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手侠》伍命

140、第一百三十八章 烂柯人

　　那位师姐和大侠还是本家呢。江踏白听到这话，不知该作何表情。岂止是本家，如果风靖再仔细回忆一番，她会记得那位师姐叫“江白”……而如今的她化身鹿手侠，名叫江踏白。其中之端倪，有心之人再一揣测，推论出她这个鹿手侠名声鹤起时，正是未央宫的江白坠崖失踪之后，那就极有可能识破她的伪装了。
　　可惜，鹿手侠是太过炙手可热的江湖少侠，光芒过盛，反而让人不敢轻易窥探了。就算是大师姐林馥梅，如今的未央宫代宫主……大概也不敢想象这几年她就这样高调地招摇过市吧。
　　“能与鹿手侠是本家，那真是天大的缘分呀，”男子笑呵呵，“就像我们今日能得鹿手侠本人搭救，也是缘分！”
　　江踏白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想起来还不知道此人底细，便顺口一提：“对了，还没问你是哪门哪派的弟子。”
　　男子连忙正襟危坐，认真地报上名号：“我叫苏涧，是京城人，这几年一直都在玄武派，拜在李落霞掌门的门下，跟她习武。”
　　原来是玄武派的弟子，江踏白记得总是跟着刘起龙的那个小弟，好像叫刘青，也是玄武派的。这样看来，倒也不算完全陌生。
　　“你怎么会和小风一起被抓？”
　　“我出门替掌门送信到京城，信送到了，前两天走水路回玄武派，恰好与风靖女侠同行，就遇到了横刀帮的人。”
　　“苏公子，你快别这样叫我了，”风靖忍不住出言打断，“我只不过替你挡了些刀剑，何德何能担得起侠的称号。如今有江大侠在，更不可这样称呼我了。”
　　苏涧笑了笑：“那就称风姑娘吧。风姑娘，其实你三番两次救我，在我心目中，那就是名正言顺女侠。”
　　风靖微微红了脸，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我也不是无缘无故救你。你们掌门与我师傅要好，师傅曾经说过，出门在外如果遇到玄武派弟子，能帮一把就得帮。”
　　“李梨花前辈……如今怎么样了？”江踏白忽然道。
　　风靖笑了笑，说：“多谢江大侠惦念，师傅她闭关多年，如今可算是要出关了。”
　　江踏白闻言神色剧变，可风靖和苏涧都没有留意到。她的声音有些干哑：“若李前辈重出江湖，那大……你们的代宫主，是否要还位于她了？”
　　风靖听到江踏白有此一问，便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摸出一拜帖：“我这次出门，就是为了这个。”
　　“果真要还位？”江踏白神色复杂。
　　风靖摇摇头：“不，是传位。”
　　江踏白心中悄然掀起了风浪，面上却只得不动声色：“是师傅亲口所说？”她没注意到自己对李梨花的称谓有变，而另外听的两人也只当她是顺着风靖的话在说，便也都不在意。
　　“是代宫主亲口说的。她早些时日便派出未央宫的一众弟子，到江湖各大门派发帖了，定了日子，迎接师傅出关，同时正式传位于代宫主。喏，”风靖将手中的帖子递给江踏白，“我刚去京城送了一封，这封可巧就是要送去给李落霞掌门的。”
　　江踏白觉得手中的帖子分外地沉重，脸上原本客气的淡笑慢慢敛尽了，她不做犹豫，将那帖子直接拆开来看。
　　另外二人见状皆是一惊：“江大侠，你怎么……”一个是送帖的，一个收帖的门下之人，见她私拆，怎能无动于衷？但碍于她鹿手侠的身份，还救了他们，自然也不便发作，只得面面相觑。
　　江踏白却不回应，快速将那帖子浏览了一遍，最后把目光落在落款上头。
　　林馥梅。
　　是她的笔迹没有错，风靖所说的是真的。可，不该是这样的……当年的一众弟子中，最得宠的是她以及大师姐林馥梅。但人人都知道，师傅对她的喜爱更胜一筹。师傅私下曾说过，她对林馥梅……一是欣赏，二是忌惮。若未央宫在她手上，只怕未央宫一众弟子都要为她的野心所累，去争江湖的浮名。
　　她一直以为，师傅出关的那天，便是未央宫重新回到师傅手上的那天，林馥梅这个代宫主，自然是要退到原位的。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她不信师傅会改变主意，也不信林馥梅会换了脾性，她只信自己的眼睛，除非亲眼看到，否则她只能将这一切，视作林馥梅夺取未央宫的阴谋。
　　江踏白将那帖子重新折好封好，递给风靖，然后便抱着麒麟剑闭目沉思了起来。
　　“江大侠怎么了吗，这帖子有问题吗？”风靖斟酌片刻，才小心道。
　　“没，”她缓缓地说，“有问题的不是帖子，是人。”
　　“人？”苏涧重复了一声，更糊涂了，“江大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她睁开了眼，清清冷冷的目光里，是冰冷的月色，“苏涧兄，帖子麻烦你送回师门。若李掌门追究是谁私拆了，只管说是我就是。小风……”
　　风靖满腹疑惑地望着她的侧影。
　　“不知道你们代宫主介不介意我这样非请自来的。我对这个传位仪式，也非常感兴趣呢，”她的笑不达眼底，“小风，能带我去看看吗？”
　　风靖这才松了口气：“当然。我们临行前，代宫主就交代过，如果遇到其他江湖人，告知此事也无妨，传位仪式的那日，未央宫定会广开大门，迎八方来客，越热闹越好。既然江大侠想看，恰好苏公子在，那这拜帖……就麻烦苏公子递上了。我来引江大侠到未央宫，相信代宫主看到江大侠这样的人物出席，一定会很高兴。”
　　苏涧勉强一笑：“是吗……那，那我的确可以代劳。”他本想着可以与风靖一路同行，一起到未央宫去观礼，如今却要先回一趟师门，不免失望。

