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柏树子》盖于

39、Can i have this dance

　　舞曲正在消失，幽深的寂寥逐渐取代炽热的狂潮。

　　再往前几步就是女生宿舍楼，庞大的黑影紧逼着细长的小路，抬头望，就像沉重的天花，压得人透不过气。

　　四下无人，渴聆正常走了一段，就一溜小碎步跟上了特洛伊。

　　“怎么样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她一把抓住特洛伊的袖子说。谁知他却转过身，迅速脱下外套，把她从头到脚整个裹了起来，“你干嘛？会着凉的！”渴聆费力地从被特洛伊捏得紧紧的领口钻出头说。

　　“知道会着凉还穿这么少？”特洛伊吼了她一句。

　　“不是，我带了衣服的，它还在，还在——”还在篮球架上挂着！渴聆这才想起，被水泥灌满鼻腔的感觉也瞬间回来了，“好吧，走得太匆忙，忘记带了，要不我现在——”

　　“算了，还是一会儿让欣帮你带回来吧，那个是非之地，还是少呆为妙。”特洛伊说着，把裹在渴聆身上的衣服整好，“回去之前，你就好好穿着吧。”

　　渴聆难为情地低下头，堵得密不透风的鼻子，也因为特洛伊的动作，一下子清爽了许多。

　　“对了，你的病！”渴聆猛然想起。可眼前的特洛伊，额上依旧挂着汗水，精神却似乎比之前好了许多，走路不晃了，说话不喘了，就连声音也不再有气无力的了，“怎么回事？”

　　特洛伊奸笑，随即就从口袋里摸出一瓶小型喷雾，拿它往头上喷了些。细小的水雾瞬间汇聚成水珠，依次从发间流下。

　　“你——”渴聆这才反应过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瓶子，“刚才是假的，你是在骗大家！”

　　“别说的那么难听，这叫善意的谎言。”特洛伊嘚瑟地说。

　　“为什么这么做？还有，这东西是哪来的？”渴聆拿着喷雾看了半天。她才不相信，特洛伊平时会用这么娘里娘气的东西。当然，她更不相信，刚才那无聊的把戏，会是他一个人自编自导自演的。

　　但特洛伊却诡异地沉默了一阵。看来果然另有隐情。

　　“说不说？”渴聆说，语气中多少含着点威胁的成分。

　　“那你能保证，不告诉别人吗？”

　　渴聆竖起三根手指。

　　“其实，这东西是我们班的某个女生的。”

　　我们班？童丹？海伦？还是三贱客？

　　心脏猛地一坠，渴聆当即决定，无论特洛伊说出哪个名字，她都要好好鄙视他一番。

　　“是……”

　　答案即将揭晓，渴聆准备了一大堆埋汰人的话，鼻息凝视。

　　“李书黛。”

　　什么？李书黛？！

　　渴聆保证，她此刻的惊愕觉不亚于遭到晴天霹雳。好你个特洛伊，至少说个意料之内的名字啊！渴聆登时哑口无言。

　　“其实那都是郝佑他们的主意，他们跟李书黛做了笔交易。”

　　就说，男生们跟李书黛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这种私人的东西都借！渴聆总算合上了嘴巴，可脱臼的感觉依然存在。

　　“郝佑？他哪来的闲情逸致？”

　　“还不是那群男的，说是怕我抢了风头，就找郝佑商量，要我露个面就退场。”特洛伊哭笑不得，“可女生们的心思不是早就放在Sean身上了吗？”

　　原来他知道！

　　“所以你早前不见踪影，就是被他们绑走了？”渴聆还是不太敢相信，却被特洛伊点头证实，“可这跟李书黛有什么关系？”

　　“早上他们去化妆品店买瓶子的时候，正巧被李书黛撞上。你知道的，三个家伙都是一根肠子通到底，书黛没问两句，他们就藏不住了。”

　　那三个直肠子中，肯定不会有郝佑，瞧他那鬼精灵的，一晚上如鱼得水春风得意，就知道白天肯定没少下功夫。

　　“然后呢？”

　　“然后，”特洛伊顿了顿，“你可得保证，绝对不能告诉别人，欣也不行！”他说，渴聆无奈地又将手举了一遍，“然后李书黛就用这件事跟他们提出交换条件，只要他们在今晚的舞会上给足她面子，她就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就答应了？”这群意志不坚的家伙。

