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柏树子》盖于

62、艾里克小区二零零三室

　　毕竟是自愿来充当劳动力，忙活儿完也没剩多少时间来个回笼觉了。十点刚一过，门外就噼噼啪啪响起了夸张的走路声，一听就是欣这个男人婆的。

　　“拜托，别走得跟落刀子一样好嘛？好像谁不知道你来似的......雪莉姐！”她的出现倒令渴聆始料未及。

　　“我说你这待遇也差别太大了吧。”欣不满地嚷了一句，眼下的每一脚似乎都要将地板踩塌。

　　“我说你别这么用劲行吗？不然一会儿那楼下的老太太又该冲上来了。”

　　这话可不是渴聆乱说，先前做卫生的时候，就有一个约莫七十来岁的老婆婆拿着扫帚冲了上来。还说这房子已经好久没人住，蓦地听到动静，还以为是大白天遭贼了，原打算报警的，细听之下，才发现是两个年轻人在上边做卫生，却怎奈他们声音太吵，捅了好几遍天花板都没听到，只好亲自冲上门来示威。

　　“她这下不是调查清楚了吗，就不会找警察来了。”欣说，显然是没领悟到渴聆话中的重点。

　　“可你考虑过这里的隔音效果了吗？”渴聆跺了跺脚以示警告，“再这么闹下去，警察是不会出动，可你又得劳烦人亲自出马了。”

　　“要是这样的话，今天也只好劳烦她老人家忍忍了，这会儿摇滚乐的都还没到呢。”欣说，将渴聆往没人的房间里拉了拉，“不扯这些有的没的了，好消息坏消息，先听哪个？”

　　妈妈咪啊，不总带这样的，什么时候，那些好消息才能来的纯粹些？

　　“好消息。”渴聆说，依旧版着副脸孔应对，就像先前千百次听到欣说出这话一样。

　　“刚在路上遇到雪莉姐，脸色臭臭的，估计还在为先前简的事烦心吧。可能都想着往回走了，幸好及时被我遇见，就顺路给捞了过来。”欣凑近了，嘚瑟地说，“巧就巧在这千钧一发，你说，是不是好消息？”

　　人都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给拖过来的，还“好”呢？不过好吧，如果欣是为了褒奖自己这个功臣的话，还的确是。

　　“那坏消息呢？”渴聆没把握地说。所谓的“好”都尚且如此，她还该对坏的那个设底线吗？

　　“刚才出门前接到杰克的电话，他说他来不了了。”欣说，眼睛不住往厨房里瞅去，刚才雪莉拎来的一大袋食物，这会儿已经被她和特洛伊左右开弓地装盘了。

　　“不是吧，又放我们鸽子？”渴聆问。连上司都在这了，他这小辈难道还会被架着干活不成？

　　“这就不清楚了，他说是‘私事’，我就没好意思问。”

　　“私事？”渴聆愕然，“就他？一把年纪了还孤家寡人一个，能‘私’到哪去？该不会是被哪个大妈大婶强押着去相亲，没好意思说吧？”

　　“别说，身高有了，钱有了，样貌也有了，就差一媳妇儿了，保不定还真是这样。”欣也跟着没良心地凑了一句，“不过这一天到晚见不着个人影，你说，他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谁知道呢，可特洛伊还说前天见过他了。”渴聆说。

　　那家伙，先前还表现得那么一本正经，自从对他说了杰克回来的事后，当即就暴露了本性。好像久别重逢了自家兄弟一样，那天去看望眉姐的时候见他没来，还失望了半天，听说第二天就单独把人约出来了。

　　“照你这么说，他该不会是专程躲着我们吧？”

　　“拜托别加个‘们’字好吗？他好歹还打电话给你了，对我呢，吭都不吭一声！”渴聆牙痒痒地说，下一刻，又变成了一副暧昧的脸孔，“我说你俩，最近关系不错啊，敢情现在想要知道他的情况，还得从你这打听了。”

　　“可能是怕你听了气急攻心吧，上回见面你不就没给过他好脸色？”欣冠冕堂皇地说，搞得好像她那天就给过杰克多好的脸色一样，“还想呢，别人被外派好歹都混出些名堂了，他回来却还是屌丝一个，这小子倒自己招供了，说外派的两年，工资翻了几番，还说为了赔罪，一会儿要给我们送大餐来呢！”

　　“这是要包场的节奏啊，还真阔气！”渴聆说，语气中却是满满的鄙视，“好一个没良心的，别是飞上枝头变土豪，就忘了我们这帮昔日的难兄难弟。”

