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9、两个逃兵 ...

  •   真相败露,按乔伊的话说,就是赌局自动作废。

      可作废了又怎样?造成的恶果已经各自承受,无论她,他,还是她。

      昨天在新专辑的签售会上遇到珊妮,她告诉渴聆,眉姐的情况不容乐观。但到目前为止,都没接到他们母子俩的电话。就像眉姐说的,不勉强,她在坚持,或许也在逼迫特洛伊克制。

      可是,眉姐?那丫头又是何时改的口,竟能喊得如此自然,甚至听不出哪怕一点的不甘。不过想想也是,眉姐如何?艾琪又如何?对珊妮而言,甘与不甘,反正也只是称呼上的区别而已,并无任何实质意义。

      那渴聆自己呢,又是否已经做出决定?

      答案显然还不是那么肯定,否则,她不会不想回家,怕失落,怕迷茫,也不会不想买醉,仿佛五脏六腑还在时刻为了某人准备。

      江上的风依旧吹得徐徐,多少天了,就在这儿看着夕阳在江面上泛起波澜,等待落日的余晖缓冲时光,是去是留,难舍难断。

      该是进行下一个步骤的时候了,该沿着江畔归返,让江风吹得脑袋沉重些,再沉重些,这样,便能趁着星月当空入眠,趁着夜深人静放逐思想。

      可是多久了,自从那个身影被夕阳投至身侧,原以为又是一个生命的过客,却默默的,一动不动,直到渴聆改变想法,不得不将它纳入今天的“意料之外”。

      店长。毫无疑问是他。两年前,差不多也是在这个地方,他找到了渴聆,并劝服了她。可如今,已经不是感情支配全局的情况,没有亏欠,没有愧对,所以,再搬出唯一来对她语重心长,显然并不是明智之举。

      “别说了,没用的,您走吧。”渴聆说,并不想回头触碰到店长失落的眼神。

      毫无预兆地,却从身后传来了一个与她预期中截然不同的音色:“真的是这样吗?”

      声音有些年岁,却依旧清晰干净,最重要的,那语气中不容置疑的霸气,是打从相识起,就叫渴聆敬畏三分,却也十分怀念的。

      “雪莉姐!”回头的瞬间,惊讶大于一切,但很快,她的突然出现便也成为了眼下的理所当然,“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果然,与珊妮告诉她消息的时间一模一样,医生已经为眉姐进行了又一次手术,但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在短暂地延长她与死神之间的距离罢了,杯水车薪。

      “如果您是来——”

      “听说你没参加学院的毕业晚会和典礼?”毫无头绪的一句,亦与渴聆预想中的回答截然不同,“为什么?”

      “有些原因,”愣了愣神,渴聆说,“您是不会理解的。”

      “如果我说我足够理解了呢?”

      渴聆愕然,就见雪莉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一张扑克牌大小的纸片放到了她面前。

      照片?

      “仔细看看。”

      黯淡的陈色,看来已经被压在某处,许久没有触碰过了,边角处还被虫子蛀得破旧不堪。照片看样子是在某次比赛后拍下的,上面的人不多,却都手持奖杯,喜笑吟吟,以获奖者为中心的——

      “这个人......”似乎在哪见过。从照片本身来看,已经拍摄得有些年代,按理来说,渴聆不该认识,可是这女人,她的笑脸,慈眉善目,又分明是渴聆记忆中存在过的,某个人的年轻时代......“王教授!”怎么会是她?

      “认出来了?”

      “您怎么会有她的照片?”

      “因为这张照片里,也有我。”

      渴聆僵住,眼见雪莉把手伸上面颊,将刘海掀开,并从额角处逐渐现出了一个爱心形的胎记。

      “知道我今天是以什么身份来的吗?”蓦地,雪莉又说,没再将刘海放下,就让它这样,暴露着,揭示着。

      资深音乐人,本杰明的助理,眉姐的战略合作伙伴,特洛伊的说客,不过此番又是什么操作?渴聆不作声,只是凭着那个胎记深深刺激着她脑海中的某根神经。

      “和你一样,毕业典礼的逃兵。”

      “逃兵?”

      “和你一样,因为一些私人恩怨,缺席了那场典礼。”

      这么说来,曾几何时,好像还确实听人这么说起过。可不想露面,完全是渴聆心情跌到谷底,顺带着,逃避了两个不想见和不敢见的人......那记忆中的那个人呢?又是为了什么?