　　“还免费获得了一个瓶子。”特洛伊说。

　　怪不得李书黛会平白无故跑出这么多男人缘，敢情都是一场交易一场梦。

　　“你们也不错啊。”这群未来的奥斯卡影帝影后，装个病都能把人唬成这样。想必李书黛应该已经被那第三件西装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吧？可话说回来，谁让她自己选错对象，找了这三个情商近负的人做战友。“自作孽不可活。”

　　“可不是？”特洛伊貌似会错了意，“刚才差点吓死，要是辅导员再纠缠下去，我恐怕就要招供了。”

　　“你要是再不招供，我恐怕高血压就要上来了！”渴聆撇撇嘴说。

　　“其实你看郝佑没有过来就应该想到了。”

　　“这我哪知道，看你连衣服都没换，我还以为那家伙重色轻友呢。”渴聆说。

　　“他可不是那种人，”特洛伊说，“是另外三个家伙，没给我换衣服的时间，就直接把我轰下来了，可能觉得没必要吧，反正我也不会参加！”

　　损友当如他三人！也不知道特洛伊这么一折腾，他们今晚能捡到多少漏。

　　“你呢，穿得这么清凉，该不会是刻意针对某个人的吧？”特洛伊意味深长地将渴聆上下打量了一番。

　　“我说是针对你，你信吗？”渴聆随口一说，把衣服往胸前拢了拢。

　　特洛伊也玩世不恭地回了一句：“信，我当然信，谁让我今晚付出那么多，有回报也是应该的！”

　　可闹归闹，两人的目光无意间接触到一块儿的时候，渴聆还是被烫到了。

　　“走！”特洛伊突然说，拉起渴聆的手，快速往前走去。

　　“去哪？”

　　“我们的舞会。”

　　两人在男生宿舍前耽搁了一会儿。没过几分钟，渴聆就看见特洛伊身着笔挺的西装，翩然而下。此情此景，不觉让她想起了《泰坦尼克号》中的画面，露丝踩着红毯飘然而至，出现的一瞬间，纵使那漫天的星光，也黯去了色彩。

　　看着他走近，走近，还带着轻柔的笑意，如水墨般的，清丽，隽永。像画里走出的，大概还有一米的距离，特洛伊突然止步，伸手，弯腰，一副标准的邀舞姿势。

　　“漂亮的女士，愿意做我的舞伴吗？”

　　若能按照剧本发展下去，就算要渴聆十二点前消失，她也毫无遗憾。

　　可控制不住的呼吸，身体也不自觉地僵硬起来。特别是那颗该死的，像电钻一样狂躁的东西，渴聆觉得自己要是再不有所行动，它就要像飘入大气层的气球一样，四分五裂了。

　　啪！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诡异的一击，打破了浓郁的浪漫。

　　特洛伊愣愣地看着，那只被打红的手，也依旧一动不动地垂在它原来的位置。而后，耳边就传来了渴聆聒噪又带着傻气的声音。

　　“妈妈咪啊，干嘛搞得那么正式？”

　　一时间，特洛伊竟无言以对。

　　“不就跳个舞嘛，何必大费周章。”说着，渴聆就拉起特洛伊的手，原地转了几个圈，但特洛伊的外套太碍事了，害她几次转身都差点绊到自己的脚。“凉风有信秋月无边，你看，这不也很好嘛？”渴聆大大咧咧地说。

　　谁知特洛伊却突然停下脚步。“别玩了好吗，跟我走。”他说。

　　渴聆知道自己很没用，一到关键时刻就怂。此刻，和前几次一样，她还是自觉地跟在了特洛伊身后，不管他要带她往哪走。

　　月色摇晃着竹林，投下斑驳的剪影。几个星期前，渴聆就知道这里开了一家露天咖啡厅。但由于对斯旺的情有独钟，渴聆从未来此消费过。欣倒是有来过一次，但仅有的一次，她就被这里新奇的调制吓怕了。

　　“你不会要带我来这喝咖啡吧？”渴聆在门前停了下来。里面黑漆漆的，很明显，这里的主人，一个大四的学长，也丢下冷清的生意去参加舞会了。

　　“放心，只是路过。”特洛伊笑说，任渴聆的手腕无力地耷拉在他手中，“就算店长曾经教过一些，我也没信心让你品尝我的手艺。”

　　记忆中，特洛伊的确说过他对咖啡感兴趣，也向店长请教过，但这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至于后续的发展，渴聆一直没问。

