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柏树子》盖于

77、特洛伊.布朗

　　借尸还魂？不可能，这太诡异了。

　　死而复生？不会，这同样荒唐。

　　可诡异着，荒唐着，一切又确确实实发生着，否则，那个被经理引领着，带进会议室的是谁？那个成日加班，两次晕倒在办公室里的又是谁？

　　恐惧到痉挛。

　　“特洛伊......布朗。”

　　是啊，貌似从一开始就成为了一种习惯，特洛伊特洛伊的喊了三年，竟也没想过要去问他的全名。

　　“我希望不再瞒着你的，可情况已经一发不可收拾，我说不出口。”周身笼罩着黑影，就连特洛伊本人也变得模糊不清，“那条项链，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发现它其中的秘密，带着它来找我，向我兴师问罪，可是......”

　　她太笨，也太懒。

　　“可是眉姐，她不是......”两年前，历历在目。哀伤，撕心，痛切，眼下，冷飕飕凄厉厉的，渴聆退回秋千上，还是撑着胆子问了一句。

　　“她并没有死，一周后，我就带她回美国了......那只是个局。”

　　局？“可是医生不是说——”

　　对了，因为感染，除了眉姐，那天手术室里只有医生一人，说出感染的是他，让护士走的是他，做手术的是他，最后，说“尽力了”的还是他。护士说，那件事之后，那位医生就离开了，走得果决，从此杳无音讯。

　　“你们，联起手来骗我？”而她，还为无法见到眉姐最后一面，不能听她说出最后一句话遗憾至今，“......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女儿诔》。”

　　“《女儿诔》？”

　　“试了几次都不行，你想放弃，因为你始终不能感同身受。”

　　所以，为了这莫名其妙的“感同身受”，他们就联手策划了这个局？为了这莫名其妙的“感同身受”，她就假死？为了这莫名其妙的“感同身受”，他们无视她的自责？为了这莫名其妙的“感同身受”，他们就忍心让她无能为力，夜夜流泪到天明！

　　的确，面对着眉姐的墓碑，渴聆头一回感同身受了。看着珊妮的难过，最终，她还是再次提起笔，在雪莉姐的帮助下，也不负所托成功了，可是——

　　“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赌局。答案显而易见，海伦说过，一切因此而起。没有这局，她不会站在这里，面对着特洛伊，没有这局，她不会成为特洛伊的女朋友，没有这局，她不会爱上特洛伊，没有这局，他甚至不可能来到这里与她相识！

　　“对不起。”

　　“有用吗？”

　　特洛伊怔怔看向渴聆。

　　“给我说清楚，全部！”

　　这是一场赌局，就像海伦说的，赌注五千万，而渴聆，不过是这场局中，眉姐获胜的唯一筹码。所以，她把她收入麾下，所以，她对她关心有加，所以，她为她倾尽才华，所以，她给了她爱，就像她在这座城市的另一个家......一切都不重要，只要胜过乔伊和简，在与他们的较量中率先三次拔得头筹，得到公司领导的认可，获得歌曲收入专辑的权利。

　　“这样，就能把那五千万收入囊中了......的确不能放弃任何一次机会啊，这样看来，现在还是我小胜一筹了呢。”

　　“渴聆。”

　　“可是你没想到，这时候，她却病了，眼看着你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要付之东流，很幸运，我自投罗网来了，碰巧又成了你们唯一的稻草，所以，你们又开始不折手断来利用我了。”

　　“我不能失去她，夏洛特的死我已经――”

　　“所以你就打算牺牲我了？多伟大的亲情和孝心啊，说出去没人会反驳的。毕竟比起见钱眼开，娶了媳妇忘了娘什么的，你还是到这儿彰显地地道道的传统美德来了。”

　　“没有传统也没有美德，她是我妈，我妈！眼睁睁看着她每天治疗、洗肾、治疗、洗肾，我怎么能让她活得这么痛苦，还要继续痛苦下去？”

