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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九天之上(十五) ...

  •   为避开季舒的斥候,水师不得不多绕了些路,此时的他还不知晓乌兰战事已经全面溃败,正分派大量士卒搜寻粮草痕迹。

      又费了两日的功夫,往前查了数十里方有士兵发现粮队行经的车辙,水师收到消息后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道:“看来季舒有意放缓了运粮速度。”

      将领甚是不解,正要开口问询,却听水师略有些急道:“全军加快速度,粮队规模应在万人左右,速战速决便可,不必恋战。”

      按下心中疑惑,将领当即依令而行,直率两万人奔赴粮队,也不避开斥候,迎面冲了过去。

      两方人马相遇后,战事并未持续多久,两倍的兵力差让运粮正将难以抵抗,看清形势后只得放弃粮草,带着五千余人果断脱离战场。

      眼见部分士兵竟擅自追了上去,水师赶忙喝止,清点人数后,发现己方死伤三千余,不禁眉头一皱。

      “军师,此地足有万石粮草!”将领粗略算了算粮草后,喜不自胜,当即前来禀告,“待粮草运回宣城,主上必定更加倚重军师!”

      水师目中不见丝毫悦色,只是淡漠地吩咐道:“令士兵每人带上一月口粮,余下的聚集一处,放火烧了。”

      将领面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只觉不可思议,着急道:“军师……这可是一万石粮草!”

      “再多的粮草,也要有命吃才行!”水师眸光发冷,蜡黄的脸上满是凝重,“季舒一旦发现我不在前线,势必猜到后方粮草有失,乌兰有骑兵,她定会派人来追。”

      “冬日押粮极为不便,更是容易暴露行迹,何况北面榆中亦有驻兵,届时若被追上,就不是物归原主那么简单了。”

      将领一听,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再不敢多做劝说,只能心痛地去执行命令。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数千袋粮食及粮车便在众多士兵不舍的目光下燃了起来,将领看不下去,便回到水师身侧,询问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看着眼前越燃越大的火光,水师沉吟片刻,招来另一名正将,令他带着不足七千的人手赶往三水。

      将领看了看先一步动身的队伍,心中虽有疑惑,可见水师面容冷凝,也不敢再细问。

      在此等了半刻钟,确定不会余下多少残粮,水师这才带着余下的万人往西而去。

      接下来的数日,水师没有走官道,而是挑选傍山有林的道路行军,将领明白他这是要避开骑兵的追击,只是连番观察下来,他们一直在往西,且看样子还要持续一段时日,他百思不解的是,这完全不是通往三水和宣城的方向。

      就这样又行了旬日,中途改过几次道,众人已然离开落马,进入了扶风郡,直到此时,水师才终于选择了官道。

      远离前线,水师心中很有些忧虑,即便先前已推算过结果,只是未得到确切消息前,总怕生出什么意外,此次虽烧了季舒一万石粮草,实际上并无法改变什么,不过是想在前线失利后扳回些许,不至让士气太过低迷。

      这般想着,他不由加快了行军速度,先前走山道已耽搁了不少时日,绕道扶风返回宣城也是为求稳妥,不得已而为之,眼下却是得加紧些。

      疾行了两个时辰后,见士兵的体力已是有些跟不上,水师只得下令原地修整片刻,下了马,他从怀中摸出块冷硬的干粮,勉强食了几口又放回怀中,仰头打量了下天色。

      一盏茶的功夫后,水师正要下令起行,突觉地面一阵颤动,他暗道不好,赶忙踩鞍上马,口中疾呼道:“快!整军御敌!”

      将领也觉出不对,慌忙下令,万人仓促之间结出阵型,便见远处一支轻骑冲来。

      吴思策马在前,他早已等着此刻,接连下令,两名牙将分率五千人自侧翼包夹而去,自己则率余下人马直冲敌军战阵

      青衣军仓促结起的战阵好似不堪一击,轻易便被骑兵冲得四分五裂,马蹄过处,鲜血四溅,杀戮瞬间展开。

      眼见士兵四散溃逃,将领当即护着水师欲逃,只是两翼的骑兵在吴思令旗挥动下迅速内收,将这片区域围得密不透风,更不要说那已经装填待发的弩.箭。

      包围越收越紧,短短一刻钟内,水师身边便只余了千人左右,很快,骑兵突然停止了攻势,一处微微侧开道口子,吴思打马上前,看着不远处颇显狼狈的水师。

      “水师,别来无恙。”

      见来人是他,水师有些惊诧,不过很快便收敛了情绪,平静道:“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如今我为俘虏,不知你要如何处理我等?”

