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柏树子》盖于

68、胶着

　　回去？毫无疑问，渴聆当然想，只是这尴尬的时刻，回去之后，她能做什么？跟欣大眼瞪小眼，还是再把旧账翻出来，重新讨论一遍？

　　打死她也不干！

　　学院显然也不是好去处。刚想找特洛伊去斯旺咖啡馆聊聊，他就打电话来抱怨，说自己已经被毕业晚会导演组的那群哥们儿拉去轮番排练一天了。

　　渴聆缓缓地穿过烤肉店，甩着已经完全被她当做多余物品的包，经过店门口的烤箱时，她再度放慢了脚步，从烤箱里飘出的诱人香味令她忍不住垂涎三尺。摸摸肚子上的时钟，距午餐已经将近四个小时了，若不是上午的那场突变，现在的她，应该正在普罗旺斯的某一处，和欣美美地享受着他们难得惬意的下午茶吧。

　　“难道我长得越来越像扫把星了吗？”

　　一阵长叹，手机的听筒上却突然发出几个声音。

　　诧异，可再往屏幕上一瞧，妈妈咪啊，“你怎么还没挂。”从接通到现在，手机被闲置的时间应该已经是他们说话时间的两倍还不止了吧。

　　“你不也还没挂吗？”好嘛，敢情这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上演了一场“烧钱”的戏码，“......况且，你的声音我也还没听够呢。”突然提高八度，一听就是特洛伊有意而为之。

　　“大哥，你已经把浪漫演绎成了浪费知道吗？”渴聆强压着一身鸡皮疙瘩说，“破毛病，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你呢，又是怎么炼成‘扫把星’的？”

　　刚才的嘟囔，显然，特洛伊全都听到了。此番又开腔，不是故意在找机会寻她开心吧？好，怼，你继续怼，看老娘怎么收拾你。撸起袖子，渴聆正要摆出一副干架的气势——

　　“......需不需要一副宽厚的肩膀，和一个温暖的怀抱？”底气登时烟消云散。

　　“什么嘛，不是说在排练，没时间嘛？”渴聆说，小鸟依人的姿态登时也配合着展露无遗。

　　“对别人，的确如此，对你嘛，时刻准备着！”冷不防又是一把蜜糖。就冲这句，心里的苦已经治愈了一半，至于剩下的一半......

　　渴聆发誓，她并不是诚心打扰，也发誓，不是故意在拖延导演组同僚们的排练进度，只是不知道特洛伊使的是什么迷魂剂，药性如此强烈，忽悠着，抗拒着，抗拒着，忽悠着，等她回过神的时候，人就已经到了学院南操场。无知无觉，似梦非梦。

　　可是——

　　不是说这时候操场没人吗？不是说大家都上着课睡着觉呢吗？不是说两个人好久没歪腻在一块儿了，正想找机会跟她一起卿卿我我，恩恩爱爱的吗？听得渴聆神魂颠倒，天花乱坠，来的路上，心情好得升天了不说，还憧憬得差点连呼吸都忘了。

　　可是——

　　谁又能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满场的绿油油，满场的鞋子，满场的轻步伐，满场的脚印。可特洛伊呢？他人呢？他的高瞻远见去哪儿了？他那一腔美式浪漫又上哪儿演绎去了？就像一根点燃的爆竹，只等炸裂。心转眼提到了嗓子眼，连渴聆自己都相信，这种神经高度奔溃的时候，任何外来的侵扰都足以让她不能自持！

　　可是——

　　“不是说好些了吗，怎么嘴上还挂着油瓶？”

　　渴聆差点就转身给了来人一巴掌。

　　“你这是谋杀亲夫啊！”特洛伊及时接住她的手，紧紧将它攥在手中。

　　“你还敢说！”声音大了些，跑道上的一对小情侣应声转过头来，特洛伊急忙拉着渴聆往树荫里躲了躲。

　　“也是，这脾气首先就该练练了，还没过门就这样，过了门，要冷不丁再带上只小的，整个家还不得被你们搅得天翻地覆？不过我们先说好了，我可不是什么盖世英雄，没那登高一呼，群山响应的本领，别到时候柴米油盐不及，还要让我整天追在你们这两个小祖宗身后操心。”

　　这一通油嘴滑舌，赤裸裸就是在她面前拽文啊！就他，一个半洋人，不知道她渴聆小学语文就考过全班第一啊！

　　“两年不见，你这勾搭的功力见长啊！说，这两年是不是背着我用这套勾引金发美女去了？”

　　“那也得他们听得懂啊！”特洛伊整一个受挫的表情，立刻，又将脸贴近渴聆的耳畔，“如果我说，是学来入乡随俗勾引你的，你信吗？”

　　呼吸，搅得心里痒痒的。渴聆一扭身，手起，力拔山兮气盖世，手落，却转眼成了一记小棉拳，轻轻捶上特洛伊的胸膛，“少撩我！没羞没臊，听着恶心。”说着，渴聆作势就要干呕，声音却愈发黏腻娇滴。

　　“是我没羞没臊，不过还不知道是谁呢，电话里一个劲儿地理直气壮、慷慨陈词、推三阻四，现在呢？”

　　是她，是她，还是她！端了半天的架子，守了半天的矜持，到头来，却连一句甜言蜜语都攻不破，只得乖乖来这束手就擒。

　　看来是势均力敌。也罢，这局，打平！

　　“行了，别抹油了。说吧，好端端的，干嘛约这？”