      “还想不起来吗?”雪莉说,细眯的眼睛倒是像极了一只扑食的老猫,“在这里。”说着,雪莉直接将手指中了照片中的一个女孩。

      一样高挑,一样清瘦,一样长发垂肩,一样心形胎记,唯一不同的,岁月早已在这几经保养的脸颊上刻下了过往,当年溜光的前额,也已被轻薄的刘海所取代,不太协调,却还是被主人倔强地,任性地盖在了额上。

      “这胎记,可以说是我浑身上下最特别的一处了吧,那之后,我就换了发型,用刘海把它遮掉了。可就像一块陈年的污渍,就算我换了眼神,换了口吻,换了表情,它还是时时提醒着我,当年是多么的乖巧,任人宰割,傻到牢牢被别人控制着命运,每天却还把笑送给那个操纵者。”

      “学姐!”不知哪来的冒失,竟会突然从嘴巴里溜出这一声,可尴尬了片刻,“您就是王教授的第一位研究生学姐吧。”

      乖乖女,那块有形的胎记,没错,印象中,是这么说的。

      雪莉霎时松懈的表情同样肯定了她的答案。“这张照片,是特洛伊找王教授要的,说实话,看到它的时候,我也没比你镇定多少。”

      “特洛伊?”

      “你们不是情侣吗?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雪莉说,丝毫没有避讳两人当下的关系,“那孩子早就注意到了,说是有一次在琴房搬钢琴的时候,看到了我当年留在墙壁上的签名......有这回事吗?我也不记得了,反正那小子就是这么说的,才找到教授,向她打听了我。”她说,“说实话,要不是特洛伊把照片放到我面前,我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发现呢,还以为当年该烧的烧,该扔的也都扔了,真没想到,居然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可是为什么?您当年不是老教授的得意门生吗?老教授那么欣赏你,器重你。你怎么能这样对她?”感情的船,怎么可以说翻就翻?

      “这样对他?恩将酬报?过河拆桥?的确,你们应该这样认为。可事实就果真如此了吗?”毕竟时过境迁,话,理应说得平淡,可禁不住,尾音的上扬仍旧惊起了波澜,是一掬血,一抹伤,和,被硬生掩藏着,那段不为人所知的过往。“知道学校每年都有个保留节目吧,临近毕业的前辈,要为新来的学弟学妹开一场交流音乐会。”

      “是的,不过不像您说的,音乐会已经好久没有举办,只是又在我们这届死灰复燃了而已。”渴聆说。又何妨?明知没什么意义,她却还是不屈不挠,将它们完整陈述了出来。

      “也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这个人才过剩的年代,”雪莉说,“不像当年的我们,只有在音乐会上出彩,才有资格留校任教。这句话现在对你们来说,或许没多大吸引力,可在当年,可是妥妥的好差事啊!就算不能做导师,能混个辅导员当当,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因为这样,你不用再去求爹爹告奶奶,不用去招别人的白眼,抱别人的大腿,更不用担心未来。往白了说,就是给你的后半生提供了最大的福利。”

      听上去的确诱人。怪不得时至今日,三贱客不惜背上背信弃义的骂名,也要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可惜台上争宠台下斗法,花拳绣腿终也难敌洁蔻一朝的行云流水,除了在毕业前让三贱客的团体成员各自单飞了外,本次音乐会,那三个人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那时候的我,这么信,也这么做了,可以说,基本上就是抱着明日之师的想法上的台吧,可那个明日之师,最终还是成了某二代的囊中之物。”

      某二代?说得如此隐晦,叫渴聆也难以分辨这是院里的哪号大神级人物。

      “不过再怎么霸气,学生当中也是有明眼的吧,我听说了,还来不及祸害你们这届,那家伙就已经自动请辞了。”

      听着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不过,“你说的这些,跟王教授有什么关系?”

      “怎么,听不明白?”雪莉说,语气毫不亚于那晚眉姐说她“天真”的时候。“该收的收,该留的也都内定好了,二代家里早就跟教授打过招呼,那次的音乐会,不该留的一个没落下,就算我的存在,也只是保证了当天演出的完整性和戏剧性罢了!”如此颓废的一句,恐怕也是第一次从这骄傲的人口中说出,“怎么样?我说我足够了解了吧,你现在的心情。春风得意那么久,到头来才发现,所有的一切,不过是给别人作的嫁衣裳。”

      可不是?何等嘲讽?何等可笑?“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帮着那对母子,做他们的帮凶?”