　　话虽如此，可既定的事实，到最后都没有改变。

　　林监制是剩下的人当中最早到的，将近饭点，珊妮和她的经纪人也秘密到达现场。在特洛伊的突发奇想下，渴聆本想打电话给乔伊，把他和简也给邀来。好歹眉姐生前也跟他们扯上了点关系，同一个屋檐下，总这么冷冰冰的也不是个办法，借此机会，就当冰释前嫌了。可电话一通，听筒那头依旧是春风得意，沾沾自喜，怎么听怎么叫人郁闷得慌，那边电话都还没挂断，渴聆就直接把手机塞回了特洛伊手里。

　　“你出的主意，有能耐，你跟他说去。”渴聆说，直接冲到窗户前，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去了。却不知何时，雪莉已经悄悄站到身后。

　　“时间走得太绝，一点都不留情面，那么多悔不当初的事，过了就是过了，再也回不去了。”说得太突然，未见其人，声音听着还有点像鬼魅。在一起这么久，渴聆这还是头一回发觉。

　　“雪莉姐？”并非出于本意，但渴聆的反应还是比雪莉想象中要大得多得多。

　　“当初嫌它危险，还让眉不要买，现在看来，倒是我杞人忧天了，还为了这事跟她闹过不开心。”雪莉摸着搁架上，一个长着巨大犄角的羊头摆件说，蓦地又转向渴聆，好像先前的那些闲扯，压根儿就未存在，“早上的事，欣都跟你说了吧？”

　　早上的事？她原本不打算出现？就因为乔伊的不可一世落下的病根？渴聆尴尬地应了一句。毕竟在简的事情上，她也有些责任。当初她要是能再努力点，哪怕一点——

　　“我明天要离开了。”

　　什么，离开？

　　“之前还犹豫着来了会不会破坏你的心情，但想了想，觉得还是当面跟你说清楚比较好。我要回美国去了。”

　　她确定她要说的不是回家，而是美国？与渴聆预备接受的不同，信息量好像大了些。

　　“不是，雪莉姐，如果累了，您可以先回去休息。”是现在，而不是她说的“明天”，这样，渴聆还相对能够接受些。

　　“我必须回去，”语气仍是不容置疑，“本杰明那边需要我。”

　　“本杰明？”那个两年前就说过要见面，却引发了之后一连串事故，又因各种机缘巧合，至今都不得见的“贵人”？真是因为他吗，还是她这回的不争气？“那，我呢？”

　　“公司聘了一个新人，能力很强，之后你就跟着她好好学吧。”雪莉说。

　　又是“很强”，先是眉姐，再是她，然后又是这个新人，可他们怎么就没想过，能力再强，她渴聆也经不住像球一样，被他们踢来踢去。

　　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具体的，明天你看到他就会知道了。”

　　明天？怎么又是明天？为什么总要安排得这么紧？他们凭什么认为她的适应能力就能这么好，说变就变，连一点点缓冲的时间都不需要？

　　“别这种表情，孩子，不然我这趟就真的来错了。”雪莉说，转身就往人群中走去。

　　记得当年刚接手她的时候，雪莉就声明过，她的作风会与眉姐不同。这两年渴聆也感受到了，与眉姐之前采取的怀柔政策大相径庭，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几乎是雪莉行事的标配，经过这些日子，已经完全适应，所以她的命令，渴聆收到了，所以，只要再让她矫情一会儿，就一会儿，她就能像雪莉说的那样，换一副表情，继续融入到这场聚会中了。

　　大厅里，貌似是欣喊了一句，“杰克的餐到了”，众人又闹开了锅，之后还是特洛伊，这个当之无愧的义务劳动者二号，被他们派遣下楼取餐去了。

　　“这么多大老爷们欺负一个青瓜蛋子，还真要脸。”

　　不知是谁，又将公司前段时间发布的那首重金属摇滚乐开的大声了些，渴聆赶忙掩住门，守住脚下唯一一片净土。

　　重低音张牙舞爪四处蔓延，珊妮刚把怀里的几瓶汽水放下，就跑去找她的助理玩笑去了。雪莉刚跟林监制讨论起世界巡演的事，钟总监，一个三十开外，颇有艺术家风范的男人，已经嫌弃他的弦乐四重奏，转战到手机斗地主上去了。

　　期间，若不是那首摇滚乐几个小节的短暂停顿，估计到最后都不会有人发现特洛伊的手机响了。

　　“你男人把电话落这儿了。”欣拿着特洛伊的手机推开门说，强劲的鼓点再次夺门而入。

　　“别男人男人的，纯洁点行不？”渴聆说，双手却始终插在口袋里不愿拿出。

　　“成，你‘男朋友’把电话落这儿了。”欣又说了一遍，《伏尔塔瓦河》的旋律仍旧奔涌不息，“我说你，接是不接？”

　　自从上次知道特洛伊养成了不开铃声的坏习惯，还差点害她糟罪后，渴聆可是花了很大功夫才把他这毛病改回来的。不过这下倒好，铃声有了，手机却整个给丢了。

　　“谁？”

