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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唯你唯我(五) ...

  •   季舒烦恼地坐下,揉了揉额头,叹道:“如此,不能不早做打算,准备些后路了。”

      她不能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完全交付在他人手上,想要保全自身及所爱,必须得握有足够的筹码,日后也才能有机会实现心中所愿。

      “其实齐王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名姐姐身份特殊,你为她请官,这事可轻可重,往轻了说,不过遭受一番斥责,往重了说,只怕不好收场。”

      “我如何不知此事极难成功?只是我若不做,又有谁来做呢?”季舒摇了摇头,苦笑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只试上一试,若真不成,我也不会执意与整个朝堂为敌,以后时日还长,一定还会有机会的。”

      “况且此番在西北,我身上积攒的军功不少,至多功过相抵遭些贬斥就是,还要不了我的命,左右最要紧的我都拿到手了,我离开平都前才升了官,也省得有些人为了这些军功寝食难安。”

      沈浥尘见她已有谋算,便不再为此事纠结,转而问道:“你方才特意让碧影去唤典戎作陪,可是觉着卫子骞不妥?”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我总觉得他有问题。”季舒皱了皱眉,似乎拿不定主意,“此人看着爽朗热忱,可我没有办法不怀疑他。”

      “此前我回谷昌时,酒后曾与他对过几招,虽不明显,但我仍是察觉出他的武功路数有晏家堡的影子,他也直言曾得晏侯指点,但……”

      “但晏家堡有异,你我都知道,而丰岚就在晏家堡左近,这么些年来,卫子骞当真毫无察觉吗?何况若我是晏侯,一旦生了反念,定会早做打算,绝不会留这样一个威胁在家门口,除非……”

      “除非这并不是一个威胁。”沈浥尘接着她的话道,“你的意思是,卫子骞很有可能投了晏侯?”

      季舒撑着脑袋,沉沉叹了口气,“我不确定,但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影卫,突厥,泽余,凌毅,晏家堡,百越巫氏,再算上一个卫子骞,暗地里还有多少呢?”

      沈浥尘眉心紧锁,自离了博阳后,季舒便鲜少与她提起晏家堡的事情,她只道是季舒对此心有芥蒂,便也没有多问。

      “晏侯的立场有些可疑,他若真效命于废帝太子凌毅,只要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我们便会陷入极端被动的境地,可他并没有。”

      季舒笑了笑,神情复杂,“你没见过他,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的心思没人能猜透。”

      听出她话外之音,沈浥尘沉吟道:“如此说来,晏侯与凌毅之间的关系便耐人寻味了。”

      季舒半垂着眸,别有深意道:“是啊,究竟谁是棋子,谁是那执棋的人,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呢?”

      沈浥尘看了她一眼,将手覆在她的手背,缓缓扣紧,轻声道:“无论如何,我总在你身边。”

      眼眶微涩,季舒起身将人紧紧拥在怀中,喉中酸胀得难受,嗓音发哑道:“还好有你。”

      刚与凌微发生争执,沈浥尘知她心情不好,于是待她情绪平复后说道:“左右也是无事,不若外出走走吧,昨日才出了问题,也好看看城内情况。”

      季舒自然不会拒绝,两人都披了斗篷,见外头还飘着些小雪,她便又拿了把油伞。

      虽是将近新年,街巷上却并无多少行人,大多百姓都只能靠着官府下发的赈济粮过活,只有少数人家中仍有余资,能瞧出几分喜庆之意。

      “城内如今虽仍是凋敝,但百姓气色看着尚可。”

      “冬日里一切事宜都难以进行,不比早前在宁州,好歹还能用粮食督促百姓灭蝗,修筑各式建设,落马饱经战乱,亦受蝗灾影响,天气转暖后还得将士兵投入灭蝗之事,宁州的府军却能进行军屯。”

      季舒叹了口气,遗憾道:“慢了一步,便处处都要落后。”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还能赶上春耕便好。”沈浥尘对此看得乐观些,又问道,“宁州的屯田地点选好了?”