      吴思并未回答,只淡笑道:“水师素来多谋,不妨猜猜。”

      默了片刻,水师面无表情道:“季世子不曾与你同来?”

      见他摇了摇头,水师疑惑更甚,只是并未表现出来,“能追到扶风来,想必你也费了不少功夫,又不动杀手,还能与我闲话,那便是此地还有人在你之上。”

      眼神略深,吴思向后摆了摆手,不禁笑叹道:“不愧是水师,你的生死,的确轮不到我来决断。”

      眉梢一动,水师似有所想,便见他扯动缰绳,侧身朝骑兵空开的那道出口做出了个请的姿势。

      “随我来吧,有贵人欲见你。”

      顾不得身后一众神情各异之人,水师只能打马跟上,心中却在想着许多人,尤其是那位将他困于此的幕后者。

      没过多久,两人便来到半里开外的一处长亭,扶风虽无青衣军这般规模浩大的乱军,亦饱受旱蝗流寇之苦,商贾不通,久无人过往,长亭已然残破。

      不过这些都不在水师眼中,看着亭中端然望来的女子,饶是他自认心如止水,也不禁晃了下神。

      翻身下马,吴思领着水师步入亭中,向沈浥尘抱拳道:“世子妃,末将已将人带到。”

      水师又是一惊,甚至来不及掩饰,沈浥尘浅浅一笑,指了指对面道:“久闻不如一见,先生请坐。”

      水师也不客套,神色复杂地坐下,两人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吴思守在一旁,不多时碧影便沏了壶热茶来。

      木桌虽腐朽,勉强倒也使得,沈浥尘接过茶壶,将桌上两只干净的茶碗斟了七分满,而后把其中一只送到水师面前。

      “此地荒凉,唯寻得些许粗茶,还望先生莫弃。”

      “粗鄙之人,也唯有这粗茶能尝出几分滋味,若是名品,入了我这草莽口中,岂不白费了好物?”

      说着,水师捧起热茶抿了口,面上虽是镇定,心内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沈浥尘能在这等着,甚至烧好了热茶,岂不是早便料到了他的行迹?

      茶水虽热,他后背却生生渗出了层冷汗。

      “先生此言差矣,粗茶珍茶,不过都是茶,我敬重先生才华,自当谨慎对待以表心意,先生只当常物便可,何言白费?”

      面对沈浥尘的善言,水师却回得很不客气,意有所指道:“奈何在下已喝惯了粗茶,世子妃虽是好心,到底不合我意。”

      沈浥尘不以为忤,含笑相对,“此前不知先生习惯,所幸今日误打误着,日后若有机会,定以粗茶相待。”

      水师闻言,心内真是五味杂陈,只觉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将茶碗放下,他肃然直言道:“世子妃若是要做世子的说客,那便免了,该说的在下都已在祁县对世子说过了。”

      面上笑意淡去,沈浥尘双目直视水师,隐隐有几分压迫,“我有一事苦思不解,还望先生不吝告知。”

      看着对面气势一变的女子,水师神色有些微妙,“看在这碗粗茶的份上,只要不涉及两方战局,在下知无不言。”

      “夫君虽非完人,到底远胜张广义良多,先生身具大才,何以栖身朽木?”

      沉默半晌,水师叹息一声,不答反问道:“世子妃以为,天下之乱,根由何在?”

      沈浥尘一愣,显然未料到他会有此问,思索良久方开口道:“朝廷吏治混乱,恰逢天灾频发。”

      摇了摇头,水师反驳道:“非也,天下之乱,乱在士族。自前朝大魏末年始,百多年间,至大安立国,士庶之争始终未绝。”

      “当年高祖能得位,背后便有诸多士族拥立,高祖登基后虽有意打压,到底未伤其筋骨,而当今即位后更是多加依仗,不仅前朝曲氏死灰复燃,日趋壮大,更颁下荫庇法,坐视朝中士族打压寒门。”

      “南方士族尤甚,各族间相互结姻联盟,大肆圈占土地,广纳门客,渔盐漕运尽握于手,攫一地之富奉养己身,俨然人牧!”水师说着,情绪激动起来,目中满是悲愤不平,“若再放任下去,待士族掌控科举,寒门再难有进身之阶,岂非蹈前朝覆辙?”

      “方今之乱,虽有天灾,更乃人祸!”

