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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48话 ...

  •   “时医生说他不是白石,可他到底是谁呢?我想相信他,可我又无法不相信时医生。”林寂一直看着白石,淡淡地道。
      林树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人只有一棵大树可以依靠,如果太贪心,反而会更加迷茫。既然理智无法选择,不如跟着你的心走。”
      “我的心……”林寂将手放在左胸口,感受着心跳,“在不知所措。”
      林树试着用逻辑分析循循善诱:“你的心里已经有了疑惑,除非解开这个结,否则你只会越来越痛苦。你无法信任自己,也无法信任白石,因为你在潜意识里相信着时桥南,你相信他不会骗你。既然如此,为何不去找他,让他帮你解开这个死结?”
      “只是……”林寂有些为难。她与时桥南最后一次见面不欢而散,只怕他已经彻底对她失望。
      林树立刻看懂了林寂的心思,似笑非笑。
      他们正走过一条石桥,桥下小河水尤清冽,百余鱼儿嬉戏其间,趁着倒映下来的树影,真有皆若空游无所依的感觉。过了桥,河岸边每隔几十步一条长椅,几乎每条长椅上都有人,一对暮年夫妻、一双年轻夫妇,抑或是独自静坐的男女。
      林树遥遥看见一个熟人,突然停下脚步,道:“时桥南已经原谅你了,去找他吧。”说着已经向熟人望过去,林寂跟随他的目光,待认出对方,一下子愣住了。
      时桥南正坐在桥右首边的第二条长椅上,随意地跷着二郎腿,埋头看手机。风从林中吹来,在他身边打了个转去向远方,他的世界仍然静谧无声。这一刻,世界是静的,因为他是静的。
      “他……”他怎么会来?
      林寂看向林树。
      林树拍了拍她的肩:“不用谢。”然后迈下石桥,吹着口哨走了。
      林寂犹豫了许久才走过去,站在时桥南身后,看着他。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呼吸重愈泰山。她的胸腔里像是有人埋下千万吨炸药,在同一时间引爆,顿时引来山呼海啸,气吞万象。那样澎湃的感觉,大概只有刚刚降生在这个世上的婴儿才能体会,第一次领略生命的神奇,用尽全部心力撕心裂肺地啼哭。
      她看得太专注,连白石已经站在她身边都没有发现。白石绕着他们转了一圈,在林寂耳边道:“林寂,你是要背叛我吗?你要相信我,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对我还是有感觉的,对吗?”
      林寂什么都没有听到。此时此刻,她的心跟着眼睛所见而安静下来,安静到连风的声音都那么细碎,并在细碎的声音里渐渐远去,一切归于沉寂。
      这样的画面、这样的感觉,像极了她无数个日日夜夜所预见的未来。
      她一直觉得,他们的生活应该平淡无奇,然而幸福宛如空气浮游于天地间,只要轻轻虚抓一把,就能攥出蜜糖来。有的人只是活着,她庆幸他们生活着。
      像是感应到她的心情,时桥南缓缓抬起头,注视着河面片刻,方才带着憧憬又紧张的心情慢慢转过头来,仿佛害怕一切只是错觉。看到林寂,他如释重负,浅笑起来。
      他们倒真成了一笑泯恩仇。
      林寂走到前面坐下,两人分占一头,静坐无言。不知过了多久,林寂终于率先开口。
      她说:“我一直做梦,从小到大。”
      “关于什么?”时桥南问。
      芥蒂就这样翻篇。
      “各种事情,不同的故事、不同的场景,却都是梦里的我熟悉的地方,每一个梦,不管是好的开始或者紧张的开场,结局一定是困惑、绝望或者……难过。”
      “比如?”
      “我梦到……你看过金老爷子的《天龙八部》吗?”
      “自然。”
      “我梦到过一片花海,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花海中间有棵大树,几人合抱粗细,在树上按不同的节奏敲击,先三后五再二,树干上就会出现一个门,就像万劫谷那棵树似的。进入之后是一部电梯,电梯深入地下很长一段距离,再出来时,其实跟原来的地形差不多,只不过是一片荒原,那棵大树孤零零立于荒原之上,铅云沉沉,不时有雷电风雨,我在荒原上踽踽独行,我知道我要去的地方在前方,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将去往何处,也始终看不到希望……类似的梦我做过很多,不过有的不是这样,有的只是最后全世界陷入灭绝的危机,我们被丧尸包围,插翅难逃。”
      “我们?”
      “有时候是同学,有时候是好朋友,有时候是陌生人……”
      “你还记得最早做这类梦是在什么时候吗?”
      林寂摇摇头,继而意识到时桥南不一定看得到,便道:“只记得那时候还很小。”
      “多小?”
      “几岁吧,三年级?”
      “那一年发生了什么?”
      “嗯?”
      “那一年发生过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事情?”
