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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番外·任是无情也动人(二) ...

  •   想明白这点,时烈心头哽着口气,当真是上不去也下不来,奈何人在屋檐下,对方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只好耐下性子养伤。

      就这样又过了一旬,日常行走已是无碍,询问侍女后,见她并无拦阻之意,时烈总算出了这间禁锢她多日的竹屋。

      甫一瞧见外头的阳光,她先是不适地抬了下手,待适应过后,却被眼前景象给惊住了。

      碧空如洗,远山近水,丛竹清溪,隐约还有猿鸣鸟啼,此处三五间竹屋,便如建在世外桃源般。

      时烈的心莫名便静了不少,见不远处还有一方小池,池中所植莲华皆为并蒂,她颇觉稀罕,遂抬步上前,正要细观,却被骤然溅起的水花惊了一跳。

      缓过神来,她仔细一看,便发现了莲叶底游曳的数条锦鲤,似乎察觉到她目光,这些赤白两色的小家伙倏然摆尾游入了莲荷深处。

      时烈四处看了看,也不敢贸然走远,此地瞧着虽清静,到底是在百越,她可不想刚捡回来的这条小命又遇着什么危机。

      主人家不在,她也不好擅自进入其余几间竹屋,拂去石凳上掉落的数片竹叶,她不禁又想起了那惊鸿一现的易姑娘。

      如此人物,怕是哪位出身不凡颇有底蕴的隐世大家吧。

      时烈正想着,突然从拂面清风中隐约听到了些乐响,她凝神细听许久,方确定是琴声。

      忆起屋中壁上挂着的数张琴,她当即起身,循声而去。

      行了一刻钟后,她便发现琴声传来的方向竟与溪水走向大致吻合,这个发现更是让她精神一振,不觉加快了步子。

      然而一炷香的时辰后,时烈额上已见了些许薄汗,琴声却依旧不甚清晰,她大感惊奇之余,唯恐自己行错了路。

      停下歇息了半刻钟,再次确认琴声方向无误,她下定决心,继续上路,若当真寻不着人,沿着溪水返回便是。

      就这样,时烈一走便是近两个时辰,中途还驻足歇息了多次,此时日色虽未暗下去,到底不比早前明亮,所幸琴声已近了许多。

      她伤未愈,眼下又累得很了,若非身体底子好,指不定就倒在了半途,此次缓了足足两刻钟,她才继续起行。

      期间若感口渴,皆是取溪水饮用,溪水清冽甘甜,竟胜过旧时在王宫常饮的蜜水,时烈愈发觉得此地乃世外桃源。

      不过让她百思不解的是,她行了这许久,少说也有几里地,琴声如何能传出那么远?且始终未断绝,实在神异。

      随着时间不断流逝,溪水两岸逐渐出现了大片竹林,举目看去,有连绵无垠之势,似乎就沿着这蜿蜒如带的清溪生长。

      琴音已极近,似乎就在跟前,时烈顾不得歇息,加快了脚步行去。

      不知过了几时,一道临溪而坐的白影映入了目中,时烈下意识将急促的呼吸放缓,亦停下了步子,原是欲待其曲毕再上前,不觉间却浸入了那悠然如诉的琴曲中。

      曲调幽缓,似有哀意,间或一个疾挑,以致追思,素指轻点琴弦,其音空灵,吟猱绰注间,哀而不伤。

      南亦莲趺坐于溪边石上,一袭素衫,月白发带束起青丝如瀑,周身别无二饰,膝上架着张伏羲式琴,堇白二色的琴穗垂下,些许没入溪流,裙摆亦打湿少许。

      两人一抚一听,仿佛全然忘却万物,天地俱寂,琴曲入心。

      不知何时,琴音渐趋平缓,及至末了,南亦莲指压弦上,看向不远处泫然泪下的时烈,眸中涌动着些碎光,却未出言。

      一阵风过,覆压竹林万顷,道道碧浪随风而起,“哗哗”叶鸣不绝于耳,时烈骤然回神,猝不及防对上那看来的清透目光,惊觉面上湿凉,慌忙伸手去拭,一时狼狈不已。

      想她自来好强,却当着这等高人雅士之面落泪,着实窘迫,好在她们互不相识,否则真要掩面而逃了。

      再一想,她被救下时的模样恐怕更要比这狼狈许多,时烈破罐破摔,反倒放开了些,将泪擦干,起身行到南亦莲跟前,俯身一揖道:“在下方才为琴曲所感,忆起了些往事,叫易姑娘见笑了。”