      “的确,他们当年向我坦白的时候,我确实抗拒了一下,”也只是一下,渴聆知道,“但后来,我逐渐从你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看到了我从前也是这样,一步步沦为屈从于现实的牺牲品的。这几十年来,我一直都在想,那个改变了我一生的人,那个颠覆了我人生观,让我的世界轰然倒塌的人,这些被所有人视为‘高人’的人,他们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欺骗,去辜负那些以她们为信仰,一直崇敬着,将她们视为圣者的人的。”

      不疯魔不成活,“所以,你就将他们赋予你的一切,一成不变地加之在了我的身上?”

      “这世界不正是这样运转着的吗?每天一成不变地轮回,从日出到日落,又由日落到日出,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说来的确如此,可是,“难道你就看不到生命的消亡与诞生了吗?万事万物,每天都在新生,还有这花、这草,都是过去从未有过的,难道,这就不是一种改变了吗?”

      “可有趣的是,就连生往义灭,都是千百万年亘古不变的定律。”

      亘古不变。所以,在她看来,所有终将演化成为这“亘古”中的人,都必须随波逐流?至少不该抗拒,都理应接受来自她的审判,她的制裁?

      “为什么,到现在你都不肯原谅?”

      “原谅?”雪莉嘴角一挑,“谈何容易!当年若不是他,我就不用只身去异国他乡闯荡,有了上顿没下顿,处处无家处处家,那种日子,你可以想象吗?要不是她,或许今天,坐在她那个位置上的,就会是我了。”

      “可你现在不是已经得到更加荣耀的一生了吗?”比起三尺讲堂,一个更高更广,更受全世界人瞩目敬仰的位置。

      “的确,还得感谢她,让我看清了这个世界,一个真实而完整的世界,并不是只有美好,拜她所赐,我不是带着蒙昧走上这个社会的。同样的起跑线上,我比别人拥有了更多辨别是非善恶黑白的能力。我咬着牙,告别了二十几年自以为是真实而美丽的世界,扛着枷锁,拷着铁链,才终于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一个可以俯看她的位置……”

      这种说法没错,只是听着太过刻薄。

      “或许,我也该让她知道,那个当年被他掌控于鼓掌间的学生,现在也已经有能力掌控她的世界了。我应该站到她面前,让她恐惧,让她无助,就像当年的我一样,我应该让她知道,自己曾经犯下的,是多么可怕的错误,是比这辈子任何一次都严重而不该犯的。”

      这辈子任何一次?真的,非得怀恨至此?

      可是,“教授已经悔过了,”这是渴聆这四年间亲眼看到的,“她没有抹掉你的名字,粘好了你的照片,在她心里,你并没有离开,她的周围依旧是你的监督与审视,这几十年来,她都是带着对你的爱和忏悔来对待每一届学生的。她忏悔,用余下的生命洗刷过错,把所有学生都当成你,悉心的爱护,虔诚的指导,给予他们最多的慈悲与怜悯——”

      “所以他们不会成为下一个我,不会抱着我的仇恨,当然,也不会拥有我的骄傲......你说,这究竟是一种幸福还是不幸?”

      不幸吧,“可生命又何曾完整过,即便是圣人,也同时拥有着一颗自我而普度的心。”

      “既然如此,他们又何德何能得到这样的美誉?”这句话,无疑是多年的累积。

      “因为他们总能及时醒悟,自愿将自我隐藏起来,而普度众生,这是他们对生命的诠释,只愿向世人展现更多的美好,就像太阳,灼烧自己,而普照世界。”

      “你说得太宽泛,也太过理想。”雪莉轻笑一声,半个身子倚近了江畔,凭栏望,“大错已铸,无可挽回,这辈子,我们谁都回不去了。”

      “是非功过自会由后人判,并不是你我二人就能说得算的不是?可一念之间的错,教授已经用他的整个后半生来弥补了,难道这还不够吗,你呢,又怎么忍心用一辈子,去怀恨一个功绩远大于过失的老人?”

      态度强硬了些,但丝毫没有指责的意思。半晌,却只见雪莉呆望着远方,说不清是深思还是冥想,又或许,只是想让混乱的大脑能得空休息一下吧,渴聆也从不认为自己的话能对这样一位论身份、论地位,都远在她之上的人有多大影响,直到轮船驶过,再度消失在天际。

      “寄希望于眉吧,”似梦初觉,“如果她还有这机会。假使多年后的她也能成为你口中的那样,希望你还能保持现在的态度......救救她,拜托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