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孽》小清椒

19、阎魔

　　“嘘。”

　　柳续回应了个禁声的动作，示意别闹，颐渊连忙点头，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神识已经通过藤蔓的延伸被扩展到了最边角的位置，此时此刻，在这团黑沙凝聚出来的空间内，哪怕是一粒细沙的滚动都逃不过柳续的眼睛和耳朵，完全掌控被他掌控在了手心，由嫩芽牵线，颐渊也顺带着可以看见和听见。

　　窸窸窣窣的响动中，那声音还在继续骂道：

　　“柳玄清，一百年多过去了，你怎么还选择站在人族那边？你看清楚，他们是故意的，他们就是要看着我们自相残杀啊！”
　　“你还要让多少族人替你去死才能认清事实！”
　　“柳玄清！别闷着，你说话啊！”
　　“……”

　　这黑影一口一个柳玄清叫得特别顺畅，颐渊喉头滚了滚，按照柳续的说法，如今这九州大陆上除了他们二人，是没有活人知道他的字的，知道的人都死了。
　　这俩麻子到底是谁？鸡宝村里到底有多少藏着掖着的毛病？
　　自相残杀是什么意思？大将军和俩麻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娘生的吧？

　　缠绕在黑影身上的藤蔓受到黑沙的污染，开始变得松弛，没用多久，黑影便完全挣脱开了束缚。

　　吊在头顶的时候没察觉，等落地后看清了模样才知道眼前人有多诡异，他们几乎是上下“黏”在一起，二麻站在大\麻的肩膀上，前者的脚仿佛是从后者的肉里长出来，身上有大片大片还未干涸的血污，黑沙遮蔽着重叠部分，这才呈现出来了在黑纱外看见的体型庞大的错觉。

　　颐渊下意识地问道：“你们死的活的？”
　　黑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颐渊：“……”
　　这磨牙声有点大。

　　就在颐渊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时，平日里将自己“高高挂起”的柳续竟然主动开口，他难得坚定地说：“死的。”
　　听这语气，多半是在进来之前就猜到了，他脸上没有过多的起伏，唯独眉头压得很低，虚虚地一抬手，那些阉了气的藤蔓又重新恢复，像是一条条毒蛇埋伏在黑影身边，随时准备重新发出攻击。

　　柳续甚至好心的解释道：“大\麻二麻的尸体被操控了，黑影的真身就藏在尸体里，他是异族，看上去应是……阎魔一类。”
　　异族是非人族的统称，异族之下也有无数种类的分类，就像动物中也有飞鸟虫鱼、蛇蝎猛兽，这些异族在境外有各自占据的领地，用各自祖宗传承下来的咒术，经营着族内的生存。

　　黑影听得很是高兴，用大\麻已经空洞的脸露出笑容，将嘴角强行裂开：“不错，不愧是柳玄清，一眼就认出来了我，在这世界上可能也就你还记得阎魔一族了。”

　　颐渊在他俩左一句右一句的哑谜中缕出来了几丝线索，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这黑影和柳续在百年前有过冤债——要么是被打得很惨，要么是被灭了门，很正常，大将军嘛，在一方功德无量，在另一方就是邪神修罗，万人唾弃，黑影成为了最后那批夹着尾巴跑进黑沙避难的异族，前几天随着城墙垮塌跟着黑沙回来了，自以为闭关修炼了一百年，大可找冤家“讨回公道”。

　　但那句“还是选择人族”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有什么可笑的？

　　柳续在百年前就是人族最厉害的大将军，为人族扫荡了异族，虽然在后面出了点意外，但也不至于因此就撇净功劳只算过错吧。

　　“惭愧。”柳续说着惭愧，面上却毫无抱歉之意，他语气冷冷的，有些轻蔑，“上辈子的杀戮太多了，我只是通过神识才知阁下应属阎魔，但至于具体是谁，时间太久，忘了。”
　　颐渊被最后这两句逗得笑疼了肚子。