      南亦莲微微摇头,示意无碍,而后平静道:“足下若想离开此地,可说与谨言,她会带你回到边境。”

      时烈闻言,再次陷入了窘迫中,也不知是急是燥,两颊泛红,半晌才呐呐道:“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本不该再叨扰姑娘,只是……只是在下如今走投无路,唯有厚颜请姑娘再收容一段时日。”

      将琴移开,南亦莲起身将之收入琴囊,略缓了语气,“无妨,我无赶客之意,你且安心住着便是。”

      时烈松了口气,心知自己方才是想岔了,眼前这人虽有些淡漠,却很是坦率,她本也不是个拘谨之人,只是不知为何,面对南亦莲时总不免忐忑,就如殿中朝君般,甚至犹有过之。

      见她回首望着竹林深处,时烈犹豫片刻,还是壮着胆子问道:“在下不知音,只觉易姑娘方才所抚琴曲似有哀意,不知可是在下会错了曲意?”

      南亦莲回过头来,眸中尚有些许哀色,只是须臾便恢复如常,淡淡解释道:“祭祀先人,自该用哀乐。”

      时烈恍然,又感诧异,不禁看了眼前方竹林深处,奈何唯见一片翠色,只得歉然道:“在下好奇之下循声而来,并非有意搅扰姑娘,姑娘若要前往拜祭,在下可回避。”

      “不必了,心意已至。”南亦莲说着,将琴负于身后,朝来路行去,“走吧,天色已是不早。”

      时烈抬步跟上,也不知是否顾念她伤势,南亦莲步子略缓,她很快便行到了她身侧,仅隔着半步之距。

      琢磨片刻,时烈欲拉进两人关系,便主动问道:“姑娘隐居于此,缘何会救下在下?”

      “恰逢其会,顺手而为。”

      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冷漠,时烈继续说道:“我乃泽余王第四女,不得已逃命于此,先前未向姑娘告知身份,还请姑娘见谅。”

      南亦莲没有回话,仿佛并不在意她的身份,时烈一时有些尴尬,只是想想自己处境,唯有定下心神。

      “足下若欲排遣心事,亦莲洗耳恭听。”

      时烈一愣,侧头看去,那无双玉颜上依旧不显分毫情绪,她心中却好过了许多,或许是两人素不相识,又或许是她还没从方才的琴曲中走出,她能自然地将心中堵塞已久的情绪宣泄而出。

      “泽余自数十年前起,便屡遭周边小国侵扰,常年处于征战中,又因无法震慑他们,战事总不能平息。”

      “我自幼酷爱武学,母妃尚算得宠,因而我虽困于宫闱,却能得偿所愿,习得一身武艺,直至及笄那年,边境为外族攻破。”

      “国君先后遣两名王子赶赴前线,却均被敌军斩杀,悬首阵前。此乃国辱,紧接着王储亦被派出,我与王储尚有几份情谊,便悄然换装随其出征。”

      想到那段金戈铁马的岁月,时烈面上现出了些笑意,“那是我头一次领兵,人也不多,唯有八百,不过成功伏击了敌军三千人,且擒得贼首,其后七战五胜,麾下对我愈发信服,王储拨给我的人马也越来越多,直到最后,我成了实际上的三军统帅,并成功将外族驱出国境。”

      “战后论功行赏,我的身份自然瞒不住,王储也不敢隐瞒,将此禀明国君,很快便传得举国皆知,最后国君未治我私自出宫之罪,也未有封赏,只说功过相抵。”

      “而后我又回到了王宫,虽无赏赐,我心中却十分畅快,最重要的是,我未如其她王女般被指婚,我明白自己在国君眼里是不一样的。”

      “果然,翌年战事又起,这一次,我堂堂正正地随王储一同出征,几番鏖战后再次大败敌军,战后国君赐了我大量金银,并允我出宫开府。”

      “其后两年,我数次凯旋,国君终于封我为帅,令我镇守边境。”

      “自此,国中或有人不知国君何人,却无人不晓我时烈,其间数年征战,再无外敌可攻破国境。”

