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孽》小清椒

18、影子

　　表面上，颐渊十分好相处，身处高位却基本不端架子，偶有的霸道强势也在正常范围内，性格属于和稀泥一类的圆滑能手，对于名声，他不介意外界对他的评价是好是坏，是聪明还是愚笨，只要不妨碍到自身实际利益，都可以由得他们去，自己该怎么玩就怎么玩，可谓是毫无“底线”。
　　他不是第一次在柳续面前嘴贫，大多数时候，柳续要么是选择无视，要么就是有谭泽雯来负责和他吵架。

　　但这一次似乎不太一样。

　　“将军，你得想好了。”颐渊握紧他的手腕，身体往前倾，这个动作在外人看来只是普通的闹别扭，但压低的声音却暴露了此时双方的僵持局势，不似以往那样玩嘴皮子，“你若坚持推开我，我就再不会跟着你了。没错，我承认，我是对你有其他的想法，但在这群人当中，你也只敢信我，不是吗？”
　　柳续：“……”
　　还真是。

　　百年后的阿雯太陌生了，模样和记忆之中有着千差万别，柳续一时间还有些无法接受，至于其他的人……只能分为两类，普通百姓，皇帝的手下，无论哪一方，他都不可能剖心掏腹。

　　反倒是这位亲王殿下，身世成谜不说，虽然第一看看去傻乎乎的，但实则在诸多事情上心如明镜，看似和所有人都走得很近，但却精准把控了“近”和“深交”之间的平衡，是难得一见的外热内冷。

　　事先准备好的咒文已经快用尽了，谢锦城被抓回来画咒文，他从一堆空白黄符中又探出伸出脖子，满脸好奇：“他俩又是咋了？吵架了？吵架不好啊！”
　　“你不懂。”许衡站在谢锦城的身边，他看了一眼止字符那边，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反方向走开，“里面没我们的事了，现在去汇合谭大人收拾残局，走。”

　　谢锦城抱起剩下的黄符，有些舍不得地左顾右盼了一阵，最后还是跟上许衡，气鼓鼓地说道：“你不说我怎么懂！”

　　另一边，柳续的眼神暗了下来，冷声道：“你刚刚说什么？”
　　颐渊：“再问多少次也是一个样，将军，我要和你一起。”

　　就在这时，几根已经探入黑沙内的藤蔓插\进地底下，它们疯狂地汲取着土壤里的水分开始生长，不出半刻便长成了一颗大树的模样，枝丫顶着止字符，尚在咒文外的一端分成三股，环绕着缠上柳续空出来那只的手臂，衣料贴着皮肤摩擦出“嗦嗦”的声音，显然是在提示准备就绪。
　　柳续没空瞎搬了。

　　见状，颐渊也立马在藤蔓上搭上一只手，藤蔓感受到了旁人的气息，竟然不排斥，还同样分出三股缠在他的手臂上。

　　柳续终于忍无可忍，骂道：“我不想管你说的话，滚回去！”
　　“晚了，都绕在一起了。”颐渊说，“我现在想滚也没办法。”
　　下一刻，黑沙内有强烈的气流冲了出来，卷得柳续没有束起的长发翻飞，藤蔓带着他们往里扯，两人的双脚同时离地！

　　止字符在他们完全进入后又迅速封口，看不出一丝缝隙。

　　小镇广场上，四周空无一人，该撤的撤了，该跑的也跑了，天色雾蒙蒙的，只有几缕咒文飘在半空中，缓缓地运转者。
　　吵闹声戛然而止。

　　而黑沙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广场本该是一片平地，连一个凹陷的土坑都没有，却在进入的那一瞬间，有种一脚踏空的感觉袭来，如同梦魇中坠落山崖的迷路者，余韵久绝。柳续心里的气在外面没出干净，转眼又遇上这种事，已经脑上加脑，这时，一簇火苗撺到了身边，差点点燃发梢，柳续看也没看，直接抬脚朝火源踹了过去。

　　颐渊的目的达成，十分懂得事后卖乖，闷声挨了这一脚，方才的强\硬气势也被踹没了，变回了毛头小子，说道：“慢着！将军，手！手还捆着！”

　　柳续倒是不在意手，只想再给他一脚。
　　但此时不是其内讧的时候，他抓紧藤蔓，用力一荡，带着颐渊在空中横翻转了个圈，缓解下坠力，稳稳当当地脚尖着地，落在了地上。颐渊看见尸体毫无感觉，哪怕黑沙也没有畏惧，但就是经不起转圈，腹中强烈抗议，仿佛要把三天之内的吃食全要倒出来，站不稳，上半身一歪挂去了柳续肩上：“别转，晕，想吐……”

　　“你自找的。”柳续皱着眉头侧头看着他。
　　亲王殿下长得精致，鼻梁高挺，眼泛桃花，皮肤上没有一丝疤痕，火光也是很纯净的炽白色，一看就是没有经历过乱世纠纷，金贵一点也理所应当。

　　柳续就这样多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心软了，叹出一口气，“我不动，你靠着缓缓吧。”