　　想也不用想，柳续说这话是故意的，黑影脾气暴，只会玩嘴皮子骂人，不气一气，迟早打不起来，没法收场。

　　果不其然，黑影当即就变了脸，骂了一堆听不懂的话，四周的黑沙暴涨一倍，颐渊也跟着将周身的离火扩大，虚虚地兜着身边人，不容许这些脏东西靠近。

　　“将军。”颐渊笑得不怀好意，“我猜他就是某家的混孩子，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咱们办正事去。”
　　见这小殿下又开始逢场作戏了，柳续便随他的心意，颔首点点头：“有理。”
　　两人互相算计彼此的时候便默契十足，此时联合起来算计旁人更是心照不宣。

　　“站住！”

　　火光暗处，颐渊和柳续同时笑了笑。
　　上钩了。

　　颐渊攀着柳续的肩膀佯装离开：“走走走，快走，这些沙子我待会儿一把火就可以烧了。”

　　“我叫你们站住！”黑影的声音突然拔高，有那么一瞬间，听上去像极了被抛弃的孩子，它试图挪动身体去拉住他们，可惜这具庞大的身体太过笨重，刚跨出第一步，整个人就“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连带黑沙内部都颤了颤，跟着发出震耳的悲悯，“停下！”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难不成这黑影还是个粘人精？

　　柳续的脚步一顿。

　　那声音宛如被割裂开，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狂笑，黑影摔在地上的时候就有藤蔓再次缠绕上来，他却没有反抗，让倒刺在皮肉随意划开深可见骨的伤痕，鲜血留了满地：“柳玄清，只要你敢走，我就敢把这个镇子都吞噬了！我知道你和你身边那只小妖怪死不了，但你能保证是黑沙的蔓延的速度快还是他放火的速度快？到时候看你怎么交代，你不是要偏袒人族吗！你不是要杀光我们异族吗！”
　　“哈哈哈哈哈，怎么？怕了，对啊，你就该怕，你现在这幅样子就是活该！族长说过，只要你离开人族离开那该死的银甲军，我们就会把你当自己的族人对待，可你呢！你学习了我们的咒术，窃取了我们的山河，却在最后还是替人族带军杀了我们，为什么！你身上明明还流着一半的异族血！”

　　颐渊有被最后一句话震慑到，但还是转瞬着眼在当下：“就现在！”

　　对方的情绪已经失控，是分离元神的最佳时期，颐渊一声喝出，柳续虽然在方才出了会儿神，但也及时地反手一抓，使那些缠绕在黑影身上的藤蔓猛地绞紧，几乎要将黑影就地碎成尸块！
　　柳续闪身掠去黑影面前，一把扣住对方的喉咙，声音发狠：“一派胡言！”

　　黑影沙哑地反笑道：“我有没有说谎，你最清楚。”

　　下一刻，四周的黑沙全部涌向了柳续！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颐渊也将散布在周遭的离火瞬间聚拢至柳续身前！
　　“轰”地一声，两厢强力相撞，以柳续为分界线，将这个空间一分为二，黑沙和离火僵持在了一个微妙的凝结点上，谁也不让着谁。

　　黑影依旧在“咯咯咯”地笑着，声音却越来越低，：“人族皇帝自负，要凿开城墙，他以为外面已经太平，但殊不知比百年前更可怕的事情就要来了，九州混战是怎么打起来的？真的只是简简单单的领地之争夺吗？柳玄清，我警告你，不想死就别再插手管人族……”

　　话音没落，柳续控制藤蔓用力，当场搅碎了这具尸体！

　　鸦青色的污血成一缕条状喷洒在了他的下颌和胸口上，将青灰色的长衫染得触目惊心，他本人却毫无感觉，连身子都未曾半分动摇。颐渊在一旁怂着肩膀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百年前那位杀声威震四方柳帅。

　　柳续的手还保持着扼喉的动作。
　　黑影的声音早已随着尸体一起消失在黑沙里，元神也跟着寂灭，事情到此为止，他们应该转身离开这片结界，去和小镇上的术士们汇合，可是……
　　可是附有神识的藤蔓并没有收手，它们疯子般地在原地继续找东西束缚。