　　“那之后呢，你还去找过店长吗？”渴聆说。

　　“去过两三次，但后来要帮你参谋曲子，时间都耗在秘密基地里，就不了了之了。”特洛伊说着，拉着渴聆走进一条石板小路，两侧是稀疏的翠竹耸立，“店长前几天还打电话给我，问我们这段时间怎么集体消失了。”

　　“你告诉他了？”渴聆说。可想而知，店长一定很失望。

　　“我想没必要再多一个人担心，就胡诌了几句。”特洛伊说。

　　“纸包不住火。只要店长有心，就算你不说，我想再过不久，他应该也会通过其他渠道发现。”

　　“谁知道呢，能瞒一天是一天吧。”特洛伊说。两人经过一条狭长的小道，豁然开朗，“到了。”

　　什么，到了？一路悠悠晃晃跌跌撞撞，渴聆终于如梦初醒。

　　四周仍是竹林密布，只有眼前的地面方方正正地铺上了几块青石板，上面立着一张两人坐的石椅，大约竹高一半的地方，渴聆似乎还看到一条细绳围绕着竹枝的轮廓，松松垮垮地垂在上面。

　　“这是哪里？”她左看右看，最后毛毛地说。说实话，比起这里，她还是喜欢男生宿舍前的那片空地，至少还有路灯，而眼下这块地方，除了月光照到的区域，渴聆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

　　“拜托，你在梦游吗？我们刚才不是经过咖啡厅，从这里进来的？”他指着身后的小路说。

　　“所以呢？”渴聆一脸迷茫。

　　“所以，快醒醒吧小姐，我们现在在竹林里面！”

　　竹林……里面？

　　望着周围的环境，渴聆顶多只是觉得不太踏实，可听了特洛伊说的，她双腿一软，整个人都不好了。

　　对于这里，渴聆并不陌生，可要说对它有深刻的认识，还得追溯到大一的某个晚上。三贱客突然神经兮兮地告诉她，荷花池后面的竹林里又发生不好的事了。渴聆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抢劫”、“绑架”一类不好的词语。她满以为又是在自己吓自己，却从三个人的口中一一得到了证实。

　　其实刚进学校的时候，渴聆就陆续听过一些关于竹林的流言蜚语。所以那次，消息虽是出自三贱客之口，渴聆还是坚定不移地信了。俗话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渴聆对那种满是泥土和昆虫的地方本就没多大好感。于是从那时起，她就把竹林列为了大学四年绝对不能踏入的地方，就像霍格沃兹的“禁林”一样，就连晚上路过都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幸运，就会从里面跑出个半兽人或伏地魔什么的，把她从人世间拖走。

　　“我们还是走吧。”渴聆拉拉特洛伊的袖子，心神不宁地说。

　　“为什么，我们不才刚来？”特洛伊不解地说，眼看着渴聆从身侧躲到了他的身后。

　　“告诉你哦，听说这里经常会有不好的事发生。”渴聆紧张地探出半个头说。

　　“不好的事？”特洛伊饶有兴致地说，“绑架勒索，还是鬼怪幽灵？”

　　“妈妈咪啊，别说了。”渴聆越听越瘆得慌，直接把头缩了回去。

　　“可据我所知，这个地方挺抢手的呀，每天都是先到先得，当然，除了今晚。”特洛伊说，“我是说真的，有次路过，我还看到有人为了抢位子闹得不愉快......对了，好像就是你们宿舍那三个人吧？”

　　“我们宿舍？”除开自己和三贱客......难道是欣和她的两个分身？这当然不可能！

　　“没记错的话，你好像管他们叫‘三贱客’”特洛伊说，还放肆地笑了出来。

　　不得不承认，这当头一棒砸得渴聆有点疼。

　　“你是说梅子、良子和馨子？”她说，字字清晰，以免在表达上造成什么误会。

　　“对。”特洛伊说。他的肯定再次把渴聆砸晕。“应该是前天晚上，我手机关机了你记得吗？”

　　当然，她又不是鱼的记忆。

　　“一下课我就看到他们冲来这里了，还听到他们跟人吵架。”特洛伊说，“我猜对方可能是文学院的吧，说话文绉绉的，没两下就被他们气走了。”

　　这是当然，三贱客要是撒起泼来，别说文学院了，就连法学院都拿他们没辙。

　　“怪不得那晚没看到他们。”渴聆说，“可不太平的事就是他们说的呀！”

