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言不语_

238、九天之上（十三）

　　水师一走，想起军中还有个木易，土垚心中喜悦都散了大半，木易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虽不知其为何对那几个子嗣这般看重，可此次若不相助，定会被其记恨，日后少不得会给自己使绊子，水师不就惹了一身骚？

　　土垚有些头痛，独自回了帐中，苦思良久后突生一计，决定派人往乌兰交涉，愿以重金赎回木易家眷，耿义若是同意，木易便欠了他个大情，若是不同意更好，法子他已经想了，木易便是要恨，也得恨耿义才是。

　　这厢土垚正选派人手，另一头耿义已然知晓木易到来，典戎随季舒前往松阳前，曾将自己伤了木易子孙根一事当做笑言说与了他，他原本未作多想，没想到竟在这个关头起了作用。

　　面对重兵压境，相比于手下几位牙将的忧心忡忡，耿义十分镇定，早前在宁州时，青衣军兵围掖城，他随朱能守城，很学了几分，有信心能等到援军到来。

　　想了想，他招来一名千夫长，吩咐道：“你带人将木易的家眷绑来。”

　　千夫长应下，正要离去，耿义又将人叫住，叹了口气，改口道：“女眷便罢了，只将其子嗣带来便可。”

　　千夫长领命而去，一刻钟后，两名少年和一稚子便哭嚎着被绑了来，耿义狠下心，令人立了三根木柱，将人绑在上头，以便能让城下人看个清楚。

　　未过多久，土垚派遣的使者便来到城下，一看这阵仗，当即喊话要赎回俘虏，耿义挥了挥手，立马有士兵放下绳索，将人拉了上来。

　　使者一落地，谨记着土垚的命令，客套几句便开始游说起来，当下便许诺了大量金银，耿义摆出一副思索的模样，不出一言，待使者口干舌燥之际，派人将其好生安置，只道自己还需考虑几日。

　　那厢土垚未能得到回信，想着做戏做全套，季舒那有水师拦阻，攻城也不急在一时，便耐心等了起来，一边又将这消息告知木易，将人安抚住。

　　一连三日，见使者始终未回，两人再坐不住，亲自带人来到城门前，追问耿义结果。

　　耿义登上城墙，沉吟许久，却说自己还需再考虑一日，一日之后必予回复，此时土垚已经回过味来，耿义多半是在拖延时日，可是瞧见身侧浑身戾气的木易，他也只得咬牙应下。

　　三日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日。

　　回到营地，土垚心头突然生出几许不安，木易更是彻夜未眠，翌日两人直等到酉时末，使者方哆嗦着回到营地。

　　瞧见使者双手捧着只木盒，土垚心中一个咯噔，木易已先一步冲上前去，夺过那木盒，颤着手打开，果见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不是他的长子又是谁？

　　木易大吼一声，目眦欲裂，抱着那头颅几欲发狂，土垚亦是气得不轻，破口骂道：“耿义狗贼！实在欺人太甚！明日我便点齐兵马，势要擒了那厮！将之剥皮拆骨！”

　　良久，木易放下怀中头颅，双目猩红地看向使者，脸色因怒极显得有些扭曲，咬牙切齿道：“他可说了什么？”

　　在如此摄人的目光下，使者两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颤抖着道：“耿贼说，我等攻城之日，便是……便是二公子……”

　　话未说完，木易骤然拔剑，使者未及惨叫，便已身首分离。

　　“护不住我孩儿，也不必再活着。”说着，他又看向土垚，满身血迹，在夜色的映衬下，浑如鬼魅。

　　“此人方才所言，你也听见了。”

　　土垚被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向后退了几步，口中却还是说道：“早前已耽搁了许久，若不攻城，主上那边你我可交代不了。”

　　诸将虽有些畏惧，在土垚的示意下，大多还是壮着胆子请战，木易默了片刻，而后独自抱着那头颅回了营帐。

　　土垚松了口气，迅速召集众将，又将攻城计划商讨了遍，再三确定无有纰漏，这才歇下。

　　翌日大早，趁着群情激奋，士气正盛，土垚率领九万大军直赴乌兰，木易亦随行在侧，看着已经冷静下来，并无昨夜的癫狂，土垚安心不少，便宽慰了几句。

　　“你放心，待我等拿下乌兰，定向主上为你请功，届时娇妻美妾必少不了。”

