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柏树子》盖于

41、另一半幸福

　　她好像断片了。

　　可她明明没喝酒！

　　可特洛伊的话，她怎么就是想不起来？

　　就像大家所保证的那样，第二天，除了童丹不小心染了风寒，不得不请假外，大家难得一条心，出现在了教室里。或许是为了向院领导表示明年继续举办舞会的决心吧，众志成城，没有翘课的，没有迟到的，没有倒下的，总之整节课下来，除了十几双隐藏在书本后忍不住合上的眼睛，和几十个暂时无法运转的脑子外，其他一切正常。

　　所幸第二节下课，仿佛一大早就嗑了药的一班人，终于能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牧童短笛》的音乐一响起，一团黑影不约而同地往外涌，宿舍无疑成了除食堂和小卖铺外大家最热门的去处。站在窗前，渴聆注意到，只有在课上不时传来两声咳嗽，一脸病怏怏的李书黛，还毅然决然走上了通向琴房的路。

　　可怜的书黛，听欣说，舞会开始没多久，特洛伊的两个舍友就收回了他们的外套，转而披在了两个心理年龄略显年轻的学姐身上。而她，为了继续显示自己的人气鼎盛，依旧不屈不挠地呆在现场，盯着人群，吹着冷风，或许心里还强烈渴望着，哪个绅士看到她在阴冷的灯光下形单影只，会主动接近，并为她裸露的皮肤盖上温暖又厚实的衣服吧。可现实残酷，直到凌晨一点，独自走入昏暗的宿舍楼，她的念想才彻底幻灭，紧接而至的，就是无休止的头晕和苦涩的药味。

　　但眼下，渴聆也没什么资格对李书黛表示同情，因为接下来的两节选修课，她和欣这对苦命的小姐妹，还必须镇守在教室里，等待教授的到来。

　　短短十分钟，欣不止一次向渴聆倾吐了自己的怨念。其实她对“嗓音保健”这门课并没有任何兴趣，因为无论怎么保养，她相信自己这辈子都无法摆脱“低音炮”和“磁性男声”的命运，只是因为渴聆选了，她也想在课程少一点的学期多修点学分，才会作为极其次要的角色，出现在这间教室里。

　　可是当下，姐妹深情拗不过厚重的眼皮，本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宿舍，在软绵绵的床上休养生息了，现在却还要强打着精神，聆听无聊的专业术语，欣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

　　然而呜咽过三次后，或许是她强烈的意愿产生了某些灵异反应，院书记突然拐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把欣拎了出去。

　　这一举动令渴聆惊愕不已，她还以为是欣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学院还派书记来亲自找她面谈，正祈祷着，欣就冲了进来，一脸兴奋地说：“书记要我帮她跑腿，记得帮我请假！”，然后在教授进门的一刹那，拽着书包消失在了后门。

　　平心而论，渴聆并不觉得学院会有什么非得欣出马才能搞定的事，可同样的概率，好事就这样平白无故落在了她的身上。不过保罗.柯艾略不是说过吗，“最黑暗的时刻总是出现在黎明之前”，渴聆打赌欣此刻一定也和自己一样，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吓醒了，但同时，她也不期待中午之前会再次看到欣露面了，即便那只是个五分钟就能完成的“跑腿”。

　　欣走后，在座的人数只剩下上节课的三分之一。包括特洛伊、海伦、三贱客在内，对渴聆来说有着特殊意义的人均不在场，这一刻，渴聆终于感觉到了无聊。看着教授的嘴一张一合，却始终没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最终，渴聆还是忍不住，偷偷把特洛伊送给她的水晶鞋拿了出来。

　　其实昨晚特洛伊刚走没多久，渴聆也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或许她也想把这对她而言同样是“第一次”的日出，留给她和特洛伊两人一起吧。不过就算回到宿舍，躺到了床上，她的脑子里还是徘徊着特洛伊的神秘。

　　中午十二点？

　　毫无疑问，渴聆相信自己一定会迟到。不过也怪特洛伊可恶，谁让他把时间定得那么紧，不知道她最后一节还有课？想着，好容易酝酿出的睡意，却被陆续到达宿舍的三贱客和欣一扫而光。

　　看来三贱客也没有像她们所预料的那样，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这从他们回来后重重关门、丢鞋子、跺脚的声音就可以听出。不过窃喜的同时，渴聆也彻底失眠了，脑袋里满满都是对于未知事物的猜测，瞪着个大眼睛，她辗转反侧了一整夜。

　　毫不夸张地说，渴聆出现在病房里的样子，就像是顶了个被人痛殴了一顿似的浓重的烟熏妆。凭着破了生平记录的跑步速度，她终于在十二点之前赶到了现场。对于狂跳不止的心脏，她的解释除了超负荷的运动量外，还有超过二十四小时，极度缺乏睡眠而产生的亢奋感。不过一到病房，她就被一个意料之外的捷足先登者惊讶到了。

