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坎漓

2、一些心意

　　“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

　　鬼差坐在江陵的身侧，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大人为什么要寄身在这样一具破烂的躯壳上。
　　然而大人布置下的任务，他却是丝毫不敢马虎，当下老老实实，将查到的事说了出来：

　　“江凌念得是桐城大学，成绩不错，平时为了赚点儿钱补贴家用，做了个直播，是网上讲课的那种，看得人不多，但是也算有点儿收入。”
　　“他们班有个姑娘，叫云筱妃，也是做直播的，噱头是美女学霸。云筱妃和江凌合作直播了两次，效果还行，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

　　他吞吞吐吐地看了江陵一眼，见他面色如常，便继续说了下去，“云筱妃就说，江凌在直播的时候，借着镜头遮挡碰了她、还说江凌这么做不是第一次了，甚至平时也骚扰她……”
　　其实消息都是从网上听来的，几分真几分假他也不清楚，只是见大人似乎与那个死去的江凌缘分匪浅，因而说的时候下意识美化了江凌，连性/骚/扰之类的词，都美化成了“碰”字。
　　唯恐令顶头上司生出不虞。

　　江陵听完，只淡淡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鬼差不再说话了，乖乖地坐在江陵身边。
　　他难得有机会同上司独处这样长的时间，一时之间心里既觉得惶恐，又有些光荣。虽然有想要乘机PY交易、争取早日升职的想法，但是瞧着江陵那张脸，心头便仿佛被浇了一盆冰水。
　　哪怕是换了这样一张与之前只有五分相似的清秀面孔，但那份骨子里透出的清贵神韵，仍旧慑人得很，令鬼差不由地为自己肮脏龌龊的心思感到惭愧。

　　……

　　公交车一直开进市中心，这是清早的第一趟公交，此时天已经麻麻亮了，车上陆续上了几个人，令开车的司机放松了不少。
　　他借着到站停车的机会，透过后视镜看向坐在后排的那个男人，心头直发憷。

　　鬼知道他今天一早，经过废城那一站被这人拦下的时候，吓成什么样了。

　　废城本来不叫废城，叫翡臣小区，是被开发商圈起来的一块地，准备建成小区的，后来半路开发商跑了，这块地转手了好几个人，都没建起来，外头就传言这块地不详，久而久之，就改叫废城了。
　　可不是废城吗？他开这趟车来去不知道多少次了，也没在那儿见到过几次人。
　　直到今天——

　　那时候天还是黑的，车前灯照见前面一个人影，司机心里好奇，瞧了一眼，便被吓坏了。

　　只见男人身材消瘦，一身衣裤已经被血染透，惨白的脸上还有血迹残留。
　　他心里嘀咕是遇见鬼了，又怕这个人是遇到了什么事，被欺负成这个模样。于是忍着害怕到站停车，让男人上来了。
　　上来了也不知道投币，幽魂一般走到后排坐下，自顾自说起话来。

　　司机瞧了瞧，没瞧见还有别的人在车上，心里直发毛，也不敢叫他过来投币。
　　过了会儿，他听见那男人似乎同谁说了些什么，又慢慢走到前面来投了币，才坐回去。
　　对方这一番动作，差点儿没吓掉司机半条命。

　　幸而终于开进城里了，天也慢慢亮了。
　　就在司机好奇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男人下车了。

　　……

　　江陵下了车，沿着记忆里的路线，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鬼差见了，有些奇怪，直到江陵用门口花盆下的储备钥匙打开了门，进到屋子里去。

　　鬼差顿时恍然——原来大人是有这具身体的记忆的。
　　只是旋即又想起另一件事——既然江陵记得一切，又为什么还要自己去查发生了什么呢？
　　他倏忽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江陵让他查的难道会是网上这些众所周知的消息？必然得是别人不知道的才是。

　　屋子里老太太还在睡觉，老年人睡眠浅，已经做了一件蠢事的鬼差这次有眼色地使了个安眠类的法术，好让人继续睡下去，别被惊醒了。

　　江陵在屋子里洗了澡。
　　老城区的热水器不好用，洗澡水也是时冷时热的，他也不介意这个，就用这水冲掉了自己身上的血迹。

　　擦掉镜子上蒙蒙的水雾，江陵将足可以遮住半张脸的刘海撩了起来，用发夹夹住了。
　　镜子里映出来的那张脸修眉凤目，颇为清秀俊俏，唯独皮肤是缺乏血色的白，好在白日看起来不像晚上那般诡异了，反而有一种莫名的脆弱之感。

　　鬼差已经为他找好了衣服，在外面叫了一声，问要不要送进来。
　　江陵开了门，接过了鬼差手里的衣服。

　　鬼差还有些惭愧：“屋里只找到了这个，委屈您了……”