      季舒点了点头,细细说道:“宁州匪乱加上蝗灾,又有妖僧作祟,死了不少富户地主,没死的也都卷了家财逃去别处了,官府收回了大量无主田地。”

      “除去重新划分百姓的,何大人在琢郡和上野郡分别挑了块好地方,我打算年节后便让典戎带着府军回宁州。”

      “宁州府军本就超制,若是十万壮丁不事生产,的确是无法维持军需。”沈浥尘想了想,话音一转道,“可我观此前战事,兵卒大多素质不高,以致伤亡颇多,还得多加训练才是,可若是屯田,最适宜练兵的春秋两季便得耗在田地中。”

      季舒闻言,不禁笑了,“谁与你说春秋两季最宜练兵?”

      “自古六腊不交兵,两军交战也多选在秋收过后、冬日之前,故而练兵亦多在春秋。”沈浥尘疑道,“难道不是吗?”

      “是这么个理没错。”季舒笑意不减,眼神显露出睥睨之势,“旁人多是如此练兵,可我季家军不然。”

      “夏日暑热,冬季严寒,最能打熬人的筋骨意志,别看宁州府军有十万,说白了只是东拼西凑起来的乌合之众,一旦作战落入下风,只怕顷刻要做鸟兽散。”

      “而季家军除却七万精锐全年操练,余下皆为军屯兵,就是利用冬夏两季练兵,不算将帅智谋,我敢断言,从中随意抽出三万也能在正面战场上打得府军四散溃逃!”

      “战场局势本就瞬息万变,天时便是一大变数,就如此次,为了赶上春耕,只能在冬日里与青衣军开战,即便胜了,伤亡也不少。若是士兵能提早适应这种作战环境,情况当大不一样。”

      沈浥尘听罢默默无言,只侧首含笑看着季舒,季舒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略微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这般看着我作甚?”

      沈浥尘垂首一笑,面上些许薄红,似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一会才低声道:“只是觉得你这样意气风发的模样,甚是迷人。”

      季舒默默红了脸,耳根发烫,片刻后眼神飞快地往四下里一扫,见无人影,把人往旁侧一带,用伞掩住了两人身形。

      沈浥尘没料到季舒如此大胆,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环着抵在了墙上,紧接着温热落下,芳唇被启开,冒然闯入的灵舌勾得她心尖一颤,陌生的环境让她下意识想要将人推开,却又无力去抵抗那勾缠。

      连日来的亲近,季舒缠人的本事越发见长,不多时,沈浥尘原本抵在她肩头的手便环上了她的颈,全然一副予取予求之态。

      季舒呼吸灼热,心也滚烫,怀中人逐渐软下的身子,更是让她恨不得即刻飞回府内,将人扑倒榻上,恣意欢情。

      两人正难舍难分之际,油伞上突传来重物落下的声响,沈浥尘瞬间将人推开,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惊疑不定地往周边看去。

      季舒也是受惊不小,将油伞侧倒一晃,伞面厚实的一层雪便落在了地上,她当即仰头一看,只见檐边探出了只笤帚,又是大片雪花落下,她赶忙将伞掩住自己,拉着沈浥尘远离了这片地方。

      离得远了,便能瞧见那正在屋脊上扫雪的人,男子也发现了她们,一时看得呆了,回过神来后见两人衣饰华贵,赶忙解释道:“小人不是有意的,只是城内严令扫雪,否则便要罚银子,无意冲撞了两位贵人,还请贵人原谅。”

      季舒是真没想到这屋顶上还能有人坏她好事,一时又羞又窘,沈浥尘就更别提了,横了她一眼,朝那男子道了声“无事”,而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此地。

      “哎!”季舒慌忙去追,跑了几步突然停下,扯下腰间的钱袋朝那男子扔了过去,“今日之事不许说出去!”