　　“你怎么会在这？”渴聆说，心跳不过稍稍平静了两秒。

　　“问得好，我也想知道。”欣的声音听上去不太情愿。

　　“什么意思？”渴聆求助病床边站着的杰克。

　　“她突然出现在这里，说什么特洛伊要他十二点前赶到。可是你也看到了，当事人自己都还没到。”

　　“我正在用难得的机会补眠呢，特洛伊一个电话就把我的美梦全都搅和了。”欣闷闷不乐地说，渴聆估计这才是她不高兴的真正原因。“难得三贱客今天这么合拍，估计也困惨了吧，不过管他呢，只要不打扰我睡觉就行，可谁知反倒是特洛伊——”欣一咬牙，不想再重复刚才的抱怨了。

　　看来她确实是把渴聆听课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跟床铺打交道了！不过等一下——

　　“你说他要你十二点之前到？”

　　“对啊，你看我人都来了，他自己却还没到，什么意思嘛！”欣咂嘴道。

　　又是十二点！

　　渴聆怔了怔。巧合吗？还是说，特洛伊不止约了她一个？渴聆满含疑虑地看向眉姐，却也无法从她的眼神中得到任何答案。

　　突然，从杰克嘴里传来一声惊呼：“嘿，那是特洛伊吗？”此刻的他正站在窗前，激动地往下看。

　　其余的人集体望向窗外。只见不远处，特洛伊修长的身影刚刚穿过大门，正飞快地往住院部跑来。

　　“谢天谢地！”欣如获大赦，“你们看，他手上是不是还拿着什么？”

　　“是花！”杰克嚷道，“可他拿这一大束花来干嘛？”

　　病房里的气氛似乎一下子被特洛伊的到来调动了起来。

　　渴聆紧张地盯着门口，无法控制地心率直线上升，特别当杰克激动地喊出“花”的时候，渴聆竟毫无缘由地将它与自己，包括一会儿即将发生的事联系在了一起。她不由把手伸进口袋，握紧了里面静静躺着的水晶鞋。

　　房门很快被推开。这不像特洛伊平时绅士的作风，现在的他貌似有些冲动，连大衣都掩盖不住他胸膛的起伏。随即，门框里也现出了欣和杰克刚才嘴里拼命嚷嚷的“花”，一束热情似火的玫瑰。

　　怪不得杰克会怀疑它此行的目的，的确不像是探病来的。

　　“拜托老兄，你要我准时到，怎么自己却迟到了？”欣挑衅地说，看来是中途被吵醒的起床气还未完全消除。

　　“抱歉，我只是突然觉得，还是带束花来比较好，就顺道拐去花店了一趟。”特洛伊窘迫道。面对着居高临下，带着当权者风范的欣，连渴聆都为他捏了把汗。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也请原谅我的不解，你来就来了，还带这么一大束花干嘛——等等，这花你是准备送给眉姐的吗？”杰克说。原本，他只是对特洛伊一人的举动感到好奇，可当看到渴聆也娇滴滴埋下头，不停地搅着她的手指头的时候，他就看出了别的苗头。

　　“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也可以这么说。”特洛伊一下子说出了多个答案，更加重了杰克的疑虑。

　　这下，连欣都不得不对他产生怀疑了。“你是怎么了，怎么支支吾吾的？”

　　“妈妈咪啊，你就别催了，听他把话讲完嘛！”见欣盛气凌人，渴聆终于站了出来。不过她一开口就从脸颊红到耳根，全被杰克看在了眼里。

　　“对啊，不急，听他说。”他附和道，又用胳膊肘捅了捅欣。

　　仿佛被看透了心思，特洛伊的表情越发不自然。“对了，早上医生来过了吗？”他别扭地说，走得离眉姐近了些。

　　“来过了，说眉姐恢复得很好。”杰克说，顿了顿，又顺带补了一句：“不过貌似他后面还有事，没呆一会儿就走了。”

　　“忙嘛。”特洛伊难得腼腆地说。

　　加之杰克之前的提醒，欣这才看出其中的猫腻。

　　“对啊，这年头，怎么大家都这么忙？”她揶揄。

　　然后，不知是不是被他二人的坏笑刺激到，特洛伊突然抬头，在场的人仿佛都听到了他脖子与脑袋的接缝处，发出金属质的拼合声，又见他神经质地走到渴聆面前，略带尴尬地说：“昨晚给你的东西，带了吗？”

　　瞬间成为女主角，渴聆的动作也跟着僵硬起来。宛如病房里的另一个机器人，她用力捣了捣头，一纵纵将特洛伊给她的水晶鞋从口袋里拿出。

　　接触太阳光辉的刹那，鞋子如同被咒语点醒，即刻闪现出耀眼的光芒，每个完美的切割面仿佛都是件独立的艺术品，闪耀出钻石般夺目的色彩。欣不禁倒吸了口冷气，连杰克也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个，很贵吧？”欣生硬地咽了口口水，使劲眨了眨快爆出眼眶的眼睛说，却在下一秒被杰克猛地堵住了嘴。