　　不太对劲。

　　不对，柳续那模样根本不是淡然，颐渊一回神便察觉到了异样，一步上前抓住他的肩膀：“将军，看着我！”

　　“送开！”在触碰上的一瞬间，柳续猛地回过头，脖颈上再现了密密麻麻的刺青，瞳孔涣散，不复往常神态，像是走火入魔，“松开，你弄痛我了！”

　　颐渊立马松手，双手举在头两侧，急了：“我没碰你啊，火也没碰到你，哪儿痛？这又是怎么了？等等……你要干什么，快回来！”

　　柳续不退反进，跌跌撞撞地往黑沙深处跑去，直到离开了火光包裹所能照亮的范围，黑沙猛地扑来，包裹住柳续暴露在外面的身体。
　　颐渊手腕上还束着嫩芽，通过神识相通，他也隐约察觉到了难受，柳续的头现在像是炸开一般，里面有无数的东西啃咬着，侵蚀着，疼痛不已。

　　他想也没想，直接跟了上去。

　　结界的边界上，颐渊看见柳续正喘着粗气跪坐在一个角落，头发被冷汗打湿贴在脸颊，比鸡宝村还要狼狈，还不待他出声，大将军的手上突然凝结出了一根又细又长的银针，这银针和普通针不太一样，虽然没有实体，只是一道虚光，却更加寒气瘆人。
　　柳续举起银针，从太阳穴刺了进去。

　　下一刻，空前的头痛袭来，颐渊因为嫩芽的缘故也被带着一起，疼得直接膝盖一软跪在地上，他的视线骤然暗了下去，不知这份痛楚持续了多久，黑暗中，他忽然听到了下雨的声音。

　　.

　　谭泽雯已经在屋子里反复洗过三次澡了，他刚在没有任何帮手的情况下收拾完两具尸体，感觉全身上下都“臭味相同”，忍无可忍，下定决心要回去扒了颐渊那小子的皮！
　　一怒之下，他转身，决定第四次跳进浴桶。

　　“谭大人！”

　　窗边突然而来一声叫喊，把刚脱了外衣的谭泽雯吓得赶紧勒紧裤带，等他迟钝地分辨出是男子嗓音后，才一脸严肃地往外望去：“干嘛！”

　　谢锦城脚下一个急停，后脑勺撞上了许衡的胸口，然后“啊”地一声捂住眼睛，非礼勿视。

　　谭泽雯当场气成一个闷水壶，八字胡都要冲起来了，重复道：“干嘛！”

　　“你你你，你先把衣服穿上，真是的，都老大不小的了，注意仪态！”谢锦城转过身去，又把许衡的眼睛蒙上，“你赶快啊，趁现在还没有小姑娘路过！”
　　“呸，你这小兔崽子在想什么！”谭泽雯中气十足地骂了回去，“谁老？我也不就活了个一百来岁吗！”

　　话音没落，两人同时就当头挨了一掌。

　　“谭大人，请即刻收拾行李随我们回京城。”许衡左手收回拳头，右手收回刚从谭泽雯头上飞回来的揍人咒文，拱手一礼，嘴上毕恭毕敬，好像刚刚那一掌是某个路过神仙落下的。
　　谭泽雯，谢锦城：“……”

　　片刻后，谭泽雯穿好上衣走出来，然后在看见跟在他们身侧整整齐齐的术士后，立马面色一沉，问道：“出事了？”

　　“啰里啰嗦的，你跟我们回去就是了嘛，又不会把你卖了，更何况你也卖不了几个钱。”谢锦城一步上前试图扛着人就走，但又被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给醺了回来，“呕……你好歹洗个澡啊，我又要三天不吃饭了！”

　　谭泽雯懒得再管他，转头对许衡道：“出什么事了？”
　　“漏进来的黑沙里有一位异族，具体情况还不是很清楚。”许衡这人有一说一，毫不遮掩，也不会夸大其词，“所以柳帅令我带着你们先离开，他和殿下稍后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