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手侠》伍命

80、第八十章 温旧梦

　　浓浓迷雾中，江踏白被萧远之一推，后退了好几步，腰也不知道撞上了什么东西，疼得厉害。他索性坐了下来，从怀中摸出吴忧给他的保内力的药丸，咬咬牙放进口中。为了让药效尽快发作，缓解软筋散的效果，他还特意将药丸嚼碎，一时间好似生嚼黄连，嘴里的滋味苦得一言难尽。若不是为了保命，此刻早就吐了出来。
　　可令他更难受的是齐岳白接下来说的话。
　　“各位宾客，若有谁愿助我幽冥楼与龙门抓住鹿手侠江踏白，便可来小儿这里换取一半软筋散的解药，恢复力气。只要有人能捉住他，解药自会发放到所有人手中。最后谁能捉住他，谁就是我幽冥楼与龙门的上宾！”
　　这时，只见一阵疾风平地而起，正是齐天将铜伞转了起来，一刹那间驱散周围雾气。只是萧喜之所造的雾气去得快，来得更快。齐天铜伞才一吹散，浓雾又瞬间将他所在之处吞没。
　　眼见铜伞无法破雾，齐天便从袖中掏出一小枚烟火，朝天空放出。
　　红色烟火炸开，向众人宣告了齐天所在的位置。
　　“愿意来相助的，齐天在此等候。”
　　江踏白轻轻叹了口气，浓雾中，他看不见，但他听得见脚步声渐起。萧遥也如此行事，多半是在利用他拖延时间，救出逍遥门弟子。这一回，逍遥门是准备欠他多大的人情阿。
　　良药苦口，吴忧的药比想象中的起作用更快。江踏白稍微调理了一番内息，虽然内力并未全然恢复，但至少有了力气，可以找个稍微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他站起身来，只走了两步，忽然有人自身后拉住他。江踏白心中一惊，刚要举剑便被按住了手。
　　“阿白。”对方压低了声音。
　　“墨竹？”江踏白认出他的声音，按剑的手却迟迟没有放下。墨竹瞥见他这一动作，便收回了手，淡笑道：“阿白连我也防。”
　　江踏白头也不回：“墨竹，你我许久未见了。”
　　“是许久了。”
　　“你说你是为听萧从之的琴曲而来。他本人在逍云寺门口接我时，你却选择了跟白楼主先行离开。”
　　“请你相信，墨竹此生，忠于楼主，忠于朋友，更忠于本心。”
　　江踏白张张嘴，却不回应。
　　这位昔日老友再次微笑，忽然近了身，在他耳畔轻声道：“傻姑娘，我为护你而来。”说着伸手探向他的脖颈，轻易就解下他的长披风。江踏白猛地转身，满眼讶异，却见墨竹已披上了他的披风，轻声道：“向西北方向直走三十余步便是密谈小室，可躲一阵。”说完笑意盈盈地后退一步，消失在迷雾之中，紧接着便听见他凌空而起的声音。
　　按兵不动、风云暗涌的迷雾里，谁先有了动作，谁便是众矢之的。
　　他果然听见了周围人的声音。
　　“我瞥见黑披风了，必是鹿手侠！快追！”
　　江踏白趁此时周围声音嘈杂，便向墨竹所说的密谈小室掠身而去，一路与许多人擦肩而过。若不是场面已然混乱，此时他的身法定会被有心人察觉。密谈小室就在眼前，有十来间之多。里头有几间亮着光，有几间暗着。江踏白来到一间暗着的小室面前，定定地看了小室很久，只手敷在竹帘上，试图感受里头是否有任何异样气息。
　　他咽了一口口水，一手按住剑，另一只手慢慢地掀开了竹帘。
　　一片漆黑，迷雾随之灌入小室内。
　　江踏白一听见有人的细微呼吸声，心中警铃大作，手中剑二话不说便朝小室内挥去，剑鞘未除，不为杀人，而为试探。对方一把抓住了麒麟剑身，甚至还伸手一拉，将他猝不及防地拉进了黑暗的小室中。竹帘一起一落，立马遮去了小室外的世界。
　　黑暗中，对方绝对看不清他是谁，因此他决不能先开口暴露身份。江踏白无声地出招，那人亦无声地见招拆招。直到他不小心用鹿皮手套抓住对方肩头，被对方拨开时，那人才微讶地出了声：“踏白？”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除了那个喝酒吃饭都倒他胃口，他心中幻想着最好此生不再见的齐笑，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然而此情此景，草木皆兵。
　　江踏白并没有放下戒备，而是紧握麒麟剑与他僵持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男人回答道：“我亦收到了豪杰会的邀请函。”
　　“逍遥门会邀请七玄楼的杀手？”
　　“……我是随朋友进来的。”
　　“改口这么快，齐兄，真不是你的作风。”
　　“踏白，疑神疑鬼也不是你的作风。”