　　好在两位主人公都没把欣的短路当一回事。故事还在上演，情节依旧扑朔迷离。

　　“今天请大家来，是想拜托大家为我做个见证。”特洛伊笨拙地说，刚想接下去，喉咙不知被什么卡了一下，当即就剧烈地咳了起来。

　　“没事吧，要不要水？”渴聆从睫毛底下看向他说。

　　却只见特洛伊身后，杰克和欣还双手抱胸地站着，一副事不嫌大的样子，似乎就算特洛伊被咳死了，他们也只是来凑热闹的旁观者。

　　特洛伊艰难地点了点头，接过渴聆递来的水，瞬间面色好了许多，只是暂时还褪不去方才难受时的那抹红。

　　“我就说，这种脸色才符合情境嘛。”欣没心没肺地说，被渴聆狠狠地瞪了一眼。

　　“不是有句话说吗，矛盾会推动事物的发展。”仿佛在教育欣，杰克循循诱导说，“但是目前情况，我觉得用‘患难见真情’会更准确些，不过没关系，你还小，今后懂的机会还很多。”语毕，渴聆就看到他朝自己眨了几下眼睛。

　　摆明了又着了他的道！渴聆这才意识。这些家伙，就是料准了情急之下，她会有某些条件反射之举，便于他们继续观看好戏。

　　果然，在他二人的催化下，特洛伊一个箭步上前，渴聆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将玫瑰捧到她面前，眼里闪着一如往日的风采。

　　戏码刚要上演，病房里就爆发出一阵鬼哭狼嚎的呼声。当然，这只是渴聆的个人感受。欣还跳到她身边，调戏似的往她肩上蹭了蹭，臊得渴聆的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刚想向眉姐寻求庇护，却发现她裹着纱布的脸上也一颤一颤的，满满都是难以掩饰的笑意。

　　“记得我昨晚离开前说的话吗？”特洛伊说，随即拿出另一只水晶鞋。

　　欣又差点兴奋地叫了起来，幸而杰克及时堵住了她的嘴，才防止她一激动，又说出什么“俗话”来。

　　“有人说，人的一生中会遇到两千九百二十万人，但能穿上这双鞋的却不足百分之零点零一。曾经，我以为遇上了，但命运却以极其残忍的方式让我认清了事实。说实话，直到这一刻，我都不清楚直觉是否准确，但我不想因为害怕失败，就放弃今天的告白，让我梦想的未来永远没有成真的机会。”

　　从杰克的指缝中传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但所有人都相信，欣是被感动了。

　　“我曾读过一句话，爱一个人，是因为整个宇宙都合力帮助他来到她的身边。现在，既然我漂洋过海来到了你身边，我想这概率应该小不到哪儿去了吧！”特洛伊说着，出于正式，又有意将嗓门提高了些，“所以，同样不远万里出现在我身边的你，我想知道，你是否也愿意和我一样，放弃对未来的怀疑，与我一起做下这个决定，跳入时间的长流，在它将我们带到一个地方之前，让我将另外一半的幸福也交到你的手中？”

　　慢动作重播。

　　初识的那天，特洛伊像男神般降临，渴望而不可及；后来，男神变成了男神经，再后来，他们之间有了共同的回忆，她陪他走出了阴影，他为她打开了心结，他们还一起玩了游乐场，去了咖啡馆，呆了天台；最后，他成了她身上不可缺少的部分，做什么都念着，不见了会想着，开心了陪着快乐，难受了跟着心疼......如果这就是他说的，时间的长流。

　　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奋不顾身地跳进去了？

　　“渴聆，”不知何时，杰克的手已落下，欣喊了一声。“快回答啊，你还没表态呢！”

　　看来她已经完全忘了先前的仇恨，转而投向敌方了。

　　不过，事已至此，矫情还有什么意义？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要争分夺秒，老了才不会后悔蹉跎了时光。

　　“既然如此，”渴聆接过花。不管时间的长流会将他们带往何方，这句话，这辈子，她就只打算说这么一次。“我愿意！”管他护城河、底格里斯河还是幼发拉底河，她都陪他跳了。

　　声波震得房间有些摇晃。不管墙壁的隔音效果如何，也不管等会儿会有几个护士一拥而上，将他们以“扰乱社会治安”的罪名带到警察局，反正欣是用了生平最大的热情在欢呼，杰克也激动得手舞足蹈，丝毫没有了身为一个优秀助理该有的严谨。

　　“你这女人，终于有着落了。”欣激动地抹着刚留下的眼泪，“特洛伊，还好你把我叫来了，要是错过了这场，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可你刚才不还在恨他吗？”杰克打趣。

　　“刚才是刚才。”欣厚着脸皮说。

　　人生三大乐事，渴聆相信自己已经体会了其一。

　　特洛伊走近，为她拂下一颗水珠，渴聆这才感觉到冰凉，一条宛若细长丝带的地方，刚被泪水浸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