      “我以为此生注定戎马,直至血洒战场。”时烈微微仰头,眼眶湿红,怅然道,“却从未想过,当有一日国民不再需要我时,我该何去何从。”

      听了这许久,南亦莲始终未出一言,便如一个冷漠的看客。

      漫长的沉默后,时烈方才收拾心绪,继续说道:“去岁夏,各国皆不欲再战,便同泽余议和休战,国书签订后,国君便将我召回王都。”

      “六年征战,一朝卸甲,回都那日举国夹道,国君亲率百官相迎,于大殿设国宴相待,移交兵权后,国君又赐下大量珍宝,并为我指了门婚事。”

      时烈说着苦笑一声,而后又长叹了口气,“能得如此尊荣,心中虽有遗憾,可我时烈到底也算泽余头一个,百年后亦可青史留名,指婚对象家世品行俱都无可挑剔,我还能有什么不满呢?”

      “直到三月后大婚前夜,母妃突然闯入府上,还未及开口便被乱箭射杀,我这才发觉府中已为人所控,自己竟成了俎上鱼肉。”

      “幸而数百亲卫尚算忠心,府中又恰有几名部将前来恭贺,几番险死还生,才得以逃出王都。”

      只不过为了她,母妃惨死,随同逃命的袍泽也无一人能幸免于难。

      时烈说到这已是语声哽咽,将头仰起,却依旧阻不住夺眶而出的热泪,正当她再次狼狈拭泪之际,身旁那人却递来了一方绢帕。

      “多谢。”悲痛之下她无暇多想,接帕时不慎触着了南亦莲的指节,入骨寒意却让她生生打了个寒噤。

      将手收回,南亦莲秀眉微蹙,目中不无忧色,询问道:“可还好?”

      时烈摇了摇头,只道无事,拭泪时嗅着帕上冷香,心绪平复不少,便是关切道:“易姑娘这是……”

      “自幼染上的寒疾。”南亦莲神色平静道。

      时烈一时竟顾不得悲伤,唇瓣嗫嚅了下,小心问道:“还未痊愈吗?”

      “药石无医。”

      闻言,时烈心头闷窒,万没想到这样神仙似的人物也会顽疾缠身,只是她如今自身难保,地位尽失,也无法为她延请名医。

      沉默许久,她突然道:“他日若能归国,我定为姑娘请来泽余最好的大夫。”

      南亦莲神色不变,直言道:“不必。”

      虽被拒绝,时烈心内却打定了主意,只是未再就此多言,怕引起她伤心事,便转而说道:“我这些时日养伤,在屋中瞧见不少古籍,可见姑娘家学深厚,定是有大学问的隐世高人。”

      “时烈一介粗人,如今又沦落于此,唯有厚颜请教姑娘,能否为我指条明路?”

      “路在足下,该如何走,往何处去,是该由你自己想明白的事。”南亦莲不为所动,淡漠道,“旁人轻易置喙,岂知不是将你引向歧途?”

      时烈哑然无语,大感为难,好半晌才艰难道:“实在是……实在是我已至末路。”

      “末路就不是路吗?”

      时烈一怔,而后目中一亮,只是转瞬间又黯了下去,“可是末路……已无路可走。”

      清风拂面,一枚竹叶覆在眼上,她连忙拨去,却被旁侧的一只素手接下。

      愣愣看着那枚竹叶被南亦莲夹于二指间,时烈心跳骤停,脑中一片空白。

      袖袍鼓动,南亦莲停下步子,随手将竹叶掷出,叶片发出尖锐的啸声,随后没入道边竹林深处,不见踪影。

      不多时,有细微的倒伏声传来,南亦莲随口问道:“听到了什么?”

      时烈心跳如鼓,吞咽了下,有些犹疑道:“剑吟?”

      闻言,南亦莲唇边勾起了一抹极浅的弧度,时烈捕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笑,整颗心好似跳到了嗓子眼,连神魂都被抽离了去。

      她从未见过雪,却觉这笑唯有冰雪消融可比拟一二。

      “有人浑噩一生,自得其乐,有人志在四方,中道而亡。”见她莫名怔住,南亦莲平静开口道,“是要原路返回,另寻他路,还是将末路走到底,自辟道路,道在人心,唯有你自己清楚。”

      时烈心神大震,对上她的眼,只觉望入了茫茫寰宇。

      “意随心生,心随意动,你的心与意,还需旁人来点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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