　　“痛苦？那我呢？你现在看到的我就是和和气气开开心心了吗？”秋千的摇绳剧烈晃动了一下，渴聆站了起来，“也是，五千万买不了一条命，换一段感情还是绰绰有余的。可是富二代，你难道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你爸爸可是大亨啊，区区五千万就能满足你们的胃口了？”

　　“与钱无关——”

　　“自然，那些钱对你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它只是我们这些平民眼中的天文数字而已。”

　　“我是说，我从没想过用这些钱来衡量我们的感情，我爱你，爱上你之后，就从来没变过。”

　　爱？往日听着是比翼鸟与连理枝的轰烈，而今听来，确是如此低贱。

　　“这句话，还可以把它说得更廉价些吗？”

　　宽广的马路上难得驶过一辆车，一声巨大的轰鸣之后，便也荡然无存，空空的，马路依旧是马路，雨夜也依旧是暗无天日的蔓延。

　　“海伦的事，我承认，可如果不是她，我们现在也不至于这样！”

　　“你还算是个男人吗？竟然把所有责任都归咎于她——”

　　“不能不说！”特洛伊大吼一声，转瞬，便也跌坐到了湿漉漉的水泥地上，“要不是她，要不是她威胁我，我会向你坦白，要不是她死缠烂打，我不会再跟她有瓜葛，要不是她一而再再而三招惹我，我不会做得这么绝，要不是她作死逼我，”迎新晚会的小竹林，国庆假期里的电话，歌剧排练中的暧昧，还有排练休息时，“......现在也不会活得那么惨！”

　　未曾想过，有一天，竟也能从特洛伊的眼中看到凶神恶煞，纯粹的幽深已完全被隐藏，取代的，是恶灵般嗜血未尽的猖狂，与困斗之兽的残喘。

　　“你把她怎么了？”欣说过，海伦过得很痛苦，活得很窘迫，她在求饶！

　　“两年前我就把她弄到美国去了，那女人，还自以为能在那里大红大紫呢！”说罢，特洛伊颇为嘲讽地笑了一声，“一个跟我家族有生意往来的传媒企业高层，帮我骗她签下了一份看似平易近人的合约，如果无法在合约期内履行相应的职责，她就必须担负巨额的违约金。”

　　违约金？上半身僵住，曾几何时，那也是渴聆竭尽全力也无法跨过的一道坎。

　　“可那女人也没傻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才过几个月，她就觉察到不对劲了。那位高层朋友只会按照我的意思，安排她参加一些小通告，小商演之类的活动，完全没有价值可言，要想提升知名度，曝光率什么的，更是想都别想！明白了以后，那女人整天撒泼闹事，可闹了一段时间也想通了，有什么办法呢，合约都签了，白纸黑字，就算死，她也必须把合约上的内容完成了再去！”

　　死？这个字是不是过于血腥过于残忍？虽然从来都没看海伦顺眼过，但对于同学，渴聆从没想过要把这个字加之在她身上。

　　“是她自作孽瞎搅合，朋友那里的确鸡飞狗跳了一阵，可胳膊拧不过大腿，那之后，公司老总大怒，就直接把那女人给雪藏了，不要说通告商演，就是想出去混个眼熟都难。”

　　“可你对她做了那么多，难道她的家里人都不知道吗，没有出手帮一下她吗？”

　　“帮？”特洛伊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这我倒不介意，反正帮了忙，她家族的大半生心血也算白费了。可那个自负的女人，离开时风光无限大言不惭，你觉得她会甘于在她那群亲人面前低三下四，委曲求全，再让所有人都排着队，等着看她的笑话吗？”

　　不会。凭海伦的性格，不用特洛伊说，渴聆也想得到。

　　“捧得越高摔得越惨。现在在那里，她唯一能求的就只有我了，只有我能帮她，也只有我可以救她。”

　　“那你为什么不救？”这句话，渴聆几乎没经过大脑。

　　“救？”又是极其轻蔑的一声，“救她，放她回来，给她机会恩将仇报？让她向我反击？像当年妈妈住院时一样，找人打听你，跟踪你？还是再让她勾结三贱客藐视你，捉弄你？”