　　江踏白沉默半晌，将剑放下，心中却萌生了另一个想法。萧远之说萧遥也最喜欢易容躲藏在宾客当中。能在这个时候，藏在漆黑的密谈小室里，守株待兔之人，真的会是齐笑？
　　“你究竟是谁？”
　　男人的口气带着笑意：“我是齐笑。”
　　“哪个齐笑？”
　　“桃花源里那个。”
　　齐笑去了桃花源这件事，可不是什么秘密，李落烟能知道的，萧遥也更能知道。
　　于是他逼问：“如何证明？”
　　对方哑然半晌。
　　江踏白见他不答，精神紧绷：“我这个人行走江湖这么些年，最不喜欢被算计，可惜屡屡中计。算计我的人，就是逍遥门之主也不能原谅。你阿，其实是萧遥也吧？躲在这里等着我，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谁想对方轻轻一叹：“这样证明。”
　　黑暗中，男人微凉的手抚上他的面庞，江踏白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吻便毫无征兆地落下。似乎是在报复他怀疑他身份之事，这一吻来得又凶又急，还……带点咬牙切齿的惩罚，要他消受不起，更要他服软投降。
　　“旧梦重温，可以证明了吗？”齐笑的声音尚带着轻微喘息，黑暗之中，仿佛要化作一片旖旎沼泽将他吞没，“还是说，你跟别的男人也有过这样的旧梦。嗯？”
　　见他说不出话来，齐笑又低声笑道：“错了，难怪你想不起来，应该是这样。”说罢，一吻又落。这一回如蜻蜓点水，覆唇便退。与当日在桃花源，江踏白为拒绝杨恕，主动献上的那一吻如出一辙。
　　“这才是旧梦。”
　　江踏白呆了又呆。
　　齐笑声音再起：“踏白，你是……脸红了吗？”
　　江踏白有些心慌意乱：“谁脸红了？是你还没清醒吧。我们已经出桃花源了，别再拿那一套把戏来对付我……”
　　“我比你更清醒，我们已经出桃花源了。”
　　他恨恨道：“那就别把我当女人看。”
　　“可你一直都是。”齐笑又叹了一口气，似乎是离得太近了，热气扫在他脸上，痒痒的。这种的气氛太折磨人，江踏白一向不擅长应付。他同时怀疑是不是吴忧的药出了什么毛病，这软筋散的作用，怎么好像还没消除？
　　“踏白……”这个男人慢慢地喊出他的名字，修长手指轻轻摩挲着他发烫的脸庞，好似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如此亲密，耳鬓厮磨，好不折磨。齐笑却像是丝毫不知他的窘迫，心中甚至还有些许遗憾，此时若有光，这倔强少女的神情必定不同往日，不知是否会如那日的神树桃花，无限绚烂，引人采撷？
　　“还有这几间还没查，齐小爷，快过来看看！”
　　“好！”正是那铜伞青年齐天的声音。
　　外头突然的骚动让小室里的两人都是一怔。
　　眼看来人就要逼近，齐笑毫不犹豫地单手将江踏白拥入怀中，果不其然发觉他的身子更僵了，他想挣开，齐笑却不容他退，甚至按住了他的脑袋。就在齐天要掀开竹帘的那一刻，齐笑伸手按住了竹帘，说道：“小天，是我。”
　　齐天听到他的声音，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原来你也来了。楼主命我来搜查，即便是你也不能例外。怎么？不方便吗？”
　　齐笑轻笑出声：“是不太方便。阿白，你说呢？”
　　江踏白像是从梦中刚醒过来，心跳还未平复，但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齐郎……你明知故问。”久违的少女嗓音轻轻说道。这样的慵懒嗓音，还带着些许撒娇与埋怨意味。听进耳朵里，就好似吃了一口软绵粘糯的米团子，香甜而不腻人。
　　竹帘外的齐天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笑得意味深长：“没想到你这块木头今日还有这等闲情。此处风流，啧，的确别有滋味。我就不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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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齐天：打扰了，打扰了。
江踏白：不，你没有，真的。
齐笑：（眼神暗示）
齐天：我懂，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