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孽》小清椒

15、伤疤

　　重新回到大宸开始，柳续直觉麻烦就没有消停过，一会儿落得个皮开肉绽，等身上好了，又开始各种头疼，针扎似的，连带着反应和思维都比正常状态迟钝了大半。

　　他这一路都在沉浸在老侄子和小殿下幼稚的争吵中，两位小崽子应是上辈子结了仇，天生不丁对，十天中有八天要见面咬。若在以往，这些小孩打架的事情他压根不会去看一眼，更别说像这样认认真真去思考谁对谁错，然后从中得出个前因后果来。
　　柳续发现到自己居然在下意识地向别人学习如何表达情绪。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热浪，柳续蓦地回头，看见颐渊右手呈紧握的姿势，停在了离自己不远处，他指尖的缝隙里有本命离火正嗞啦啦地往外面烧。

　　柳续警惕地后退一步，转过身来负手而立，面上却依旧保持淡笑：“这是？”

　　“大将军，就算你身边有个无比厉害的我，但在这个地方也别太大意啊。”颐渊也笑嘻嘻地答道，“诺，你自己看吧。”
　　他边说边将手伸去柳续眼前，还不忘提醒：“你别碰，我来就好，免得出事。”

　　只见颐渊掌心有一团黑物，指甲片大小，团状，看不出眼鼻，沙子般地游离在火心，这黑物似是活物，对此窘境害怕不已，正在不停地撞击着周围试图逃脱，颐渊目光一暗，五指不怀好意地微紧，掌心火收拢后，它便更加吃力地上蹿下跳起来，圆滚滚的模样被压扁，看上去颇为狼狈。

　　柳续凝神：“可知是从何而来？”
　　“从那两位死掉的村民身上滚出来的，粘在你的衣袖上跟了你一路。”颐渊用大拇指和食指去掐这黑东西，轻而易举地掐出来个葫芦模样，“我本想着留着会不会有点用，可刚刚它却突然跳了起来往你脖子上飞，这就怪不得我不讲道理了……别说，还挺好玩的。”

　　柳续：“……”
　　他怎么什么都能玩。

　　不过话说回来，从死者身上跟来，有袭击人的欲望，畏惧离火，颜色近黑，形如流沙，等等迹象也算是将他们的猜测有理有据地证实了——鸡宝村出事后，有部分黑沙遗漏进了城内小镇，并隐藏在空气中。

　　人族对黑沙的理解少之又少，直到目前，唯一得到过确认的，也只是人身处在黑沙中，会死。
　　那些村民是最普通不过的人族，也不似那些术士，会用咒文防身，在这些境外之物面前，他们就好比菜板上待宰的鱼，毫无反抗之力。

　　可黑沙终究是死物，就好比刀子虽然能杀人，但是静静待在一边的刀子肯定不会主动跳起来去杀人，而村民们之所以会死于黑沙，这恐怕是因为黑沙身后另有其“人”。

　　柳续在心底叹了口气，这已经是他在短短两个时辰内第二次想到异族了，可按理来讲，异族应该在一百年前便被彻底灭族。
　　死是肯定都死了，他亲自动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断的气，没有人会比他更有话语权，铁定翻不出花样来，但关乎到神秘莫测和黑沙，以及在九州大陆上天生五感处于优势的异族，谁敢保证他们的“死”，会和人族对“死”的定义相同呢？

　　想到这里，柳续露出了一点后怕的惊恐之色，像是有些做贼心虚，不过恍然即逝。

　　颐渊玩得不亦乐乎，抓着那流沙又是捏团又是拉条，完全没注意到柳续的思绪已经延展了出去。他赶在这小黑团彻底发火之前压上另一只手，“啪”地一声，将它拍扁在手心里，不一会儿，双手之间就冒出了一小缕黑烟，流沙消失，颐渊的眼神也突然沉淀了下来，他格外小心地看了看黑沙的方向，心底蔓延上一股不明来历的忌惮。
　　他嘴上不说，但身体却明确地感受到，越靠近黑沙，后背上那对还不足巴掌大的翅膀就越滚烫，像是要冲破衣料伸展出来。

　　柳续被飘来的黑烟呛咳几声，声音有些嘶哑的问道：“不是说留着有用吗？”

　　“再有用的东西，要是对你起了歹心，都是要灭掉的。”颐渊拍拍手，脚尖用力，一跃而上至城墙的最边缘地带，“将军，这最后一道墙建比其余两座低一些，一起来看看吧。”

　　高处的风景凌冽，没有鸿雁和万里云，黑灰色的天空一眼望不到边。
　　自开天辟地以来，人族和异族的先天条件便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在一片土地上和谐共处，必须分开而居，城墙更是将境外境内的界限划分得分明，纵观这世间万物，唯一能同时人族和异族的东西，大抵就是头顶这片苍穹了。

　　柳续站在颐渊身后不远处，这是一个相当讲究的距离，说话能听清，但却没法伸手触及。他拢了拢身上的衣物，试图把胸口为数不多的温热挽留住，抬眼看了看无边无际的黑沙，然后侧过头：“对我起歹心？小殿下最近对臣的关心恐怕有点过了。”

　　柳续不太喜欢突如其来的热情，细水长流和寡淡才是他的本色，如果那些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出现，他便一概归于对方是在笑里藏刀，不怀好心。
　　“是有点过了。”颐渊道，“哎，没办法啊大将军，我实话交代吧，本人从小就有点好色，而你的长相正好对我胃口，这是本能地想关心你啊。”