      听罢这一席话,沈浥尘震惊之余,不免陷入沉思,的确,即便是朝廷内部,士庶之争亦有愈演愈烈之势。

      良久,水师平复下来,冷然道:“世子乃勋贵之后,此次又代朝廷前来‘平乱’,自是与士族站在了一道,既然如此,实不必多言,水沐誓死不与士族同流!”

      叹了口气,沈浥尘有些无奈道:“先生此言未免过早,夫君虽出身勋贵,眼中却并无士庶之别,自来西北更是多启用寒门中人,此次平乱,也是不欲百姓陷于水火。”

      “先生扪心自问,纵然先生襄辅张广义得了天下,天下便真能如先生所想?”见他默然不语,沈浥尘继续说道,“昔日先生曾言时势,不瞒先生,乌兰之战,青衣军全面溃败,土垚仅带了数百人仓皇窜走。”

      “如今青衣军节节败退,岂不正意味着大安气数未尽?”

      一听九万大军只余了数百,水师眼前一黑,喉中甚至涌上些许猩甜,更对自己离营之举悔恨不已,若早知土垚如此无用,他如何也不会放手军权!

      他正深恨之际,沈浥尘再次劝说道:“先生举事,意在遏制士族,而夫君欲拥立齐王,推行新政,两者并不相悖,若能在朝中变法改制打压士族,何必让百姓陷于战火?”

      闻言,水师压下心中悔恨,沉吟片晌,突然说道:“此前曾听闻,世子妃与名虹瑾在谷昌与上禄取士,百姓虽多有议论,到底也算顺利推行,世子妃以为缘何能如此轻易?”

      沈浥尘秀眉微蹙,一时之间答不上来,却听水师继续说道:“世子妃此前之所以能成,便在西北因旱蝗及战乱,士族难以发展,无盘根错节之势,若在江南,世子妃必定寸步难行!”

      “或许在世子与世子妃看来,水沐令诸多百姓卷入战乱,可若无西北乱局,哪有尔后兴盛?欲行新政,不过痴人说梦。”

      “时势洪流,滚滚前行,每至节点,注定以杀戮开道,而但凡王朝更迭,总有无数白骨为之奠基,可谁又能说这是错的呢?”

      沈浥尘仍是无言,两人似乎谁也无法说服对方,半晌,水师长叹一声,转而问道:“世子妃可容在下询问一事?”

      回过神来,沈浥尘认真道:“先生请说。”

      扫了眼站在一旁若有所想的吴思,水师沉声道:“他还没这个本事推测出我的行迹,敢问世子妃,在下究竟是何处出了纰漏?”

      明明他还另遣了一队人前往三水,用以迷惑视线,中途更是数次改道,甚至不惜取道扶风,如此还能让人抓个正着,实在令他百思不解,便是季舒亲自带兵来追,他也有极大把握脱身。

      沈浥尘面色有些纠结,片刻后只能歉然道:“还望先生见谅,此事不便告知,左右是我胜之不武。”

      水师闻言也未再追问,在他看来胜便是胜,无论是何手段都不重要。

      “在下已无话可说,但凭世子妃处置。”

      看着水师,沈浥尘由衷感到惋惜,轻叹一声,抬手又给他斟了碗温茶,“既在长亭,便以此粗茶为先生送行。”

      水师略有些意外,又不太意外,大方饮尽那碗苦涩的茶水,而后起身向沈浥尘拱了拱手,“虽与世子妃意见相左,水沐亦甚感钦佩。”

      “想必与先生不日便可再见,便不远送了。”

      沈浥尘并未起身,目送水师清瘦的身影离去,吴思紧随其后,不多时,两人便回到了那处包围圈。

      吴思挥了挥手,骑兵自两边散开,将中心的千余人放出了包围,水师无声看了眼将领,将领立刻带人跟上,很快便随他离了此地。

      行了许久,将领仍觉似在梦中,不由看向身旁神色不明的水师,愣愣道:“军师……他们就这样放了我等?”

      放?不过是给他准备了更大的陷阱而已。

      仰头看着逐渐暗沉的天色,水师油然而生一股悲怆,低声道:“你说主上若是知晓吴思今日放了我,会作何想?”

      将领会意,面色瞬间惨白无比,当下保证道:“军师放心,末将定不会……”

      “不……”水师打断了他,目光透着些意味不明,又暗藏着几分郁色,“便看天意吧,若有一日主上问及此事,尔等不必隐瞒,直言便可。”

      左右瞒是瞒不住的,沈浥尘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特意让千余人看着,想灭口都极难,他也不屑如此,只是到底悲从中来。

      “蹉跎十余载,恨不遇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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