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柏树子》盖于

63、艾琪

　　说好了下午要陪渴聆一起去公司面见她的新上司的，可还半梦半醒着，欣就没了踪影。或许考虑了一宿，还是惧怕“老古董”的威严，所以一大早就跑去琴房练琴了吧，这样的话，她渴聆也只好听天由命了。可赖过中午，欣还是回来了，只是一进门，那一脸的失魂落魄，着实把睡得横七竖八的渴聆吓了一跳。

　　昨晚睡前的疏导不是已经有成效了吗，怎么出门一趟，又成了具行尸走肉？

　　“一大早的，上哪招魂去了？”

　　“琴房。”

　　老古董的威力果然不容小觑，毕竟跟了快四年，那满口的教条礼数可不是白念叨的。不过他一个从小接受西方开放教育的青年才俊，怎么到现在还是满脑子的“之乎者也”，怨不得从前的学长学姐们要唤他为“矛盾综合体”了，看起来，他这□□与灵魂相分离的状态，还确实一直没变过。

　　“请假去了？”渴聆问。

　　要是这样的话，还真不能怪她失魂落魄。全院上下，谁不知道老古董的课是最难糊弄的？溜走一分钟很难，要消失一节课，更是难上加难。当然，除非你有正当的理由，但前提是，必须“非常正当”，最好还要有相关人士签名盖章的那种。就像上回，欣的手被踩，渴聆还是特地去医院开了证明，才帮她请到了假。

　　“......你该不会是说自己灵魂出窍了吧？别说，装的还真像，不过这种证明我可弄不到。”

　　但欣只是僵硬地笑了笑，笑得渴聆心里的小宇宙登时灭了不少。

　　“那......一会儿？”

　　“放心吧，我把课调到明早了，教授他同意，等会儿会陪你去的。”

　　眼见着诺亚方舟擦肩而过，忽而，又返航驶向自己，一种起死回生的感觉。“就是说嘛，犯得着这么死心眼吗？退一步海阔天空，他要是总这么通情达理，我上周就不会给他画圈圈了。”

　　虽是句玩笑话，专门为某人准备的。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半晌，欣那张死板板的脸，就是不肯赏光给点笑意。

　　看来是不能指望美梦继续，这温暖的被窝也是无福消受了，撂下话，渴聆在床头捣鼓了一会儿，便也将就着起身，准备英勇就义。

　　可是，怎么会是他？

　　在公司门口看到杰克的瞬间，渴聆和欣是惊愕的，这家伙，一副欢迎他们大驾光临的样儿。但稍事平静后，倒也显得不足为奇了，只是许久躲着不见，刚一见面，就给她送来这么一份大礼，还真叫人“喜出望外”啊！

　　“我怕你会赌气不来。”杰克一串小碎步朝渴聆他们走来。

　　“呵，若不是交友不慎，我这会儿还真没闲工夫，跑来这儿自投罗网。”渴聆冷笑一声说。

　　“听这弦外之音，是我出卖朋友了？”

　　渴聆满眼“不然咧”？

　　“天地良心，不是雪莉叫你来这儿见那个新制作人的吗？再说了，我也是半小时前才知道这件事的，然后——”见渴聆迫不及待想插嘴，杰克急忙跟上，“我就被打发去准备材料了，全程都在经理的眼皮子底下，你说我哪有时间给你打小报告？不信，你可以去问珊妮，宣布的时候她也在场。”

　　怨不得之前打电话她都没接，这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小太阳，本想去见新上司之前，先从她那儿摄取点能量，汲取点温暖，无奈这丫头就是避而不见，原来是心虚造成的。

　　“一个两个，都不是厚道的主。”渴聆嘴硬。不过来都来了，除了认栽，眼下哪还有别的路可走？半推半就的，她就被杰克往电梯口拉去。

　　“那家伙，什么来历？”渴聆说着，顺手按下“三楼”。眉姐和雪莉姐，前两回都是在那儿见的她们，这回应该也不例外。但马上，杰克就把她按的键取消了，转而按下了“六楼”。“什么意思？”

　　“经理把地点改到会议厅了。”

　　会议厅？这不是高层领导们开会时才会用上的地方吗？妈妈咪啊，如此正式，不就意味着不能像渴聆先前盘算的那样，速战速决了？

　　“还有，别那家伙那家伙的叫，人家有名字，叫艾琪，一会儿见了，嘴巴可甜点。”杰克说，随即对渴聆报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笑容。

