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柏树子》盖于

46、填鸭，不浪漫

　　与预想中不同，本该浪漫的二人时间，不想却被这段插曲打乱。隔壁琴房里，断断续续传来李斯特《钟》的旋律，纯熟的技法，富有乐感的弹奏，一听就是出自李书黛之手。

　　“看来老教授很器重你。”

　　“这么突然？”特洛伊头也不抬说，手里一直将渴聆刚才的旋律变着法子重复。

　　“据我所知，教授一般只会让他们欣赏的学生使用自己的琴房，这样，精英们就可以专心练琴，不被外界所干扰了。”渴聆说，“你来之前，我也只见书黛用过这间琴房，不过现在，她明显已经自觉退位让贤了。”

　　“哦？”特洛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又为旋律加上了一串复杂的装饰音，听上去就像独立拎出的华彩。“这样不是会显得我很没风度？”

　　“没有风度的是我，我好像占用了你不少时间。”渴聆盯着他自由移动的手指说，“你的曲子呢，没问题了吗？”

　　“我想是。”特洛伊说，刚想停手，貌似再次思如泉涌，“能问一下吗，这段旋律出自哪部作品？”

　　“作品？”渴聆差点笑出声来，“抱歉，我想它暂时还不能称为‘作品’。”

　　特洛伊纳闷地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弹了起来。

　　“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动机’吧，原谅我还没时间把它展开。”渴聆说着，在高音区将她的旋律完整而鲜明地展示了一遍。

　　“什么？你是说这是你写的？”惊讶之余，特洛伊终于停下手中沉稳的节奏。

　　“不管什么原因，既然眉姐都发号施令了，我总不能不照做吧！不过你可千万别告诉她，我才憋出这两句，不然眉姐可真得动肝火了。”

　　“放心！”特洛伊说，一副“出卖谁都不会出卖你”的表情，“怪不得，听着还有点流行乐的感觉。不过，真的很不错，你看我，都停不下来了。”

　　“妈妈咪啊，看来我是又写出了新高度啊。”渴聆自鸣得意，“被你夸的，我好像又有动力了。”

　　“好作品总是值得被人期待的。”特洛伊说，“不过先别忙着这个，听欣说，你这次考得有点惨淡呀？”

　　自然，在他这个样样全能的优等生面前，她什么都是惨淡的。不过可恶的欣，居然连这种糗事都告诉特洛伊了，这不是诚心等着看她笑话吗？虽说情侣之间不该有什么隐瞒，可这种听了就让人想掘地三尺的事还是拉倒吧。

　　“只能怪我运气不好，第一眼就看到了不该看的题目！”

　　“它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特洛伊毫不隐晦地说，“不平等的只有我们对待它的态度。”

　　“态度？呵，我能认为你这是在给我下马威吗？”渴聆登时变了脸色。

　　“什么……威？”特洛伊皱着眉头，吃力地说。看来他亲爱的舍友还没来得及与他分享这个词，就被渴聆捷足先登了。

　　“下！马！威！”渴聆清晰又刻薄地说。她发誓自己还曾为了弄懂这个词的意思，特地去查了字典，可话到牙缝间，不知怎么一断线，满腹的牢骚和一肚子的解释，就随着晚餐的那杯果汁一起流入太平洋了。“哎，算了，还是让郝佑给你解释吧，这个他比我在行。”

　　“我想我会考虑的。”特洛伊说，“不过我还真有点担心，后面的考试你到底准备得怎么样了？”

　　什么嘛，当初还不知是谁为了套近乎，整天追在她屁股后面要笔记呢，现在却满是一副盛世凌人的样子。想来风水这东西，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不过这个节骨眼才问怎么样，特洛伊不觉得太迟了吗？不该蹉跎的她蹉跎了，不该浪费的她也浪费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大不了再麻烦欣的哥哥多做几个网页咯！

　　不过这么没脸没皮的话，当着特洛伊的面，渴聆可说不出。

　　“知道你乐理行，钢琴好，伴奏也不在话下，随便一段旋律都能信手捏来。”她懒洋洋地说，“不过不带这么炫耀的。记住，明天从考场出来，我不想知道你又获得了多少掌声，得到了多少肯定。别多想，我只是单纯求耳根子清静，反正好也罢坏也罢，我早就认了。”

　　认了？特洛伊一怔。记得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渴聆也是这样，目空一切。但当时，她还经历着与他的初遇，还在等待他的救赎，还情有可原。可眼下，她这副不思进取的咸鱼精神又是怎么回事？

　　渴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似乎连说话都透露着“誓死要将自我放逐进行到底”的意味，惹得特洛伊一声叹息。不过就像她说的，好也罢坏也罢，反正她是认了。那他这样该爱爱，不该爱也爱了的，还有什么理由不认？谁让早在表白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决定了，无论顺境还是逆境，都要永远爱惜她，尊重她，安慰她，保护她？