　　“不要把我扯上——”

　　“不可能的！自从两年前的国庆，你告诉我那女人已经对你采取了实际行动，她就应该想到会有这天。如果她后来懂的收敛，我或许还不会做得这么绝。可那家伙，成天在我背后搞些阴的，捅我篓子，还不知悔改串通上了你宿舍的那三个女人，得到这种结果，你能说不是她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吗？渴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替你报仇，你难道不觉得感动吗？那女人，得罪了你，她就已经犯了这辈子最不可饶恕的罪过，难道你现在还要反过来替她觉得惋惜？”

　　惋惜，渴聆自然不会，可也从没想过要做的这么绝。

　　“好，就算是你说的，为了报仇和不可饶恕的罪过，那欣呢，她又犯了什么错？”声讨着，揣度着，多么严重的错误，连渴聆都不敢相信，面对着那些“铁证如山”，当时，她居然信以为真了，“荷花池边所谓的‘表白’，还有那张所谓的‘情书’，都是你导演的戏码吧？”

　　雨点逐渐小了些。前方不远处传来紧急刹车的声音，光线透亮，不久，又消失在了远方。

　　特洛伊从地上爬起，颓废又狼狈，唯一清澈的，眼神中的恶意，也只是稍稍衰退了些。

　　一定难以启齿，渴聆知道，但又如何，她只想了解真相，让自己清楚地明白，她真的错了，无论世道多么艰难，至少还有那个朋友。只是这唯一的朋友，现如今，也被她狠心辜负了。

　　“她是唯一看清的，发现了我的那些勾当，那天就是来找我挑明的。至于那张纸，是那天中午去你家里吃饭时，在你卧室的柜子底下看到的。”

　　“就被你作为最致命的证据保存了？”怪不得，怪不得欣说两年前搬家的时候，它就已经不见了，而那张纸上的内容都早已是‘曾经’，时隔两年的‘曾经’，“可......我们不是朋友吗，欣那么为我，那么为大家，为什么你还要害她？”

　　“错就错在她发现的太不是时候了。”特洛伊说，目光愈加猖獗。

　　“不是时候？”

　　“如果你信了她的话，就会看清我，恨透我，然后离开我，也就不会为我做接下来的所有事了吧？”验血，检查，换肾，“就像现在这样，我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这样的话，妈妈怎么办？”

　　“所以，为了达到你的目的，你就真的一点退路都不给我留下了？看我难过，看我每天为了欣的事失魂落魄，嘴上安慰着，其实你心里是一点歉意都没有的对吧？继续着你的离间，继续着你的挑拨，直到我们彻底断绝，就遂了你的意！”

　　“如果你们的感情真的那么坚定，如果你真的对她百分百有信心，又怎么会三言两语就被我挑拨？”

　　这句话，质问到心坎，一时间，渴聆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可靠的，欣对你其实也没那么重要的对吧？”特洛伊说，嘲讽之外是凶光的残余，“否则你也不会一再经不起我的挑拨，就像当初刚到这所学校的时候，我告诉你，是欣没遵守你们之间的约定，把你和公司，还有眉姐的事统统告诉了我......就像现在这样，那时你不是也信了？”

　　的确，她信了，纵使时隔两年，那天在披萨店里的一切依旧清晰如昨，那一瞬间，对特洛伊的惊愕，与对欣的反感。

　　“多亏了你的信任，否则这出戏，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演——”

　　“闭嘴！”

　　一个巴掌，手心火辣辣的，可比起手心，五脏六腑纠结到一块儿，更是钻心的疼。

　　为什么一切不能重来？为什么时光不能倒流？就算吵架，就算闹掰，也要为了更值得想念的事，而不是虚假的人，虚构的事，至少，不该是眼前的这个人渣，金絮其外，败絮其中。

　　沉寂的片刻，连自然界的声音都消失了踪迹，却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了些许动响，一步步，一声声，由远及近。

　　已是午夜，还会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