　　“哟，还是个阿哥，她怎么不进宫啊，我们这土鸡窝可容不下她这金凤凰。”说不清是哪来的嫌弃，但渴聆就是不喜欢杰克刚才的下马威。这家伙，什么时候也学会对朋友用起商场上那一套了，明明两年前还不是这样的！

　　“成，别怪哥没提醒你，人家可是大有来头，这会儿正由经理亲自陪同着参观公司呢！马上就来，到时自个儿见机行事吧。”

　　这么说来，还真是个非同小可的人物。也是，能用偌大一个会议厅来接风洗尘的，如果不是小题大做，就说明这家伙一定有两把刷子。毕竟除了董事会，渴聆还从未见公司摆过如此大的阵仗，甚至连雪莉来了都没有！

　　只是。

　　“艾琪，怎么从来没听过这名字？”

　　“这叫低调的华丽，你总不能要求每个做大事儿的，都有那么多的曝光率吧，还要不要那些传媒业者活了？再说了，尽是些虚的膨胀的，或许人家本来就不兴这一套呢？”杰克说，“我可听说了，对方是个实打实的能者，实力派，论经验论成绩都不在雪莉之下。”

　　这话的威力可不比刚才的下马威效用差。渴聆的心登时凉了一大截。别又是她有眼不识泰山，错把哪个龙王当虾米。要这么说，不还真多亏杰克跑这一趟，先给她通风报信来了？

　　“我们公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招贤纳士了？”渴聆说，喉头却紧得很。

　　“这你就不用管了，只记得一会儿识相点，小心亮瞎了你的钛合眼。”杰克说。

　　“少拿这话唬她。”若不是这一声，渴聆差点就忘了欣的存在。或许先前那不知哪来的怨气还未消吧，这位小姐妹已经默默陪在她身侧好久了。“你也别老说风就是雨的，甭管什么大人物大来头，说到底，还不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难道就因为这名声来头什么的，还能多出个三头六臂来不成？”

　　这一通喝的，杰克登时安静了不少。对了，他俩，克星！

　　可虽说如此，渴聆的心情却丝毫没有平静的意思。任凭欣如何发表自己的观点吧，她确定，当即将这些话装进脑子里，完全就是在浪费现有的资源，所以对于这刚化身为大话痨的话，她都选择自动过滤，只留下了一些关键词。

　　正说着，电梯已在六楼稳稳停下。欣一把将渴聆推到电梯外，自己却又站了进去。

　　“别怪我粗鲁，我只是怕你再磨唧到晚上。”

　　“不是，你这是什么意思？”渴聆诧异地看着欣又按下了一楼的键说。怎么搞的，不是说好的陪她见人嘛，这人都还没见着，她就打算溜之大吉了？

　　“我说你这脑袋长着摆设用啊，你们鱼对鱼虾对虾的，我一外人留在旁边干瞪眼啊？再说了，一会儿经理不也会来吗，我再呆那儿多不合规矩？反正有杰克在，这佛我也已经送到西了，剩下的，就靠你自求多福了！”

　　自求多福？说得倒轻巧，若渴聆真能自给自足，也就不劳烦她这尊大佛特地来为她雪中送炭了。可说话的当口，电梯门已经合上，临走前，欣还刻意留下了个“□□上精神上全体支持”的眼神，让渴聆自己体会，也不管她那颗顶在脖子上的大玩意儿是否还属于自己。

　　“你呢？”杰克饶有兴致的表情倒像是看了一场好戏。

　　什么她呢？一只脚都迈入鬼门关了，难道还能回头不成？想着，会议室的门已经被打开，原以为的排场气派，没了灯光的补足，也变得诡异，浓稠的空气里，幽灵时刻喘息，阴森得叫人不寒而栗。

　　“拜托，别表现得跟见了鬼似的好吗？”杰克说着，打开了墙上的灯。可少了满场有头有脸的人物，昔日浮夸的会议厅，细看之下，也不过是四四方方的红色砖瓦抹上了煞白的朴素，哪来的威严庄重 ，更别提什么大阵仗了。

　　想来确实是她的被害妄想症又犯了，才会心虚至此。不过这Somebody还是nobody都未可知，派头就先人一步到了，怪不得连经理都要敬他三分，还真是世风日下，世态炎凉。

　　“怎么还不来？”渴聆说。不管什么大牌头大人物，守时在她看来都是身为人类的基本素养，已经等了许久，连个鬼影子都没出现。“别是经理在拿我寻开心吧？”

　　“你这就说笑了，好好的，人拿你这小姑娘寻开心作甚？”杰克说，第五次将他手中的文件翻开确认了一遍，“再怎么说，人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日理万机，迟到个一时半会儿，也说得过去。”