　　从外往里看，这里的黑沙莫过于一个普通人家的院子大小，但从里面看来却不是这么一回事，柳续让自己的意识连上藤蔓，并让它们的枝丫延伸去了每一个角落，他感觉到这黑沙内部简直大得离谱，宛如一个朝地下割裂出来的新空间。
　　窸窸窣窣的沙子离已经没多少还活着的人族了，哪怕是能勉强喘气的，救了出去，也活不过十天——因为他们的身体已经完全烂掉了。

　　柳续继续把神识继续往周围探去，想要找到那团消失不见的黑影，与此同时，他心里也一阵唏嘘，之前谭泽雯和颐渊就因为这件事吵过架，颐渊觉得小皇帝心思的偏激，绝对不会这么容易放过村民，肯定多多少少地留有些后手，而谭泽雯只认为会得过且过。
　　然后“后手”就来了。

　　是否真的和小皇帝有关暂且不论，老侄子活了这么久，心眼依旧简单得吓人，说不出是可笑还是可惜。

　　好半响，颐渊才缓过一口气来，他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腕上缠了一个嫩藤芽，嫩芽冰冰凉凉的，看着格外小巧温柔，上面的绿叶子碰在皮肤上有些痒，另一端连着一只旧青色衣袖下苍白纤细的手。

　　“这嫩芽不会妨碍走动，还能让我们随时清楚对方的位置。”柳续正闭着眼睛，但能透过藤蔓知道颐渊的疑惑，便在他发问之前先回答了，“怕你在黑沙里走丢了。”
　　颐渊砸吧道：“哦？红线吗？”

　　柳续：“……”

　　话音被包裹在这里面传不出去，被沙壁撞上，又弹了回来，有点像一个人重复两次话，听上去格外傻，颐渊意识到了这一点，挠挠脑袋站稳身体，识相地在柳续的强压气场下闭嘴不说废话了，他挥手遣开离火，将光亮扩散，往四周打量了一圈，看到了横陈遍地的尸体。
　　人族弱小，在黑沙内没发活命，这是无可争议的。

　　“将军，我能问你两个问题吗？”最后还是没憋住。
　　柳续：“嗯。”

　　“就那个，我吧，我之前在城外黑沙里遇见了一些东西，和你，呃……”话说到一半，颐渊突然有些组织不上语言了，他觉得自己没有表达出想要的意思，抹了把脸重新说道，“总而言之，我当时应该是遇见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等办完事出去后再给你说吧，方才是我说话太冲了，没有要挟你的意思，抱歉，但有一说一，下次你别送死了行吗？”

　　前面一堆听着还行，但后面一句就不对了，柳续差点没能憋住表情，疑惑地问：“送死？”
　　颐渊：“是啊，你是没看见你自己那样子，才从鸡宝村回来的时候那脸色跟死人差不多，站都站不起来，你明明知道黑沙是要命的东西，还要自己往里闯，我说我放火陪你，你倒好，还踹我，哎，这世界上也就只我能对你这么好了！”
　　……这家伙又在酝酿什么幺蛾子？

　　柳续听得头疼，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给了他错误的暗示，导致这小殿下一天到晚都在想些歪七八糟的东西。
　　“你误会了，黑沙对我来讲并没有危险。”柳续说道，“时间紧凑，下一个问题。”

　　“下一个？就这样随随便便地下一个了……问！让然要问，既然黑沙渗入的源头已经被阻断了，你为什么还要亲自进来？是不是和那个黑影有关，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

　　这一次，柳续十分干脆地说了个“是”字，但这个是到底是什么，没说，还要让颐渊去猜，他有些乐了：“是什么说清楚啊，是黑影吗？等等，黑影……黑影人呢！怎么这么久了都没看见，你刚刚在说什么没时间了？”

　　话音刚落，柳续就突然睁开了眼睛，黑暗中，柳续的眼睛不比往常，那瞳仁中泛有明亮的青色，很冷，让颐渊回想起了鸡宝村的严寒阵法。

　　下一刻，一个声音骤然出现，晃荡在黑沙内，其声音主人的愤恨之意再为明显不过：“黑影？你竟然这么称呼我，原来你还在帮他们啊，亏得我还以为你是来助我的！”

　　颐渊听得毛骨悚然，他下意识地把周身的离火烧得更加旺盛，指了指自己：“出来了？他是在说我吗，我怎么看不见那东西？”
　　“闭眼。”柳续提示他，“他在神识里躲着的，肉眼看不见，我将我的眼睛借给你。”

　　颐渊脖子一缩：“你这说得太残忍了吧，难不成你还要把眼睛挖出来借……”
　　见他又开始胡话连篇，柳续直接用手上相连的嫩芽把他撂翻在地，颐渊后背腾空，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但本该是完全黑色的视野里骤然出现了许多泛着青光的藤蔓，藤蔓交错在黑沙内，像是纵横交错的八卦阵，相当壮观，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厉害！我得看见了！”

　　那个高大诡异的黑影也随之出现在了视野间，颐渊凝神一看，只见这家伙已经被藤蔓五花大绑掉了起来，悬挂在头顶，而从体型瞧上去，还有些眼熟。
　　不，是相当眼熟……

　　“俩麻子？”等颐渊彻底看清黑影的脸后，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相当难看，他惊愕地偏过脑袋，“大将军，我可能被你打眼花了，要不你来确认一下，这是鸡宝村的那对双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