　　木易只点了点头，面色冷淡，土垚念及他失子之痛，也未再多言。

　　小半个时辰后，大军在城前十余丈外排列开来，土垚策马位于中军，派人将耿义所为再次晓谕三军，待士气达至顶峰时，令旗一挥，攻城的号角终于吹响。

　　耿义执棍立于女墙后，眉目凛然，众兵将俱严阵以待，城中虽多骑兵，但有不少弓箭好手，城墙上木石堆叠，墙垛间的缝隙遍布冷镞，只等敌军进入射程。

　　见土垚已发动攻势，耿义朝旁侧使了个眼神，守在人质旁的将领当即挥刀斩下一人头颅，殷红喷溅，率先为这场战役染上了血色。

　　眼睁睁看着亲子的头颅滚落城墙，再被攻城的士卒践踏脚下，木易心神俱裂，紧握的拳上青筋绽起，好似下一刻便要不顾一切冲上前去。

　　喉中蓦然涌上一股猩甜，又被他含恨咽下，木易双目死死盯着那哭喊不绝的幼子，而后又将视线移向耿义。

　　耿义眉头一皱，想了想并未再动杀手，令人将那仅剩的人质带下城墙，远远看着这幕的木易垂下了眼，不多时便调转马头，带着一众亲兵离开了战场。

　　忙于指挥战局的耿义和土垚都没注意他的去留，眨眼间便是数轮羽箭射落，顾不得倒地的同袍，士卒踏着鲜血，肩架长梯源源不断向前疾冲。

　　冒着箭雨，很快，长梯终是搭上了城墙，青衣兵接二连三向上攀爬，紧接着又被坠落的木石砸下，哪怕攀至顶端，亦有夺命的长.枪随时刺来。

　　城墙上的守兵在耿义的指挥下快速动作，征调的青壮则排成数条长龙，将木石等物不断运往城上，城门后更是早已堆积了大量巨石。

　　一时间，厮杀声冲天，间或传来数声将领的高喝，滚滚热血在墙上铺了一层又一层，残缺狰狞的尸体在城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堆叠。

　　随时间而逝的，是无数鲜活的生命。

　　两个时辰后，浑身浴血的耿义一脚踢落名青衣兵，反手又敲死一人，口中大喊道：“一队将伤员抬下！二队清理尸体，三队换防！”

　　守军迅速行动之际，攻城大军逐渐有些后继乏力，眼见城门在强攻下竟未被撼动一丝，有将领忍不住来到土垚身侧，焦急道：“将军，这情况有些不对啊，我军已死伤三万余，一个口子都没打开，再这样下去只怕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如还是……”

　　此人一开口，当即有人附和道：“敌军兵力未见空虚，城防更是未见损耗，的确不宜再战。”

　　“我军士气已然回落，将军，收兵吧。”

　　接二连三的请退声传来，土垚后槽牙紧紧咬着，气得恨不能吐出口血来，观战至今，他哪能不知现下情况？

　　城上守军杀不绝似的，前仆后继，临死都要咬下对方一口肉，用尽最后的力气抱着敌军一同坠墙。

　　如此悍不畏死，他看着都觉胆寒，遑论他人？

　　原以为是个大好的立功机会，谁知竟落得如此！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水师有意阴他，给他谎报了守军兵力！

　　来不及多想，越来越多的将领请退，忆起水师临行前的话，土垚只得按下满心的不甘、恐惧和猜疑，下令鸣金收兵。

　　眼看着青衣军退去，城上许多士兵瞬间累倒在地，喘气不迭，耿义呼出口血气，抹了把面上尚温热的血渍，顾不得满身疲累，当即指挥尚有余力的士卒收拾战场，以防敌军卷土重来。

　　待土垚回到营地时，天边已悄然铺满一片赤霞，落在他眼里，只觉格外刺目，再一看萎靡的大军，更是恨怒交加，当下也不管身后诸多欲言又止的将领，疾步回了营帐，更是直接下令，拒绝所有人的请见。

　　营内一片凄风惨雨，战事失利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木易耳中，挥退几名心腹将领，他脑中满是次子头断城前的惨象，再一思及尚在敌营的幼子，更是痛彻心扉。

　　若是连个承续香火的子嗣都没有，他此前拼了性命的征战又有什么意义？所有的一切都是虚的！

　　很快，那遍布血丝的眸中漫起了一层杀意。

　　人心惶惶的一夜过后，原本主战的诸多将领都萌生了退意，试图劝说土垚及时止损，回返宣城，谁料却吃了个闭门羹。

　　土垚已在帐中枯坐一夜，若是就这般回去，作为这场战事的指挥者，他首当其冲要被问罪，未想到对策前，他实在不敢去面对张广义的怒火。

　　没能见到土垚，当即有部分将领把目光转向了木易，接见他们后，木易敷衍了几句，只将自己的数名心腹将领留下，阴着脸将声音压低。

　　“如今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便是回了宣城，也没有我等的好果子吃。”

　　几人闻言，纷纷看向木易，“不知将军有何对策。”

　　木易上前几步，将自己的计划道了出来，方一听罢，几人面色大变，有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劝说道：“将军，若真这般，我等可就再没退路了，其实有土垚将军顶着，如今局势紧张，主上不至太重罚我等。”

　　“是啊，如今军中有不少人偏向将军，将军或可更进一步……”

　　木易一心想保住最后的那点血脉，此时哪听得进去？当即打断了他们，“你们难道还看不明白？水师跑得比谁都快，显然不是季舒对手，一个耿义便打得如此，若是季舒来了，还有谁能制得了她？”

　　“即便主上并不追究此战，又拿什么来抵御季舒？我等分明已是穷途末路，难道要坐以待毙不成？！”

　　“吴思为何能取信季舒？此事若是能成，何愁不能如他一般改换门庭？”

　　几人被说得有些动摇，互看了看后下定决心，纷纷抱拳道：“谨遵将军吩咐！”

　　松了口气，又交代了些细节，木易再三叮嘱道：“今夜便动手，行事都给我谨慎些，万不能让人瞧出端倪！”

　　待几人领命而去，他解下腰间长剑，将之紧握在手，阴狠一笑，又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恨意。

　　“土垚，是你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