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柏树子》盖于

74、检查

　　来都来了，既然有时间，也原想去跟当年负责眉姐病情的那位主治医生打个招呼问声好，虽然结局叫人惋惜，可毕竟当年，眉姐也受了他不少照顾。可听说那件事以后，那位医生也辞职单干去了，至于他现在的位置，医院里无人可知，就连以前跟他玩得最好的几个医生，也都无从知晓他的下落。

　　“那么隐蔽，不会是被眉姐的过世打击到，没心情见人了吧？”

　　“干我们这行的，承受力哪能那么小？”

　　“也是，每天都得面对生离死别......难道是因为那次手术失败，让他产生了挫败感，所以怀疑自己的专业能力了？”

　　“那还能辞职去单干？你就别瞎猜了，我看医生离开跟那件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刚好碰上合适的，就直接走人了，机会难得嘛，谁会喜欢总在别人手下做事，这年头，个个都削尖了脑袋想当领导......手别动！”

　　“可是我怕疼。”

　　“疼也不能动，万一扎歪了怎么办？”

　　看着包装三两下被扯开，露出里面锋利的针头，渴聆真怀疑这护士是不是借此机会，公报私仇来了。

　　“护士姐姐，我就最后问一句，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我的？”

　　“认你还不容易，”护士说着，用棉签沾了点药水，在渴聆手指尖大面积铺开，“两年前你朋友在动手术的时候，不就是你在手术室门口抓着我的手不放的吗？刚才你在那儿等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

　　妈妈咪啊，都过两年了，她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这得多记仇啊。渴聆不由将手缩了缩，立马又被护士蛮横地抓了回去。

　　“小丫头片子，得使多大的劲儿啊？我回去一看，好嘛，整只手都红了。”将针头迅速扎入又拔出，麻利地将棉签按到渴聆手臂的针孔上，护士又说，“还有陪你来的那个男生，就是当年在病房里打架的那个吧，跟另一个年龄稍微大点的男的？”

　　妈妈咪啊，这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看来因为当时的冲动之举，他们俩已经在这家医院遗臭万年了。想来真是悔不当初。

　　“你们两个是情侣吗？在这里念书的学生？”

　　“马上就要毕业了。”渴聆僵硬地说。

　　“既然这样，我也不便说什么。不过身为过来人，大姐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出门在外，一定要懂得好好保护自己，必要的时候，记得拿起法律武器，别让自己吃亏了。”

　　看来当年特洛伊“血气方刚”的后遗症还不止一点点，连大姐都把他认作是暴力狂了，不知当年目击了整个经过的那个护士，脑洞又得开到什么程度？

　　“我会小心的。”渴聆弱弱地应了一句。好在特洛伊现在不在，否则听了这句话，小心脏还指不定得碎成几片。不过大姐也真是的，也不想想，有这么温文尔雅又眉清目秀的暴力狂吗？“对了大姐，我再问一句......”

　　“不是说刚才是最后一句了？”护士挑眉，锐利的目光对当下的渴聆而言，多少还是有点杀伤力的，“......问吧。”

　　“这肾我捐了，对方是不是就不会有事儿了？”

　　“这得看手术之后的观察期，一般来说，不出现排斥现象，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妈妈咪啊，言下之意就是这肾她捐了，顶不顶用最后还得看老天的旨意了？摸摸肚子，二十几年来，渴聆还是第一次替自己的两个腰子心疼。

　　正想着，特洛伊也从转角处的人群堆里挤了出来。

　　“怎么样，搞定了吗？”

　　说得轻巧，毕竟抽的不是他的血，要剖的不是他肚子，要拿的也不是他肚子里的东西。

　　“搞定了，”渴聆故意拖起长腔，“不过我得事先声明，这手术一结束，我可是连卖肾的资本都没有了，不管结果如何，这辈子，你都至少欠我一部iphone了，可别赖账！”

　　“照你这么说，我还得把你五脏六腑都抵押在这儿，才能欠你一辈子了？”特洛伊不怀好意地说。听得渴聆反胃又一阵心痒。可是，妈妈咪啊，不带这么类比的。

　　一时语塞，半晌，渴聆好容易才憋出句话来：“你敢？”

