜,我也已经没有了过往的记忆。现在的我所遵从的,是现代人的道德观念。刚才毓庆宫的情形虽然疑点重重,我初来乍到一时理不清,可不管怎么说,那里已经有了女主人。
“快过来,锦颜。”正想着,听见他喊我。
缓过神一看,他已经选好书回到案前,纸已经镇好,手中的笔已经蘸饱墨,正微笑着招呼我到他身边。
“太子爷……”我犹豫着挪到他对面,低头看着我俩中间案上空白的纸。
那纸干净的就像我刚刚开始的清朝人生。
“怎么了?”见我不说下句,也不动,他勾了头去看我的脸色,“之前庄太医说过,你现在最忌思虑过甚,不管用什么灵丹妙药,都不如清心凝神休养好得快。所以眼下不管什么人,什么事,都先放一放,日后咱们总有大把的时间。”
“我的身子,没事。”
听完这一番满是真心关切的话,我咬咬下唇,迎上他的视线,鼓起勇气直白问到:“太子爷,刚才毓庆宫那位,可是您的结发妻子?”
“锦颜,”太子马上落了笔,绕过书案,来到我身边,“有些事儿,能不能容我……”
“你不用跟我解释,以前的事情,我是真的都忘了,也不必再提。”我以为又是那些宠妾灭妻的桥段,就打断了他的话,“您该花时间陪的人,在毓庆宫,还是早些回去吧。”
我尽量不带任何情绪的说完了上面的话,头又扭向了别处。
他微闭了一下眼,长叹一口气又睁开,目光里满是遮不住的懊悔,甚至委屈。见我面色平静而疏离,相持半天,还是退让了。
“好,我先回去……”
“我送你出去。”我立刻接到。
“好……”
两个人慢慢走到门口,他已经调整完了情绪,自己给自己找好了台阶:“今儿个是不早了,你又刚好,是我太着急了。你好生歇着,明天我再来看你。”
我沉默了一下,狠狠心,摇了摇头。
他站在我对面没动也不说话,我也不敢抬头去看他此时是什么表情。
好半天,他又语调轻缓地试探着问我:“那等你想见我了,派人叫我过来或者自己去毓庆宫寻我?”
见我还是不答,他低下头,又更温柔些加了句:“好不好?”
堂堂大清皇太子低声下气到这份儿上,我真的没法再拒绝。
况且“等我想见他的时候”从时限上说,远比明天后天这种具体时间来的宽松。
反正也是拖着,就点了点头。
“那我等你消息。”只听他轻笑了一声,就果断的转身离去。
我看着金色夕阳下他越走越远的背影,松了口气。
第二天,用完早膳,贴身伺候的云镜和云衣陪我在屋里摆弄了一上午衣裳首饰。午歇起来后,我就打算找本书看消磨时间。
而锦颜的书房,彻底把我给镇住了。
细细扫过一排排子史经集,名家巨著,心里越发觉得的不可思议。这年代不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吗?心思活泛点的学学诗词,性子冷清点的抄抄佛经。可这锦颜的藏书,怎么跟读书应试的男子的差不多呢?
回想起昨天太子选书时候的熟悉样子,难不成他准备把锦颜教到金殿对策的水平?
随意抽了一册出来。
一直以为我的古文水平,还算说得过去。可这书繁体、竖版、无断句,内容更是我没碰触过的领域,因此竟然觉得艰深无比,根本看不进去。
“姑娘要不要看看账册?”云镜大概是发觉我一直捧着书没翻,提了这个建议,“前一阵儿才收进来不少西洋玩意儿,姑娘还没来得及过目呢。”
我眼前一亮。
这帐册,倒是了解过去的好东西。
如果我真的本就是锦颜,没准儿能让我想起什么。
“怎么不早说,快都拿上来我看看。”
“是,姑娘。”云镜应了转身出去找人。
没多会儿,几十本册子被呈了上来。随手抽出几本一翻,原来除了康熙例行的年俸和赏赐之外,眼前能看到的一切摆设用具,身上穿戴的全部衣料首饰,这养心殿里所有的东西,全是太子送来的。
蓦地回想起那天太子妃的话,“妹妹客气了,都是一家人”。
当时我还以为她是从康熙那边论起的大家,可现在看来,恐怕我早已经被指给太子了,所以一应吃穿用度,都是从他那边支出的,只是还没正式过门而已。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两个男人都能出现在我屋里,而先离开的那个却是康熙。
他是把我留给了自己的儿子。
再找出最早的几本来细瞧,这才发现,原来自康熙二十七年锦颜降生之日起,一直在悉心照拂的她人就是太子,而并非康熙。
我逐条仔细看完,手里握着这本帐册,出了神。
倘若我真的就是锦颜,生病以后彻底忘记了那个疼我爱我十几年如一日的人,光是这两天就把他赶走两次,他该有多伤心?
心柔软下来,人也变得有些期待,可是临窗等了一天,也没见到他的影子。
不知不觉就到了上床睡觉的点儿。
昨天乾清宫里热闹的天花乱坠,然而今天一整天,并没有任何人来找我,应该是太子强势霸道的举动,把他那些兄弟们蠢蠢欲动的心都给震慑下去了。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真有请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