　　管他什么日理万机，渴聆本来就不喜欢别人总在她面前摆谱，时时刻刻提醒她“等级”的差别。

　　“谁知道呢？我总是不知不觉被别人从背后捅刀子......”渴聆咂嘴道，可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被杰克示意停止抱怨。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凌乱而带着威严。

　　“看到了吧，就是这么‘冷不防’。”渴聆最后嘀咕了一句，也随着杰克朝门口走去。

　　看来来者不止两个，耳膜发慌，渴聆生生咽了口唾沫。不过想想也是，如此大牌，多几个跟班撑撑场面，也在情理之中。可只是下一刻，不过一个抬眼，就像杰克说的，带着卑微和胆怯，想透过睫毛，偷偷看看那位传说中的大腕究竟是何尊容，渴聆就被眼前的人愣住了。

　　乔伊？

　　不说有多惊愕，反正看到他首当其冲进入会议厅时，渴聆猛地仰起脸，同时也听到脖子上传来了金属制的一声。

　　这家伙，趾高气昂的样儿显然是有备而来——等等，莫不是他也知道今天的事，还在其中参和了一脚？渴聆没敢往下多想，就看见一位额上带着刀疤的男士紧接而入，这张辨识度极高的脸，化成灰渴聆也认识，只是眼下看着是如此违和的神情，时刻恭顺地望着随后进来的人......

　　这人的眼神，渴聆怎么觉得在哪见过？

　　眉姐？雪莉姐？还是说，干他们这行的，生来都是这样一副眼神？

　　众星拱月般簇拥着，这人一定就是传说中的艾琪！利落的西装搭配着简洁的衬衫，脖子上精致的玫瑰形饰品美得令人无法忽视，不可置否的干练气息中，同时涌动着几分女性的柔美。

　　看来职业装是他们今天的标配，只是林监制等人鱼贯而入后，不易令人察觉的，一溜人的末尾，竟又吊了一个论气场、论着装都及其不搭调的人，乍一看还没什么，可仔细一瞧——

　　欣？怎么会是这妮子！

　　欣默不作声地站到渴聆和杰克身边，正如她所预计的，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来了？”渴聆压着声音说。

　　但欣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前方，并且这一去一回的，脸色看上去怎么又比之前黑了几分？

　　厅门缓缓地合上，却没有合紧。经理朝周围看了一圈，目光顺势落到欣身上时，显然带了几分“闲杂人等怎能入内”的嫌弃。

　　“经理。”渴聆不带任何感情地喊了一声。一部分是为了打招呼，另一部分，就当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吧，渴聆真不喜欢他总把那样的目光放在欣的身上。

　　“我来介绍一下，”经理收回目光，又看向渴聆说，“这是艾琪，从今天起，你就跟着她，好好干，艾琪可是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

　　期望？这人都才刚见着，就......好吧，雪莉姐，这是渴聆能想到的唯一理由。

　　“渴聆。”杰克冷不防喊了她一声，渴聆这才想起冲她的新上司打声招呼。

　　再看看经理，完全是一张比先前还刻薄上百倍的脸。“好歹也是雪莉带过的，以后跟着艾琪可学着机灵点。”

　　“你这么说可是会吓着孩子的！”

　　蓦地一声，威严却令人怀念，特别是那声“孩子”，怎么听着老有种让人想掉眼泪的感觉。可是明明，斯人已逝，而说话的，还是那位不怎么被渴聆待见的新上司。

　　错觉，一定是错觉！可是——

　　“雪莉我知道，她向我推荐的一定不会错！”

　　再听一遍，音色还是如此叫人依赖，如果可以，多希望眼前的一切不是错觉，而叫奇迹。可看看杰克，却依旧是一脸的云淡风轻。果然，只有她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吗？难道是旧日重现，以至于思念过甚？可这当口，妈妈咪啊，不带这么操作的。

　　“这是自然。叶渴聆！”

　　突如其来的一声，沉浸中，渴聆又是一个激灵。

　　“......艾琪可是我们业界不可多得的人才，大小荣誉不计其数，这里我就不一一介绍了，你只记得她是雪莉和我们乔大制作，两位金牌能手联手向公司推荐的，无论业绩还是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好，跟着她，准没错！”

　　好一个简单粗暴的介绍，到底是恭维了对方，还是寒酸了自己？渴聆听得那叫一个无言以对。不过等等，他刚才说谁？乔制作？

　　可寻遍了整个公司，姓乔的制作貌似就一个，而且还是眼前的这个......忙活了半天，不会还真是他吧？渴聆连忙看向乔伊，他倒好，似已恭候多时，只等着渴聆迎合他的目光。