　　“媳妇儿在上，受小人一吻谢罪。”说着，特洛伊飞速凑上她毫无防备的嘴。

　　冷不丁如此撩拨，渴聆也是小鹿乱撞。“下回......别这样了。”说得没有一丝底气。

　　“看来还不足以抵罪啊。”特洛伊作势就要再将渴聆的头按向自己的脸，马上就被她坚决地闪开了。

　　身旁的窗口中传来冷冷的声音：“两位，没事的话，能到别的地方撒狗粮吗？后面还有耽搁着一批观众呢。”

　　看着的确是，探头的，咂嘴的，坏笑的，流口水的。众目睽睽之下，“抽了那么多血，走，我带你去吃点东西补回来。”特洛伊攘着渴聆就往旁边的座位走去。

　　“说得好听一条龙服务，等得我花儿都谢了。”半推半就着，渴聆不满地说，“有这么对待好心人的吗？”

　　“这不是难得人多，人手又不足，正巧两样都被你赶上了。”特洛伊没心没肺地说。话音刚落，就收到了渴聆赏来的超级无敌大白眼。

　　“等等，你说我过几天就要捐肾，可这会儿了，连你那朋友的脸都没见过，这合适吗？”渴聆说。蓦地，却见特洛伊的行动突然迟缓了些，“......你说过的，他就在这家医院，对吗？”她没有把握地补了一句。

　　特洛伊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不方便？”

　　“也不是。”

　　“这样的话，让我见见吧，不然好好的一大坨肉，被搁在谁身上都不知道，想着也是怪可怕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现在可能已经休息了，这大中午的。”

　　可不是？磨蹭来磨蹭去，都这会儿了。渴聆刚有些退让，那边，特洛伊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你等一下。”特洛伊看了一眼屏幕就往另一头走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

　　“怎么了？”

　　“没什么，学院里的事。”特洛伊说，“对了，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看你朋友。”渴聆说，“不过想想也是，如果他休息了，再去打扰也不太好——”

　　“那就去一下吧。”

　　什么？去？他确定他要说的是这句？渴聆表示怀疑。“这下怎么又答应得那么爽快了？”

　　“不是说可怕吗？我可不想手术动到一半，你的肾突然怕得躲起来了，身上还开着那么大一口子呢，这得多耽误事儿啊？”

　　好血腥的笑话。说好要请客吃饭的，非把渴聆弄得食欲全无。

　　“要不我们先在外面看看，如果他真的休息了，我就不进去打扰了，改日再来看他，你觉得怎么样？”

　　“真的？”

　　这有什么好假的？渴聆无语，又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用得着确认得这么仔细吗？却见特洛伊已经换上了副宠溺的脸孔，分明是渴聆的话正中了他的下怀。

　　可贴心的结果也没让渴聆捞到多少好处。隔着玻璃，病床上侧卧着一个男生，从背影上看，年龄应该跟特洛伊差不多，静静的，一动不动，貌似已经睡着，既然如此，就像渴聆说的，再贸然进去打扰，显然就不是她道德底线内容许做的事了。

　　“拖拉半天，我还以为你在这藏了美女呢，原来是个帅哥。”

　　“只凭背影你都看得出他帅？”

　　“当然，女人的第六感可不是盖的，想当年认识......你干嘛？”却见特洛伊猛地把脸凑上前来，一个拳头的距离，不加粉饰却似精雕细琢过的脸，看得渴聆有点缺氧。

　　“我在想，万一她真是女人，你还会答应得那么爽快吗？”

　　“不可能。”渴聆说。不易察觉，却分明看到一抹异样的情绪从特洛伊眼底流过，转瞬即逝——妈妈咪啊，他不会当真了吧，这就嫌她无情了？“......不过俗话不是说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小姐还想借此机会，多给自己建几座浮屠呢。”

　　“糊涂？”

　　“浮屠，就是——算了，你一个半路出家的，当然不可能领会我们佛学文化的博大精深，”渴聆说，“不过话说回来，你来这儿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半年多一点，怎么就有了个这么铁的哥们儿？”

　　“他是我的同学，一中国留学生，以前是跟我一个宿舍的，感情还不错。”特洛伊说，“真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听他家里人说的时候......欸？我不是跟你提过他吗？”

　　“有吗，什么时候？”

　　“两年前的迎新晚会，后来我还带你去了学院的竹林。”

