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言不语_

237、九天之上（十二）

　　季舒此行带了原驻守于松阳的三万军，加之万石粮草，思及前线战事，恐生变故，她便拟定粮线，留了万人在后缓运粮，自率两万军火速驰援乌兰。

　　她却不知，就在她昼夜赶路时，正思虑战局的水师迎来了个大麻烦。

　　土垚本与诸将商议了数日，以为攻城大有可为，便未向宣城去信，正欲定下攻城计划，谁知木易竟突然率军到来。

　　心内转过数个思量，土垚静坐不动，并未去迎，帐中诸将见状，不免心思浮动，尤以木易一系最是沉不住气，当下朝土垚拱了拱手，自行出帐去迎。

　　此次攻打乌兰的总将领原是水师，只是水师迟迟不动手，引得诸将不满，又明摆着让权，土垚这才能顺利接手军中大权，然而此时木易再插一脚，谁来总领全军，便耐人寻味了。

　　又等了片刻，见余下将领再未有任何行动，土垚心下稍安，想起前几日听闻水师与木易之间龃龉颇深，静待木易的同时，又派人去请水师前来议事。

　　不多时，木易带着七八名将领先一步到来，土垚这才起身朝他行去，面上含笑，先发制人道：“木兄来此，想必是主上等急了，我已与众将商议妥当，不日便会发兵攻城。”

　　“听闻木兄此行亦带了两万军，来得正是时候！”

　　木易脸色奇差，无意与他客套，只是问道：“水师何在？”

　　土垚心中微有不悦，细细打量了他一番，不知他是何目的，便忍了那点火气，“木兄且稍候片刻，我已着人去请。”

　　木易耐下性子，这才觉出先前土垚话中含义，又见诸多将领或有意或无意地簇拥在他身后，只得缓和脸色，挤出个笑道：“不瞒兄弟说，我此行除了为两位助阵，还有一事相求。”

　　“好说，你我兄弟，若是能帮，我绝不推辞。”土垚应得虽快，心下却着实纳罕，木易的性子，不是能轻易开口求人的，何况明明与水师有隙，此时又要寻他，可见不是小事。

　　良晌，就在帐中气氛有些诡谲之时，水师这才带了几名亲信到来，木易一见他，当即欲屏退众将。

　　“我与两位将军有事相商，尔等皆退下。”

　　众将互看了看，而后纷纷将目光投向水师与土垚，两人虽不明其意，到底给木易面子，各使了个眼色，将手下将领全数屏退，连亲兵也没留下。

　　木易心中五味杂陈，他留在宣城的日子，能寻的名医都寻过了，都说那伤无治，他也死心了，偏偏当初驰援祁县时，并未带上家眷，如今留在乌兰的几个子嗣，他焉能舍弃？

　　即便与水师仇怨颇深，他也只得忍怒赔笑道：“主上手下五员大将，如今只剩了你我三人，更当相互扶助才是。”

　　土垚但笑不语，水师只觉不妙，又不好拂他脸面，加之想与他破除旧怨，便委婉道：“木兄说的是，力所可及，我等定竭力而为。”

　　“既然如此，我便直说了。”木易松了口气，心底又有几分恨，叹道，“当初听闻水师被围，我匆匆支援，将家眷都留在了乌兰……”

　　他没再说下去，但两人都听得明白，俱是眉头一皱，水师沉吟不语，土垚捻了捻唇上短须，直接劝道：“这入了敌人的手，只怕凶多吉少，你我都是将脑袋拴在裤腰上，哪还顾得上家眷？”

　　木易脸色一僵，难得带着几分恳求的意味，“妻妾便罢了，我那几个儿子，还请两位兄弟好歹替我保下一个。”

　　土垚深觉为难，大战在即，想要遣使将人保下，这城也不必打了，他白白丢了榆中，还指着此次能立个大功，怎甘心陷于被动？想了想便抬出张广义道：“主上令木兄来此，定是催促我等攻城，木兄说是也不是？”

　　眼见木易哑口无言，土垚趁势继续说道：“木兄正当盛年，何愁子嗣？待我拿下乌兰，定送几房美妾于你，如何？”

　　明白他不会施以援手，木易气急，只得看向水师，“水师，只要你能救下我一子，你我之间的旧怨便一笔勾销！”

　　水师叹了口气，若是木易不来，就他先前观察，耿义应不会对其家眷下手，偏偏木易率军赶来，这不明摆着让人以此要挟？

　　分明便是一道催命符，水师心下骂了声蠢货。

　　若以撤兵为由，倒有可能将人救回，只是战事未见分晓前，张广义断不会同意，此地又有土垚在，军中诸将主战者众，这事已不是他能决定的。

　　见水师不出一语，木易面色狰狞起来，发狠道：“若我儿子保不住，你二人也休想好过！”

　　好言相劝反得恶语，土垚亦生出了几分火气，“攻城命令乃主上所下，你要坏主上大事不成？！”