　　柳续被他的直截了当听得一愣，差点找不回正常思维，嘘咳一声后，言归正题，“小殿下的里火能烧退黑沙，那边劳驾您去看看，臣在这里守着。”
　　这次，他的声音少了平常的几分慢条斯理和游刃有余，多了几丝焦虑。

　　柳续说罢便勾了勾手指，一根三指宽的藤条顺着颐渊的腿缠绕上了腰，过程极其温柔，像是护着一个稀释珍宝：“若遇上什么意外，臣就用这个带您上来，放心，不会断的。”

　　他们二人，一人属于百年前光靠名声都能吓退一干异族的大人物，一人属于绝非普通人族，放火烧山不在话下的皇族秘密，强强联手，自是没有什么好畏惧的。

　　至于接来下——
　　异族是一种十分注重集体团结的种族，相比人族的智慧，他们更加擅长的是蛮力和血腥，靠着天生的天赋代代相传，因此缺点也格外显而易见，就是不爱动脑子，没有什么心眼和权谋，曾经因此在柳续的手上吃过大亏。

　　以往九州混战，少不了相互中招的时候，人族擅用咒文，异族便是五感天生具有的咒术，若是想要阻断异族施加在人身上的咒术，情况紧急下，一般会采取两个措施：第一，将中咒者隔断开来，以防咒术在人群中蔓延，带来更多的麻烦；第二，隔断异族的操控，或者直接杀掉施咒的异族，杜绝掉其余力量的流入。

　　毫无疑问，谢锦城等人接管了前个任务，而柳续和颐渊负责检查黑沙是否随着最后一道城门的落下彻底隔绝干净，免得好不容易清理了小镇的黑沙，却发现根本没有堵住入口，白忙活一场。
　　检查倒不是什么难事，唯一的麻烦就是鸡宝村地方大，若挨着挨着逐一查看，相当耗费时间。

　　颐渊往前垮了一步，半个身子都吊在了墙外，他用手端下巴盯了好一会儿，最后“啊”了一声，砸吧道：“果然好大，看着就累。”

　　“若累了就换人。”柳续言简意赅，声音又恢复了那毫无波澜的模样，“趁那边还没出意外，我们快开始吧。”

　　颐渊却不干了：“不行！这东西这么危险，怎么能让将军涉险呢？”
　　柳续：“……”
　　他那废料脑子又在想什么？

　　颐渊起身站稳，把手伸进衣兜里摸了摸：“不生气不生气，我有别的好办法，头扭过来，看好了！”
　　从这个角度看去，颐渊下颚的线条格外分明，随着话音的落下，一枚暗扣从他手中飞出，暗扣卷起大片离火滚进了浓厚的黑沙中，然后，同一时刻，一大片贴着墙面的黑沙竟然燃烧了起来！

　　柳续倒是有些惊愕，他原以颐渊只会画点火圈或者把凝出火球砸人，却没料到他还能借用外物引燃，对离火的操纵能达到如此地步。

　　火海犹如浪潮缓缓地移动着，但只要离火离开，就会有黑沙重新覆盖上来。

　　“这样检查的效率会快很多，也不会漏掉什么，我们等着就好了。”颐渊满意地望了望，稍后就换了脸，像个小孩似的故意蹑回柳续身边，“厉不厉害？聪不聪明？好不好看？”
　　“不错。”柳续先脸不红心不跳地表扬了他，满足这家伙的虚荣心，然后问道，“小殿下曾经有过老师教导吗？”
　　颐渊当机立断地回答了没有。

　　柳续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然后心想，撒谎。
　　这家伙虽然天赋异禀，但绝不能自学成才。

　　小殿下和自己一样，一边相互结伴，一边相互提防。

　　炽白离火的温度很高，让高空都失去了应有的寒冷，在经过脚边的时候有泛金色的火星嗞嗞啦啦往外蹿，场面颇为壮观。
　　一颗不听话的火星连续蹦跶了两次，跳到了柳续的面前，忽然炸开！

　　之前手心被灼烧的疼痛还没散去，柳续自然是对它留有本能的畏惧，下意识地僵着身子往后退了一步，试图躲开，却因为人在城墙边缘，一不小心便猛地踩空。
　　颐渊眼疾手快地跨出一步拉住人，万幸自己方才不要脸地凑了过来，同时，柳续也操纵着一根藤蔓刺进墙壁内以便稳住身形，一上一下，两人的距离被猛地拉进，颐渊的呼吸几乎喷在了柳续的脸上：“不是说了小心吗？怎么又给烫着了！”

　　“一次意外而已。”
　　颐渊火了，拽住他紧握的手指就往外搬开，露出手心上的那一道暗色小口：“撒谎！明明刚才也被烫着了，不要以为我没看见！”
　　柳续不知道这家伙又要玩什么新花样，干脆不说话了，皱着眉头看着他。

　　颐渊的话起了个头，接下里就像是失控了一般，下意识地往外冒：“除非我自愿，这火应是不烧人族的，就算有特例……我他娘的，你这伤口怎么这么大！我还以为只有一小点！”
　　“王八蛋，为什么不和我说，白糟蹋了这么好看的手，现在还痛不痛？忍着点，待会儿回去必须上药！”

　　“你是不是真以为自己死不了，靠着两根藤蔓就能包治百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