　　默默取下自己的钢琴谱，换成渴聆的，看着她坚定而无畏的眼神，第一次，特洛伊感受到了身为一个称职男友的荒唐使命。

　　这一晚，对于渴聆和特洛伊来说，无疑又是特殊的，窘迫而迸发着智慧的火花。

　　刚开始，以为被特洛伊指导会是件多浪漫的事，渴聆还幻想着会不会出现被环抱着四手联弹，或是被扑倒在琴键上热烈拥吻的画面。但特洛伊只是伸长了脖子，一个劲地研究着教授留下的笔记，研究完，又将这首乐曲的作者、背景、技法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为她讲了一遍，就好像她刚刚接手这首作品一样，从未有过了解。

　　所以到后来，渴聆已经不对琴房里的爱情抱有任何幻想了。牢骚、懊恼、烦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隔壁的李书黛第N遍将《钟》完整潇洒地弹出时，两人已经从中世纪音乐辩论到了文艺复兴时期，又从巴洛克时期辩论到了古典主义时期，期间还参杂着各段经典主题的示范，演奏的是特洛伊，而渴聆自然只有羞愧的份，越听越没反驳的底气。

　　但事实证明，这种填鸭式的教学方法，对渴聆这类学生还是十分有效的。

　　第二天，整场考试下来，渴聆的表现虽不能叫人叹服，却也可圈可点。并且考试开始没多久，在渴聆之后的十几个学生就全被抓去了另一间考场。对此，校方的解释是要检查教授们的教学质量。

　　不知是缘分的注定，还是上天的安排，学生们捏了把汗的同时，倒是成全了特洛伊，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继渴聆之后的下一个候考者，让他也有幸亲自验收了自己的劳动成果。于是，包括考官在场的十个人，除了卖力弹奏的渴聆以外，没有人能理解，时常受到肯定的特洛伊，怎么连候场都显得如此不安。

　　“教授器重你，就是为了让你拿她的琴房做这个的吗？训练我？”

　　一见特洛伊出考场，渴聆就不由分说地将他拖到了楼梯口。幸而，像这样人人自求多福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良好资源环境理当人人共享。”特洛伊理所当然地说。

　　“所以你连一个‘rit’都要说上成百上千遍？”

　　“可效果很显著不是？”特洛伊得意地说，“你没看到，每个教授都在点头，他们显然对这样的处理很满意啊！”

　　“妈妈咪啊，你倒是知道，我的手都快弹出茧来了，要是他们再不满意，我可真得去讨个说法了。”渴聆说。

　　“既然如此，不该对及时把你拉出了火坑的人表示感谢吗？”特洛伊说着，侧过身去等着渴聆的回应，或许会是热情的拥抱，也可能是个甜蜜的撒娇，总之，他是这样期待的。

　　但出乎意料，渴聆只是傲慢地说了句：“我可没有这么好的修养”，就别过了头。

　　难道昨天他真的做得太过了？特洛伊寻思，但马上，渴聆又出其不意地在他脸上啜了一口，飞快地说了声“谢谢！”

　　其实有时候，他还挺喜欢渴聆这个样子的，明知理亏却还假装强硬，有个性，也叫人疼惜，是要经历过多少次失望，她才学会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

　　“你……很勇敢。”

　　“你在身边，我还需要软弱吗？”渴聆说，声音暖暖的，听得特洛伊很受用，“不过说好了，这可是提前的报答。”

　　“提前的？”

　　事有蹊跷，渴聆果然不会这么容易让他顺心，这点在他们成为情侣后更是变本加厉。

　　“下午去看眉姐，你绝对不能把这几天的事情说出去，当然，成绩的事也不行！”渴聆威胁说，随后，又换成了无比诚恳的语气：“我知道他们一定会问你，可是拜托，无论他们怎么强迫你，诱惑你，都想法子帮我圆过去好吗？”否则，她一定会很难堪，更别想再留在病房看护眉姐了。

　　其实，做出这笔交易渴聆也是身不由己。

　　连续六天，每天都有考试，除了文字和语音聊天外，杰克根本不准渴聆用其他方式了解眉姐的情况，当然，视频也不行。而且为了达到理想效果，眉姐也积极配合，在短信中说了一大堆教育和鼓励她的话，搞得渴聆有心而无力，好容易燃起的一把火，也在两人的软磨硬泡中消失殆尽。

　　不过好在本学期最后一场考试，由于考场的原因，一推再推，最终被安排在了两天之后。并且对于声乐，渴聆还是挺有把握的，虽然恨透了那首歌，但在日常的练习中，她还是掏心掏肺地将每个音符，每个乐句所透出的情感发挥到了极致。

　　料想特洛伊也不会有能力比她诠释得更好了吧！渴聆心虚而坦荡，刚吃过午饭，一身光洁，就与他踏上了通往医院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