　　膨胀的心脏瞬间爆破，血肉模糊中，渴聆似乎听到耳边传来了寿终正寝的声音。

　　要不怎么说商场如战场？明着虽没看到什么危险物品，可保不齐这暗里就布满了机关呢？比如在公司门前遇到的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或者刚才在二楼下了电梯的那个清洁工，就这两步路哪需要乘？保不定那手里拿着的扫帚就是个监听器呢？虽然不想招惹别人，可不代表别人就不会有事没事来招惹你，拿你找乐子。

　　若方才的一切是迈入鬼门关，此刻，才真的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渴聆猛地看向杰克，可他毕恭毕敬的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坑爹的家伙，明明什么都知道！

　　“你，等着！”趁着众人对艾琪客套，渴聆狠狠从嘴里挤出三个字。

　　但杰克也只是彬彬有礼地接受了她的威胁，下一刻，就在经理的示意下，将所需的文件交给了艾琪。

　　“既然这样，叶渴聆，我期待着对你刮目相看的那一天。杰克，你在这儿陪着。艾琪，你们好好聊，一会儿这还要开会，我先去准备了。”多戏剧性的一句话，看着经理说一句换一个表情，赤裸裸地彰显着他的等级划分制度，被作为最低层的那个，渴聆听着，那叫一个作呕。

　　好在表情出来之前，艾琪就在文件上签好了字，经理接过，满意地率着他的一众部队走出了会议厅。离开前，渴聆还看到乔伊刻意转过头，向她投来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所以，这就......结束了？

　　可会议厅里眼下就只剩四个人。这么看来，他们一行倒像只是在开会前，替经理来这儿暖暖场子的。

　　“叶渴聆？”连姓都知道，看来不用多说，就已经有人替她介绍过了，只是先前听着那熟悉的声音，这会儿却叫人瘆得慌。

　　“艾琪......姐。”渴聆极不情愿地在末尾补了一声。

　　“合作愉快。”

　　这表情，这语气，毫无疑问又是一个下马威。渴聆炸裂，可当着本人的面，忍住，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忍住，否则今后这日子还不得过的水深火热？

　　可不过一眨眼，欣就从渴聆身边走了出来，径直走到艾琪面前。

　　“艾琪姐？”无厘头的招呼，着实把渴聆和杰克吓了一跳。

　　“你是？”

　　“我是渴聆的闺蜜。”欣说着，仍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态度，“请问您今早到过M音乐学院附近吗？”

　　“没有，我一早都在公司整理材料。”艾琪说。

　　“你干嘛？”渴聆急忙上前拉了拉欣说。

　　可欣并没有理会，反而自顾自又问了一句：“那您的家人呢？老公孩子也都住这儿吗？”

　　“欣，”看着艾琪阴晴不定的表情，渴聆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句，“知道你想替我出头，可也别话里带刺，太明显了！”她说，频率极快，以至于后半截，欣差点没听明白。

　　“他们都在国外，怎么，你有事？”艾琪说。

　　“看不出来吗？我只是想找机会关心关心您。”欣说。

　　好恶心的一句！可任欣把这句话说得再动人，渴聆都不相信她这是出于真心实意。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来日方长，我们还多的是时间了解不是？”见欣还想说点什么，杰克急忙抢过话头，“反正不急于一时，一会儿这里还要开会，不如我们先走吧！”

　　“就是这理，”渴聆也跟着附和道，“艾琪姐，如果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我改天再来拜访您！”

　　见艾琪没提反对意见，在杰克的授意下，渴聆立马拉着欣往门外走去。

　　“还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杰克，也不知道是不是敌军派来的卧底。还有雪莉姐，明知道我跟乔伊水火不容，还非把我往火坑里推。”一路嘀咕，直到把欣拖进厕所，关上门，渴聆才肯罢休，“还有你，刚才是几个意思，嫌我命不够长，刻意来搅局是吗？”

　　抱怨了半天，可欣愣是一句话也没有。

　　“悔不当初了？你倒是知道，人家背后可有经理帮着撑腰，惹毛了她，今后这太平日子可就没我俩什么事了。你说，就这样了，我刚才可不得把你拉出来？”渴聆说得慷概激昂，可再看欣，却始终低垂着个眼帘，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渴聆在自导自演，“我说你，也别装聋作哑一声不吭的行吗，有什么想法，倒也表个态——”

　　“我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