　　是！林间起舞，水晶鞋，还有特洛伊第一次吐露真情，那晚，渴聆永世难忘。可尽是些甜到掉渣的回忆，那个留学生......他确定他提过？

　　“天地良心，这可不怨我，是你贵人多忘事。”见渴聆仍旧一副痴呆，特洛伊惊呼。

　　“不过你说我的肾放到一男人的肚子里，这合适吗？”渴聆琢磨，“不会手术刚一结束，他就变娘炮了吧？”

　　“还有多少异性之间进行器官移植了呢，照你这么说，这世界岂不是要乱套了？”

　　渴聆知道自己会打心眼里赞同特洛伊的话，只是他太激动，语速太快，一时半会儿，渴聆的脑子还无法将他的每一个字按顺序排列到一块儿。

　　“......你看我们要不要先打住？否则再这么耗下去，估计连午饭也得错过了。”

　　说得有理。连早饭都没吃，就在这一连呆了几个小时，渴聆的肚子已经抗议得不想再抗议了，无奈，这主人就是一丁点儿都感受不到。

　　可跟着这大款男友，渴聆好像也没捞着多少油水。上回是因为特洛伊突发奇想，好好的一顿饕餮盛宴，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就成了惨目忍睹的荤素大杂烩。眼下，这位大哥却又以马上就要手术了，绝对不能在这之前出什么岔子为由，愣是不肯带渴聆去五星级酒店里磋一顿山珍海味，而是就近找了家看着还算整洁的小炒炖罐店，就把渴聆塞了进去。

　　“确定你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吗？”渴聆不满地鄙视了一句。

　　“不傻，但我确定，要不那条项链该怎么解释？”

　　“那说好的‘补一补’呢？我的甲鱼龙虾大闸蟹，山猪牦牛童子鸡呢？为什么我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有小炒，小炒和......小炒？”

　　“放心，手术结束后，我立马通知最好的酒店，给你准备一桌满汉全席，可是这几天，再馋你都必须忍着，吃点清淡有营养的，别让你的腰子负担太重。”

　　“至于这么严谨吗？”貌似落入贼窝，渴聆叫苦不迭，“真是的，有了哥们儿就忘了媳妇儿。”

　　可毕竟已经过了饭点，餐馆里很空，所见范围内并无一样有生气的东西。特洛伊朝店里喊了两句，老板才从柜台后面伸出头来，不满地抬了抬眼皮，似乎觉得这个时间来的人，不是找麻烦的，就是来收费的。

　　“两碗小菜两碗饭，谢谢。”特洛伊说，拉着渴聆径直走向离门口最近的一张椅子。

　　“稍等。”老板闷闷地说，好像并没有把他们当客人，放下手里的一叠钱，整齐地摆进抽屉里，又仔细地锁好后，才拿了两本菜单，慢吞吞地走到特洛伊身旁。

　　在他看来，似乎特洛伊嘴里说的两碗小菜，就确确实实是两碗，绝不可能再多出一碗。所以他没有必要投入热情在这样的小客人身上，再加上面对着一个看上去病怏怏，又清瘦清瘦的女生，就更加确定他们不会给他带来多少财富了。

　　老板漫不经心地托着菜单，连笔都没拿出，貌似觉得只要用脑子就足够把他们需要的食物全部记下来了。可一连几道精细的小菜，正如特洛伊所说，荤素搭配，清淡而有营养，听得老板一阵惊慌，慌忙从裤兜掏出笔，简略地写上暂时还没有忘记的菜名，又跟特洛伊把要求核对了一遍，才灰溜溜地跑进厨房忙活起来。

　　一顿下来，不算特别美味，但足够让渴聆的脑子里分泌出适量的多巴胺了，尤其是最后上来的几道菜，一看就是见过世面，且对食物搭配又讲究的人才能组合出来的。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不该怀疑你的！”渴聆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说，“大隐于市，我就该相信，以你土豪的能力，纵使在这其貌不扬的小店之中，也定然不会亏待了我。”

　　“少滑头，快把嘴擦一擦，去外面等我，我去结账。”特洛伊说，拿起钱包就往柜台走去。

　　可这家伙，特洛伊没走多远，渴聆就发现了被丢在椅子上的，一个一闪一闪的东西。怎么又把手机落下了？多少次了，难道在他看来，这东西就这么不值得在临走时顺手捞一把吗？好在她这个当女朋友的还多留了个心眼，否则半路再发现，拐回来浪费时间不说，在不在都保不准了。

　　可才刚拿到手上，一条不知名的短信就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