　　“那当然，越多人相信，就越少人跟他们抢位子了，何乐不为？”

　　照特洛伊说的，渴聆方才记起，但凡被三贱客提醒过的人，好像确实都没敢再往这里靠近过。

　　“看来果然是风水宝地。”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说完这句，渴聆登时觉得周围的亮度提升了些，胃里也不再那么难受，“怪不得俗话说，不怕好人傻，就怕坏人聪明！”

　　“你确定这是‘俗话’？”

　　“我的话我做主。”渴聆犟嘴道，也怪她笨，才会轻信那些家伙的谣言。“对了，黑灯瞎火的，你带我来这做什么，对月当歌，还是干劈情操啊？”

　　“如果我说我想请你跳支舞，你会赏脸吗？”说着，特洛伊走到石椅边上，快速摆弄了一下，挂在竹子上的细绳瞬间就变成了五彩的吊灯，成串结着，在夜色的映衬下分外妖娆。

　　“这，你弄的？”

　　“只为你。”

　　不止这句话，特洛伊那富有磁性的声音也听得渴聆如痴如醉。

　　石椅上紧接着传来《can i have this dance》的旋律，手机估计是被开启了强音模式，和着灯光，在椅子上一闪一闪。

　　“所以，我们能开始第一步了吗？”

　　似乎也没想征得她的同意，特洛伊当即搂住渴聆的腰，将她拉近，深吸一口气，迈出他的左脚。默契十足，渴聆看着他的眼睛，配合着他的幅度，顺势往后一退，舞步款款而来。

　　“之前的动作呢？”渴聆扭动着腰肢说，“没经过女士的同意强行邀请，好像不符合你绅士的形象。”

　　“万一你又打我怎么办？”特洛伊打趣，“手可不是用来打的，而是用来牵的，像这样。”说着，他拉起渴聆的手，引导着她原地转了一圈，“这么好的气氛，我可不想再被某个讨厌鬼破坏了。”

　　“你说谁是讨厌鬼？”渴聆狡黠地说，好像下一刻就能让他倒霉。

　　哪知特洛伊却以身试法，配合着刚劲的强拍，猛地将她往胸前一攘，两人的脸一下贴得更近了。呼吸着她的呼吸，她的睫毛轻刷着他的脸，难以抑制的荷尔蒙爆棚，低音炮般沉重的心跳。渐渐地，世界仿佛被打上了八角形的马赛克，梦幻而深远。

　　倏地，正当渴聆按照偶像剧的套路闭上眼睛，等待着特洛伊下一步动作的时候，他淳淳的声音却代替了某件湿热的东西占据了她的感官：

　　“怎么样，想起来了吗，那天晚上？”

　　渴聆一怔，手臂仍旧无力地挂在特洛伊的脖子上。但随即，透过他的瞳孔，那晚天台上的记忆，犹如解开的封印般，滚滚袭来。

　　星空、唠嗑、肩膀、夏洛特，侧脸、睫毛、转身、两公分……

　　“妈妈咪啊！”措不及防，渴聆刚回忆起全部，就被特洛伊用唇堵住了嘴巴。

　　连感觉都一模一样。

　　“想起来了？”特洛伊挑逗地看着她，他的手还撑在她的后脑勺。

　　“不是，那什么，你听我解释，那天晚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脑袋懵懵的，所以才会——”渴聆涨红了脸说，却再一次被特洛伊蛮横地打断。

　　“最后一分钟，让我欣赏一下你今晚刻意为某人的装扮好吗？”他说着，宽大的手掌冷不丁从后脑勺滑到她的腰迹。

　　流畅的质感，渴聆背后一僵，骤然想起这一身恰到好处的温度，最初还是源于另一个人的体温。毫无违和感，她仿佛早已与它融为一体。

　　“当然。”渴聆褪下外套。没有了束缚，纱质的裙摆即刻在风中飞扬。

　　婉约的旋律如同清澈的湖水，一点，即刻泛起波澜，错落的竹林宛如凌空的阶梯，直上，仿佛就能将夜空点亮。

　　如此安详。

　　乐声中，渴聆配合着被特洛伊拦腰抱起。不知是不是过于撩人，连林间的小精灵都看不下去，刺啦一声腾空而起。

　　两人依旧忘我地沉溺在彼此的眼神中，谁都没发现，上一刻，被悄悄拨开的竹叶间，一个寒冷的目光正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