　　“不认识的号码，也没标名字。”欣说。

　　又是陌生来电，可别又是郝佑用哪个小号打来的，头可就大了。“算了，还是你接吧。”掂量了一下，渴聆说，上回那顶多只能算是有惊无险，这回接了要是再出个什么乱子，她可不敢保证那个人精还会被骗第二次。

　　“真的不接？”

　　渴聆用力点点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下她还真没多少精力去应付。

　　“也好，别一会儿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欣说着，拿着手机就往阳台走去，或许也是在变相地嫌弃这里的噪音吧。

　　可过了许久，渴聆都没见欣再原路返回。怎么搞的？按理来说，无论接的是谁的电话，她不都该回来跟她交代一声吗？怎么这会儿人却没影了？莫不是又遇上了哪个难缠的主，正在那跟对方斗智斗勇？

　　想着，渴聆大步往阳台走去，可很明显的，一旁，特洛伊的手机已经被搁下，欣却还是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原地，形单影只。

　　“怎么不进去？”渴聆说。

　　可一时间竟没有回音，显然，这姑娘正在愣神呢。渴聆又上前推了她一把。

　　“渴聆？”这下终于有反应了。

　　可是为什么，渴聆貌似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错愕？怎么搞的，就算被吓也不该是这表情啊。怕会突然被她捶一拳，渴聆这都已经做好防范措施了呢。

　　“怎么，神游呢，还是想避开所有人在这修炼成仙啊？”渴聆说，放下防备的手。

　　“你怎么在这？”欣说，可就算缓过神来，眼神中却仍旧没有笑意，满是不安与无奈。

　　“笑话，我一早上都在这，你不是现在才发现吧？”渴聆玩笑说，“我还说你呢，不着村不着店的，这当口在这神游算个什么事儿？”

　　“不是，我刚才发了会儿呆。”欣说。

　　“看来你这呆还发得挺深沉。刚才是谁打来的电话？”渴聆说，伸手就要去拿特洛伊的手机，却一把被欣抢在了手里。

　　“怎么了？我都没干什么呢，你就防御上了？”渴聆纳闷，不解地看着欣的姿势，“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刚才到底是谁打来的？”

　　“没事，我这不才刚回过神吗？”欣说。

　　“那你倒是说啊，刚到底是谁打来的？”居然都能把她这没心没肺的吓出缓冲期。

　　“也没谁，就特洛伊一小迷妹。”欣说，这才舍得将攥得紧紧的手机交到渴聆手中。

　　“哪个小迷妹威力这么大，连学姐都敢得罪？”渴聆说着，又拿出手机，谁知突然被欣一喊，一哆嗦，手机差点掉到地上，“我说你这一惊一乍的到底怎么回事？”渴聆吓懵，愣愣地看着欣挡在特洛伊手机上的手，“我不就想看看是何方神圣吗，改天也好替你讨回公道。”

　　“公道就不用了，我这好容易才搞定，别一会儿又给我整出什么毛病来。”

　　毛病？说得倒轻巧，可她这不还没整嘛，欣就已经出毛病了。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接个电话人就成这样了？渴聆纳闷。别告诉她痴呆犯傻什么的，吃了这么多年的饭，她不会连这点谎话都听不出。

　　可是许久，欣都再也没个下文，倒正好迎合了渴聆不太想说话的心情，两人就一起看着远方的氤氲，不言不语了好一阵。直到大厅里再次爆发出喧闹，估摸着应该是特洛伊回来了吧，还带回了杰克电话里允诺过的，一大批不负众望的精神食粮。

　　却蓦地，“你觉得你现在幸福吗？”突然从欣嘴里蹦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我说，你这话题也太不合逻辑了。”

　　“管他合不合逻辑，只管回答你的问题就是。”

　　“哟，这回霸气啦，瞧你刚才魂不守舍的，还以为你中邪了呢。”渴聆说，看了一眼欣，遂又恢复正经，“幸福，当然幸福，有你和特洛伊在身边，我哪能不幸福？”

　　“可万一有一天，你发现这所有的幸福都是假的呢？”

　　“不是，欣，你今天怎么老神神道道的？”渴聆说，玩世不恭的表情荡然无存，“话能别总撂下一半吗？半吊子的多叫人难受。”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今天真正不该来这儿的或许应该是我。毕竟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从来都只是个附件，找不到共同语言，参和的尽是些无聊的事，那些正经话题我是一个也插不上。”

　　“这么深刻的话可不像你会说的。”渴聆勉强扬了扬嘴角作为答复。

　　“我也说不清这感觉从何而来，来的多莫名其妙，反正这会儿该到的都到了，闲杂人等也该退场了，道不相谋，最终还是要分道扬镳的。”

　　分道扬镳？严重了吧。虽说只是一时口无遮拦，可如此沉重的四个字冷不丁被挂上嘴边，还真叫人手足无措。

　　“算了，听着笑笑吧，你觉得幸福就好。”欣说，转身就往房间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