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手侠》伍命

153、第一百五十一章 未央主

　　满树桃花，风一吹便放肆地落。兴许还落到了沉沉眼皮上头，竟叫人不知是白昼还是黑夜。
　　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眉心，灼热的气息流连不肯离去，修长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他的声线低哑，从她的耳边钻入她心底：“踏白……”仅仅是呼唤她的名字，却叫她忍不住战栗。她向来渴求自由自在，就算是花家都不曾真正叫她驻足，但此时此刻，此等不容错认的深情，却将她展翅欲飞的羽翼紧紧缠绕。
　　“别走……”他的吻落在她耳际，她不自在地缩了缩身子，抬眼看他。她难得一见楚楚可怜的样子叫他起了坏心眼，张口就是一咬。
　　“喂！痛！”江踏白连忙捂住耳朵，低叫了一声。
　　这才从梦中惊醒。
　　“宫主，你又梦魇了，”一身红衣的风靖站在一旁，抱臂摇头，“没算错的话，这是第五次了。”
　　江踏白哀嚎一声，从床上坐起来：“第五次，不是吧……”自她从桃花源离开，回到未央宫后，她就开始每夜做噩梦，当然，梦里的另一个主角，就是被她无情地丢在桃花源里的齐笑。在送他回到桃花源后的第二天，她便带着李落烟心心念念的稀桃，不辞而别了。
　　“每天晚上都来纠缠……这可恶的……”她想起此前梦中的种种细节，与当日在桃花源的一幕幕，老脸一红，便说不下去了。
　　她甚至还曾问过离魂白身，想确认一番，究竟是刚离开桃花源的后遗症，还是齐笑动用黑身的力量，果真与她梦中相会。如果是后者，那就很可怕了。谁知离魂白身只含糊其辞：“吾主，吾也是要休息的，大晚上的，吾也不知是否黑身之主有来造访。”
　　气得她忍不住翻白眼：“休息什么！你给我醒着，如果真是他，严防死守也别让他入梦！”
　　“可是……黑身之主就算来也没有恶意吧？”
　　她一噎：“你……你懂什么！”
　　离魂白身却意味深长：“吾主，吾历尽百年岁月，人间种种都看了个遍，眼力见还是可以的。不该吾在场的时候，吾是绝不会出现的，请放心。”
　　“……你再废话一句，我就把麒麟剑扔下悬崖，你就在水潭里再躺个百年如何？”
　　离魂白身赶紧闭嘴，但在江踏白又一次夜里入睡后，她发现，离魂白身固执如牛，压根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宫主？”风靖见江踏白发呆了好久，忍不住在她面前挥手。江踏白这才回神，尴尬笑了笑：“你刚才说到哪了？”
　　“我说，今天师傅吩咐我，会有一位重要的客人前来，要你着装隆重点。”
　　她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风靖开心笑道：“包在我身上。”这样的口气，颇有花折葵的影子。江踏白想着，如果是花折葵，能亲自帮她打扮，应该会高兴一整天吧。可是她自回到未央宫后，便再也没有见过花家人了，她这一回所做的决定如此重大，却没有同他们商量，也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
　　风靖替她仔仔细细地梳好了发，又挑了一身正红的衣裙，那袖口还绣着一圈金边，的确是套隆重的衣装。江踏白望着铜镜中女装打扮的自己，有时候恍惚片刻，就会望见那个灰色劲装、戴着鹿皮手套的少年。眉眼间好似藏着风，轻快而明朗。现在呢？大概那风停了吧。
　　她抬起左手，望着戴在拇指的掌门戒。
　　内力永远无法更上一层楼的她，依旧摘不下这枚戒指。
　　“你在想什么呢？”风靖瞧她又出神了，当即改了称呼，“江师姐，自从你回来后，好像常常出神得厉害。”
　　她笑了笑：“我在想，还是男装方便。”
　　风靖也笑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选择回来呢？我们都希望你回来，但如果我们的希望管用的话，你早就回来了吧。”
　　“为什么呢……”她喃喃，“大概是因为我弄丢了鹿皮手套吧。”
　　“什么嘛，那种东西，再缝一只就是了。”风靖只当她在说笑。终于，风靖把最后一支轻巧的银簪送入她发间：“大功告成。”