　　老罗是这段水路上的老船夫了，行至江陵靠岸，比他们几人预想的还要快。
　　江踏白想付给他路费，老罗却死活不肯接受，直说：“我怎么可以收救命恩人的钱呢！”江踏白只得作罢，让他赶紧启程回去跟自己的儿子汇合。老罗又道谢了几回，才要启程，江踏白突然喊住他：“对了，如果有见到搭你船的那位齐公子……”
　　老罗点点头，他记得那个灰衣公子，被横刀帮捉住的时候，他还站出来帮过他。
　　“大侠，见到他要说什么呢？”
　　江踏白却一时哑然。见到他要说什么呢？该道歉？该指责？该笑还是该哭？她神色惘然，他们之间有太多的账，岂有可能借由外人的嘴去一一分辨？若非自己来抽丝剥茧，这蛹永不可破。
　　“不用了。”她微微一笑。
　　连确认是否平安也不必，七玄楼的二位比她靠谱得多。
　　苏涧与她们二人恋恋不舍地拜别后，风靖就带着江踏白一路向东，朝未央宫的方向而去，说是骑马需要两天时间。江踏白点点头，这段路越近，她就会越熟悉，少时的记忆也会越发清晰。
　　多年未归的她，对未央的回忆尽数染上了温柔色彩。
　　曾经的她也着一身红衣，在未央宫的几重幔帐里穿梭。有风吹过时，幔帐影影绰绰如女子的舞，她心无杂念，连这无关紧要的风动也能看上半天。
　　可惜，这次回去，等着她的，绝不是衣锦还乡，故人重逢的感人场面。她更像是未亡人，是一去百年的烂柯人，是林馥梅最不想见、也最想见到的那一缕幽魂。

---

作者有话要说：　　齐笑：来日方长，坐等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