      男子抓着钱袋,一脸莫名其妙,方才好似是他扫雪惊动了贵人,怎还有钱拿?迫不及待地将钱袋打开一看,见是几枚金锭,喜得他一阵手足无措,险些没从檐上掉下去。

      那厢季舒很快便追上了沈浥尘,奈何方才险些在人前出糗,沈浥尘怨她行事无状,不管季舒如何认错讨饶,一时间都不想再搭理她。

      季舒也是有苦说不出,只能亦步亦趋在旁跟着,说了许久的好话,还是不见人脸色好转,便忍不住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明明你方才也是喜欢的。”

      沈浥尘一听,好不容易凉下去的面颊又有发烫的迹象,一时羞恼,回身踩了她一脚。

      季舒吃痛地“嘶”了声,却是顾不得脚上那点疼,紧追在后头,生怕将人给跟丢了,嘴里一连说着“我错了”几个字。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到了府衙附近的长街上,因为榜文牌边上挤了许多议论纷纷的百姓,她们一时间也过不去,只能在不远处看着。

      沈浥尘定睛一看,发现昨日才张贴上来的罚银令旁又多了一则告示,季舒目力也是不差,当下赞道:“没想到名娘子这么快就将宣城的户籍重新整理入册了。”

      告示上公布的正是开春后将重新划分田地一事,也难怪这么多百姓围在这了,一丁一户能分多少田地,分到怎样的田地,这都关系着他们往后的生计。

      见榜文牌前有一队士兵在维持秩序,季舒便打算带着沈浥尘绕道,谁料竟在人群中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水沐将布告上的内容一字不落地看完,反身挤出人群,瘦削的身形显得有些狼狈,他皱着眉理了理衣衫,突然厉目往旁侧一扫,便见季舒正盯着自己。

      自从允许水沐离开郡府后,季舒虽知晓他的行踪,却还是头一回见,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人看自己的眼神与以往有些不一样。

      水沐率先上前,向两人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季舒挑了挑眉,而后看向沈浥尘,沈浥尘自不会在这个时候与她置气,几人往远处行了段距离,确保不会被人打扰。

      “你有何话要说?”

      “听闻城内如今乃是名虹瑾主事?”

      “是又如何?不仅是宣城,整个落马郡的庶务都是名娘子在处理。”季舒不太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于是笑道,“你莫不是担心名娘子来找你寻仇?”

      水沐的神情很是严肃,甚至显得有些紧绷,一双厉目好似要将人穿透一般,“世子为何要如此做?早前世子忙于战事,将庶务交予名虹瑾待掌,也说得过去,如今却又是为何?”

      “不为何,她有这个能力,便让她做了。”季舒有些纳闷,上下打量着他,“这与你有何干?还是说你也不满她以女子身涉政事?”

      水沐没有回答,仍旧问道:“这是世子一时的想法,还是长久之念?”

      季舒好似想明白了些许,坦然回道:“自然是长久之念,不只是她,我还希望天下间的女子皆能有出仕入宦的机会!”

      水沐皱着眉,继续追问道:“为何?”

      “为何?”季舒笑了下,双目绽出摄人的锋芒,反问道,“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为何不能?”

      水沐终于变了脸色,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神中闪过几许思量,“你……你怎会有如此想法?”

      须臾后,他又冷静下来,讥嘲道:“说得再好听,那也只是说说而已。”

      一直旁观的沈浥尘听见这话,却是心神一动,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人,好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季舒也是有些意外,犹疑地看着他,嘴里还是回道:“为名娘子请官的折子已经快马送往了平都。”

      “便是如此,那也只是痴人说梦!”水沐嗤了声,冷笑道,“只怕到头来世子不仅白忙活一场,反惹得一身骚,非智者所为。”

      季舒也是没脾气了,打从认识起,这人就从未给过她半点好脸色,莫非她上辈子刨了他祖坟不成?

      “若再算上弘农杨氏,户部尚书杨显呢?”

      水沐一听,越发冷了脸色,像拂去什么脏东西似的,一甩袖道:“世子与士族结盟,也不怕与虎谋皮?!”