　　转头江陵换了衣服，自浴室里出来，鬼差打眼一看，倏然噤了声。
　　——真仙就是真仙，这么寻常的衣服都能穿出不寻常模样。

　　……

　　江陵将那些被血迹浸透的衣服处理了，然后依照记忆里的一切，开始烧热水，做早饭。
　　鬼差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就撤去了安眠的法术。

　　厨房里的声音，催得老太太渐渐转醒。
　　江老太太打开房门，一眼就看见了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泪不由自主地就从眼眶里滚落了出来，戚戚地叫了一声：“乖宝。”

　　江陵回过头去。
　　老太太走上前，一面细细打量江陵，一面问：“今天不上课吗？怎么回来了？”

　　江陵已经许久没有正常地同人交流过了，他张了张嘴，喉咙有些涩然，良久才挤出一句：“回来有些事。”
　　江老太太没有多想，絮絮叨叨地说江陵脸色不好，瘦了，该多补补。她这么说着，就顺势挤开了江陵，自己站到了灶台前，要给江陵下鸡蛋面。

　　外头响起敲门声，江老太太捞起围裙擦了擦手，说要去看看，被江陵拦下了。
　　“我去。”他说。

　　开了门，外头站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淡妆修饰了略微憔悴的面容，见到江陵的那一刻，她明显怔了怔。

　　“这里是江凌家？”她问。
　　江陵点了点头：“是。”
　　“江凌在家吗？”
　　江陵道：“我就是。”

　　她明显有些诧异，讪讪地笑了一声：“你把刘海撩起来和平时变化挺大的。”
　　江陵略微退开了些，请她进来：“老师，请进。”他认得这个人，是江凌班上的辅导员，叫孟丽姝。
　　“你失踪了三天，打电话也不接，我就来看看你在不在家。”

　　当初江凌因为放心不下江老太太，特地选了离家最近的学校，从桐城大学骑二三十分钟的小电驴就能到老城区了。若非如此，即便孟丽姝想上门来，恐怕也很难做到。

　　江陵请她进来，厨房里江老太太听到了动静，扬声问了一句：“凌凌，是谁来了？”
　　江陵道：“老师来了。”
　　他说完这句，又看向身边的孟丽姝，似不经意般提醒道：“我奶奶年纪大了。”

　　孟丽姝说不出是什么个想法，只觉得江陵给她的感觉与之前差异太大。她对班上这个阴郁少言的男孩印象不深，倘若不是最近出了那件事，她也不会注意到。
　　怎么看，也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自卑懦弱的普通男孩。

　　可是今天一见，却全然不同了。

　　如涤尽尘埃、宝剑出匣，一种与生俱来的清贵。
　　他甚至不需要做什么，说什么，便给可以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优雅尊贵之感。

　　在这般无形的压迫下，孟丽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待到老人询问她是为什么而来的时候，孟丽姝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来核实下贫困家庭申请的情况。”
　　绝口不提发生在江凌身上的那些事。

　　江老太太信以为真，笑眯眯地将两碗鸡蛋面分别放在了两人面前，朝孟丽姝道：“我们家不需要的，还能过下去，我每个月还有退休金呢。”
　　江陵也跟着点头，说：“麻烦老师了。”

　　孟丽姝没有吃面，推说自己来之前已经吃过早饭了，又同两个人说了几句话，便准备离开。
　　江陵起身送她。
　　送到门口，说：“谢谢老师。”

　　孟丽姝怎么看也不觉得他像是会做出那种猥亵女生的事的人，只是她也不觉得哪个女生好端端会拿这件事诬陷别人。
　　她忍不住道：“你跟我说，那事你做没做？”
　　江陵轻轻笑了一声，说：“谁会信呢？”

　　孟丽姝一时语塞。
　　其实这件事她也处于两难，一面是觉得云筱妃一个女孩不至于会随便开这种玩笑，一面又在想江凌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两个人都是她班上的，无论最后是谁说了谎，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江陵正要开口送客，忽然瞧见孟丽姝两眼间疾厄宫的位置生出了宜纹——主灾祸。
　　江陵抿了抿唇，提醒了一句：“老师，回去路上注意交通安全。”

　　孟丽姝只当他是随口一句关心，没放心上，转而问他：“哪天去学校？”
　　“明天。”
　　孟丽姝得了一句准话，便准备转身离开。
　　江陵见她一副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叫住了她。

　　他随手抽了张纸巾出来，又问孟丽姝有没有笔。
　　孟丽姝从口袋里掏了只黑色水笔递过去。
　　就见江陵捏着那支笔，在餐巾纸上胡乱画了一通，然后合上笔盖，将纸巾折了几折，递给她。

　　“老师收好，您会用上的。”
　　孟丽姝捏着那枚纸巾叠出来的小方块，一脸懵，“这是什么？”
　　江陵道：“一些心意。”
　　孟丽姝：“？？？”

　　片刻之后，她似乎是想要松缓一下气氛，开玩笑道：“你的心意还挺别致的。”
　　江陵道：“老师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