　　待江踏白进掌门殿面见李梨花时，她发现李梨花所谓的重要的客人已经来了。正与李梨花对坐在茶几的两方，被前方的红色幔帐遮去了半边身影。
　　“师傅。”她唤了一声，那位客人也听到了，当即直了身子，将已到唇边的茶杯放下，透过红色幔帐看了过来。
　　她再往前一步，方才发现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齐笑的父亲，幽冥楼楼主齐岳白。
　　见到他，她面露讶色，只因她脑海中对八年前紫阳山一战印象太深刻了。师傅虽然什么都不说，但小道消息早已不胫而走，正是此人用毒暗算，害得师傅只能闭关修养。
　　如今他着一身干净利落的白衣而来，还与李梨花对坐茶几两段，如此平心静气，不起波澜。看来当年那件事，背后另有玄机。
　　齐岳白见到她便笑：“鹿手侠，不，现在该叫你未央宫主，好久不见了。前些日子，你女扮男装之事被揭穿，如今又接任了未央宫，接二连三造成轰动。近来江湖流传的都是你的故事，你可真不简单呀。”
　　她淡笑：“齐楼主今日来，不是为了挖苦我的吧？”
　　齐岳白哈哈一笑：“这不是挖苦，是认可，傻孩子。你是梨花一手培养出来的，老夫相信她的眼光。”
　　李梨花闻言侧目：“八年了，今天才从你嘴里听到夸赞之词，你真是变了许多。”
　　“你也一样，”齐岳白笑了笑，“今日见你，平和得好似换了一个人，完全无法跟当年的你联系起来。”
　　“当然得平和。闭关再出来，江湖早已换了面貌，不再是我们折腾得了的了。”
　　江踏白在这两人身边坐下，听他们叙旧了一番，分明是那大战之后第一次见面，但两人谁也没有提起紫阳山一战之事。可惜她是局外人，不可问，也不该问。连喝了四五盏茶，齐岳白便起了身。
　　“这就要走了？”李梨花看他。
　　“是。”
　　她垂了眼眸：“要是留到中午，倒是可以尝尝江陵好酒。”
　　齐岳白却笑着摇头：“梨花，你知道的，你我之间，能对饮茶，却不可对酌。”李梨花闻言稍稍变了脸色，他却似没看到一般，只对着江踏白道，“你嘱咐明遥送来的消息，老夫已经收到了。”
　　江踏白点头，她一出桃花源，第一时间就把齐笑回归桃花源之事让明遥转告齐岳白了。
　　“阿笑的事，多谢你。”他沉声道。
　　她略一迟疑：“你不怪我？齐笑他一入桃花源，虽可治愈他的不足之症，却很可能再出不来了。”
　　“他的病是老夫多年的心结，如今被你解开了，何必怪罪？至于出不出得来，倒是其次。若真想见他，何必非要他出来，老夫自会去看他。”
　　也、也是……江踏白听到这话，不免有些心虚地想，她不辞而别离开桃花源，齐笑想必十分恼火。要她再回去面对齐笑，她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到。
　　“行了，要走就走，怎么废话还这么多。”李梨花也起了身。
　　他笑了笑：“知道了，不敢耽误你们师徒叙旧，先告辞了。”他大步走出掌门殿，余光瞥见李梨花的红色身影，便道，“梨花，不必送了。”
　　“慢走。”李梨花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她才又苦笑着道，“终究你还是不愿同我喝酒。”
　　“师傅？”
　　“江白，你是不是很奇怪，觉得为师能与他心平气和坐下来喝茶是破天荒了。”
　　江踏白笑了笑，自己的心思全被师傅看穿了。事已至此，师傅愿意主动提及，便是一探究竟的最佳时机：“当年紫阳山一战，真的是他下毒暗算师傅吗？”
　　李梨花垂眸不语。就在江踏白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却幽幽开了口：“当年一战……为师最后的确中毒了。”
　　江踏白瞪眼：“果真……”
　　“但不是他下的毒，是为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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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吃瓜群众：所以那只鹿皮手套到底在哪？
刘起龙：老子收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