      见他这般,季舒倒像出了口气似的,颇觉痛快,若非沈浥尘瞥来一眼,她怕是得笑出声来。

      “难道在先生眼里,我就是什么良善之辈不成?合作只是暂时的,我不认为落败的人会是自己。”

      “狂妄!”虽如此说,水沐却没有再行反驳,只是陈述道,“弘农杨氏也是名门大族,即便有心与世子合作,也不可能会答应这个条件的,世子此举心急了些。”

      季舒这下是真感意外了,当即虚心请教道:“那照先生的意思,我该如何做呢?”

      “想要让女子入仕,不是拉上一两位重臣便能成的,现今根本没有这样的可能,世子与其冒天下之大不韪请官,不如请封,以落马郡为名虹瑾封地,同样可以插手落马军政。”

      季舒眉头一皱,沉吟道:“这样确实容易许多,只是意义却大不一样。”

      半垂的眸子似有暗芒掠过,水沐突然抬眸,直视她道:“恕我斗胆一问,世子可有登极之念?”

      季舒眉心一跳,沉了脸色,“何出此言?”

      “若而至上的权柄,世子永远也无法实现心中所愿。”水沐神色不变,只是一贯阴沉的眼中迸发出了些许亮色。

      季舒一时无言,半晌方道:“我愿效仿前朝曲相,做一个变法改制之人。”

      “曲相下场,世子想必比我还清楚,变法未竟全功,亲母被逼金殿触柱。”水沐话音一顿,朝沈浥尘看去一眼,别有深意道,“连挚爱亦无法保全,只能天各一方,另结良缘……”

      季舒眉眼一厉,已是现了杀意,她强忍着怒火,咬牙道:“你不必激我,我非曲相,谁敢动我珍视之人,我必叫他粉身碎骨!”

      沈浥尘见状,忙扯了扯她的袖口,浅笑道:“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谁能肆意伤我?”

      识趣地没有再多言,水沐心下思忖片刻,似下定了决心,再次问道:“若我投效世子,世子将作何安排?”

      季舒稍稍平复了怒火,只是脸色仍旧难看,“北境突厥虎视眈眈,又疑似与废帝太子有所勾结,只怕来日要侵我华夏之土,我欲请先生北上,以谋后动。”

      水沐神色一凝,没料到还有这一出,大感为难道:“以我一人之力,如何撼动偌大突厥?”

      “我有两位部将,率兵万余,正于草原周旋,我可与你亲笔信函一封,命其等听令于你,榆中尚有粮草万石,先生可点齐旧部,郡中余下的马匹也一并拨与先生。”

      水沐思虑许久,无奈叹道:“突厥兵力之强天下皆知,骑兵更是来去如风,区区散兵游勇,纵我智计百出,只怕也难有成效。”

      “的确是为难先生了。”季舒也知道这事有多棘手,自大安立国始,突厥便一直如悬在颈上的利刃,始终未能得到解决。

      “先生也知,草原并非突厥一家,鲜卑拓跋氏与其同出一脉,为其所迫,西迁而去,我的意思是,可联而共拒突厥。”

      水沐也算是看出来了,季舒尤其喜欢兵行险招,只得提醒道:“驱狼吞虎,怕是后患无穷。”

      季舒面上多了丝笑意,“还是那句话,合作只是一时的,我不认为自己会输。”

      水沐长出口气,双目直视季舒,郑重道:“世子愿为天下女子计,令其与男子等而视之,对否?”

      季舒毫无犹豫,朗声回道:“是,定竭我毕生之力为之!”

      两人对视良久,似乎都从对方的眼中察觉到了什么,只是谁也没有道出。

      多年后回首往事,哪怕垂垂老矣,水沐也永远记得今日所言的每一句,更记得双目交汇的那一瞬,胸腔内前所未有的跃动。

      水沐正了正衣冠,后退一步,躬身拜道:“民女水沐,愿为世子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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