　　“还不是为了让你体验一下‘知法犯法’的感觉，别到时候都迈出这门槛了，才后悔没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谈场光明正大的恋爱。”

　　光明正大的恋爱？渴聆记得这问题，前段时间特洛伊好像就跟她讨论过。这家伙，不至于到这会儿了还记在心上吧，堂堂男子汉，这心眼得多不成正比啊。不过就他说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感觉，别说，还真刺激！

　　“不过有件事我可得先声明，体验时间有限，我可是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来的，说不定一会儿还得被他们逮回去接着练呢。”

　　这么说来，不就更没挪窝的必要了，保不齐还能说上多少话呢，时间还不得省着使？再说了，就他们这瞎斗嘴的当会儿，不知有多少绝佳位置正在被侵占，就算再去找也不一定能找到个比这更好的。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

　　“这个......”渴聆将手伸进口袋，犹豫地在里面搅了一阵。

　　“怎么了？”

　　再次伸出手来，掌心里却多了一个破碎的小玩意儿，形态诡异，不可名状，若不是曲面处还镶着一颗精致的小钻，恐怕还真的挺难叫人认出它本为何物。

　　“刚才在路上......不小心......”

　　话还没说完，就见特洛伊一把抓过揣进兜里，又火急火燎地在她手上找了起来。

　　“找什么呢？”不就截成段了吗？没缺胳膊没少腿的，渴聆记得连鞋跟都还好好在上面安着呢。

　　“我要仔细看看，上面有没有你的血或者你的肉。”

　　“血肉？我说，你这安的是什么心，虽说东西是你送的吧，可你这么说也太——”来不及发完整段牢骚，心思突然一动，好吧，这话，果然也就亲媳妇儿听得懂了，“放心吧，我没受伤。”

　　胡诌瞎话学了一大堆，关键时刻，正经话倒不会说了。找机会，她可得帮他好好改改，否则刚一嗓子出去，让别人听了，不明就里的，岂不是明摆着找揍？渴聆可不想因为这事儿，哪天见他青一块紫一块的回来。

　　“没受伤就好。”特洛伊说，终于舍得将眼睛看向别处，“我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就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

　　“身外之物！妈妈咪啊，你有钱？”这家伙，坐了几趟飞机，还真当自己是暴发户了。

　　“这你就说到点上了，我说不定还真是哪个大亨的沧海遗珠呢？”特洛伊说，壕气熏熏，好像渴聆还非抱他大腿不可了，“还不赶快巴结巴结，说不定我明天就能再给你买一个。”

　　买一个？他怎么不说去变一个啊，还真当钱是疯刮来的啊？再说了，这含义，能比的吗？他倒是再捧着它们跟她告白一次啊。

　　“爷阔气，小的承受不起。”

　　或许见自己真的说过了，特洛伊终于收敛了些，清了清嗓子：“我说，你就为这事诅咒自己扫把星啊？”

　　当然不止，还有欣，东西碎了，最心疼的明明是自己，现在却要替她在这担着罪。“还有，艾琪姐。”

　　“怎么，又惹她不高兴了？”特洛伊说，顺手抓住身边的树枝，模样看似惬意得很。

　　“我也得有这机会啊，刚出门，她就晕了。”

　　“晕了！”一声惊愕，树枝连着一大片叶子，活生生都被特洛伊扯了下来。

　　这反应倒是渴聆始料未及的。“可不是，平常看她挺干练，没想到身子骨那么弱，搞得我以后都不敢得罪她了。”

　　“不是，你说她晕了，怎么回事？”

　　“这不刚从她办公室出来吗，才上电梯，她就连人带架子倒在地上了。”渴聆说，“我也纳闷，开始明明都还好好的，怎么说晕就晕。”

　　“那她人呢，现在怎么样？”

　　“120来了，杰克已经陪她去医院了，说有情况会告诉我，可是你看，这么久了都没有消息。”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没有消息并不意味着就不是好消息，这点，渴聆早在当年眉姐的事上就看出来了。

　　却见特洛伊突然掏出手机看了看，转身就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猝不及防，渴聆有些懵。

　　“抱歉，”特洛伊貌似这才反应过来，没走几步，又回到渴聆身边，“导演组那边在催了，我得马上过去，你也先回去吧。”

　　回去？

　　说风就是雨，这演的又是哪一出？可原地呆了五分钟，渴聆愣是没再等到特洛伊回头，解释。直到他走出视线，连最后一次欣赏天边这抹晚霞的机会都没有，就消失在了嘈杂的人群中。许久。

　　兜转了半天，连个晚饭都没捞着，就直接被推回原点。想来，这运气已经不是“背”能形容得了了，根本就是衰神附体。

　　渴聆抖了抖肩，让包滑落，把它换到另一只手上，好减轻长时间对一根骨头的压力。

　　回去的路漫长了些。灯下，影子拉得好长，看着，不是凄清，就是怅惘。在暗黄色的轮廓里站了五分钟，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与其说是徘徊，不如说已经走到头了吧。最可怕的，连路边的野猫都要朝她示威，冲她叫板。

　　呵，还真是世态炎凉。

　　“欣。”渴聆扣着门喊。兜里不是没有钥匙，只是还指望着白天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指望着这个名字能像“芝麻开门”一样灵验，一喊，门就会自动打开。

　　可是，好一会儿了，还是没人为她开门。或许，异想天开这四个字就是专门用来形容她的吧。

　　也是，胶着着，她早该想到，眼下，只不过是又一个幕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