　　木易怒火中烧，偏又奈何不得，狠狠剜了两人一眼，甩帐而去。

　　眼看大战未起便闹得这般，军中又是四分五裂，水师心头忽冒出几个字。

　　乌合之众。

　　揉了揉眉心，他与土垚说道：“算算时日，你在榆中留下的麻烦应已被季舒解决，她此刻只怕正赶赴乌兰，军中大权既已移交与你，我留在此地也是无益，便带兵前去拦阻，你意下如何？”

　　水师如此果断地放权，又自愿去啃季舒那块硬骨头，土垚求之不得，当下爽快道：“我撤离榆中时曾探查到，名虹瑾那女人往谷昌带来了两万兵左右，松阳原有她收束的三万兵，不知你需要多少人手？”

　　忖度片刻，水师沉吟道：“各县残破，定有大量流民涌入榆中，为防生乱，她必得留兵驻守，至多率三万军来援，我便也带三万人，如何？”

　　加上木易带来的两万兵，此地兵力已达十一万，为求胜算，土垚还是想多掌握些兵力在手，便是说道：“乌兰城防甚好，易守不易攻，我不得不多做考量，便与你两万人，你看怎样？”

　　见水师思量半晌后颔首应下，土垚大喜，亲自将他送出了营帐，临了不忘恭维几句，“军师素来足智多谋，说不得我拿下乌兰时，便能生擒了季舒。”

　　生擒季舒？水师都要被气笑了，偏只能按下腹诽，好言叮嘱道：“若是情况不妙，还望你尽量留存兵力。”

　　土垚闻言，面上笑意淡了几分，口中应着，快速点了两万兵给他。

　　水师也不多留，当下领了人离开营地，行出数里开外后，心腹将领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说道：“军师，我等便这般走了？土垚将军若真拿下乌兰，届时军师难有功劳不说，只怕更要被主上责罚。”

　　水师笑了笑，唇边挂着些许蔑意，“你真以为他能打下乌兰？”

　　“乌兰城内守军多为骑兵，难以发挥最大战力，而土垚将军手中尚有九万军，若是不计损失，未必没有胜算。”将领深感自己等人错过了个立功的机会，不禁目露惋惜。

　　摇了摇头，水师叹道：“季舒虽善攻，麾下却也有善守之将。”

　　“军师是说……那耿义？”将领会意，大感惊诧，“早前其镇守谷昌，也未见有多少本事。”

　　“谷昌之胜，乃其败于人和，彼时吴思新降，且颇有谋略，耿义势必防备，难用其策，加之城内降兵未服，援军遭袭，这才失守谷昌。”

　　“然此时乌兰城内上下一心，先前我数次用计，欲逼其出城，你可见他沉不住气？自乌兰被围以来，你又曾见守军有丝毫懈怠？可见因谷昌之败，其确有所思。”

　　“且据我所察，乌兰城防不断被其修固，比之三水，也不差几分了。”水师目视前方，颇有些遗憾，“若季舒以典戎守乌兰，或有几分成算，如今却无可能。”

　　他断定乌兰打不下，眼下能做的，便是将自己摘出来，以免承受战败后张广义的怒火。

　　将领这才明白水师缘何自请离营，又不免再生疑惑，“既然土垚将军拿不下乌兰，我等拦截季舒，又有何意义？难道军师欲在其必经之地设伏，予其痛击？”

　　听他如此说，水师蓦然察觉身边竟无可堪栽培的将才，以往只道张广义麾下并无勇谋兼备之人，必定多加倚重自己，现下却颇觉无力。

　　本有个吴思能力甚佳，只是自有野心，不甘他下，转投火威欲取而代之，没想到最终又降了季舒。

　　心下低叹一声，水师耐心道：“季舒武艺高强，自身又谋略出众，寻常埋伏不过给她徒添威名，若无数倍之兵，冒然与其正面交锋，绝无胜算。”

　　“我拦不住，也不打算拦，我只盼着她能早些赶到乌兰才好。”水师说着，眼神有些深，“木易亲眷被围乌兰，虽不知他为何对城中子嗣那般执着，但必为掣肘，少不得要与土垚拉扯几日，季舒若能在攻城之前赶到，土垚势必畏惧怯战，撤兵也有个正当理由，主上亦不会深究。”

　　“即便季舒晚至，土垚一攻不成，军中定有将领生出退心，倒向木易，木易膝下有三子，耿义为人甚慈，且可以此为挟，当不至斩尽杀绝，而木易一旦掌握大权，顾念其子，定不会再战。”

　　归根结底，这场战役的结果已可预见，不过看伤亡如何罢了，只要能退的及时，总不至伤筋动骨。

　　将领听罢，未料水师竟想了着许多，瞠目之余钦敬愈甚，不由说道：“军师深谋远虑，末将拜服，可我等既不拦截季舒，又往何处去？”

　　“季舒善攻，兼之年少，不免有几分好战之心。”水师执缰的手绕了数圈，将缰绳缠于掌心，粗粝之感令他眉头微蹙，“兵家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观她此前战役，若我所料不差，她定会分兵，亲率军轻装疾行，以求奇兵之用。”

　　“我等要做的，便是避开斥候，绕道后方，取其粮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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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孙子兵法·军形第四》
（善于防守的，隐蔽自己的兵力如同深藏于地底，使敌人无形可窥；善于进攻的，展开自己的兵力如同神兵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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