      林寂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老人的脸,瞬息间,那张脸变成了躺在担架上毫无生机的惨白的脸。是了,那年一位小时候经常逗她玩的爷爷去世了,她赶去看,正好看到殡仪馆的人抬着他的尸体从楼里出来。那一年她经常梦到他,梦到他给她买糖葫芦、买冰激凌,梦到他故意讲鬼故事吓唬她,然而每一次的结局都是他在她面前死去,她哭喊着救命却无人回应。
      细细想来,那一年林树刚刚升入高一,开始有了更高级的生活圈子,学习课业繁重,玩的时间越来越少。而在那位爷爷去世的那段时间里,林寂与关系要好的小伙伴正在闹别扭,她像是被全世界遗弃了。这种感觉正好与她时常被母亲和林树丢在家里自娱自乐完美契合,母亲忙于工作,林树沉溺于玩耍,她不得不自力更生,于是她很早就知道任何人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所以,从小到大的梦里,她都是积极主动的那一个,都在努力寻求。
      很多父母都是如此,觉得不打不骂,给予孩子良好的生长环境和教育水平,就能培养一个十全十美的人中龙凤。可惜,大部分人都忽视了原生家庭与孩子性格之间的磨合。
      林寂幸福吗?是的,她生长于一个能够给予孩子最大自由度、最大民主主权的家庭,虽然没有什么锦衣玉食,却也衣食无忧。父母都是善良的人,在亲朋间人缘和口碑极佳,唯一的哥哥也对她呵护备至。
      她缺什么?
      客观来说,她什么都不缺。
      然而,主观呢?
      林寂这一代人的父母都处于摸索阶段,在旧思想里成长起来,被新观念引导着,他们没有模本可循,只能摸索着前进。他们想要给孩子最大的自由和尊重,却忽视了孩子先天的特质。比如林寂,林寂的悟性很高,对环境的敏感性更高,外加强大的心理复原力,那些对其他人没有任何伤害的生活琐事,都成了她生命中不可磨灭的印记。她因为这些点滴,一点点感悟,并在感悟中自我修复。
      哪怕是一朵花开,诗人会为其落泪,画家会为其提笔,浪子会潇洒拂袖,林寂却能在那短暂的数秒间领略一场沧海桑田。她不是感喟生命短暂或者伤春悲秋,她只是清晰地认识到万物的开始与终结,世事的自然规律与正常发展,甚至总结得出:“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不知是幸或不幸。
      这一个问题告一段落,时桥南沉默良久,方才继续:“你多久做一次这类的梦?”
      “不确定。”
      “最近一次呢?”
      “最近一次……”林寂想了想,“最近每天都被梦吵醒。我梦到大家聚会散场,半夜暴风雨中,白石在我窗外拼命地敲着窗户喊我。我梦到回到小学教室,同学和老师却是高中时期的,而我遭到所有人的厌弃。我梦到我跟白石有了一个孩子,是个私生子,因而招来众人的非议,惹来追杀,因为有一条新的法令禁止非婚生子……”
      时桥南转过头看着她,叙述中的林寂却异常冷静,如同在讲道听途说来的故事。
      “前天,我半夜醒来,发现自己站在苏州河畔。你还记得我去寻找平安弄的事吗?”看到时桥南点点头道“记得”,林寂继续,“我醒来的时候自己穿着睡裙站在那里,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的。”
      “梦游?”时桥南实则是想到了另一种病症——解离性失忆,但他没有说出来,“如果睡梦中你做了这些事,的确醒来后不会记得是怎么回事。你以前梦游过吗?”
      “我连梦话都很少说。我做梦大部分时候意识很清楚那是梦,只有几个梦到现在也不知道是梦是醒。”
      “跟我说说你半夜醒来在苏州河畔的事吧。”

      跟很多人一样,时桥南读的第一本精神病学论著是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这本书对于高三学生而言实在有些枯燥,他却读得津津有味,让他第一次萌生成为精神病医生的想法。
      梦,看似最平常不过的一件事,却打开了一个未知的大门,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在那扇门里看到了吾之所求。
      这一天他仿佛重回高三,重新体验了一次悸动的感觉。他与林寂细细梳理她那些典型的梦,一点点分析其中的隐意,在帮助林寂的同时,他也在进一步了解这个人。
      林寂十分缺乏安全感。他将其归咎于她的敏感,她敏感地、过早地看透人性,知道是与非之间的可能性,却偏偏是个感觉主义者。可想而知,一个清楚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天堑鸿沟的感觉主义者,每走一步是多么艰难。感觉上她可以对一切安之若素,潜意识里却极其不信任这一切。
      一直谈到月上梢头,理智才姗姗来迟。月光明晃晃地洒落,疏影横斜水清浅,公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两人终于站起身,并肩往回走。
      林寂忽然问:“时医生,你不怪我?”
      时桥南愣了愣,轻笑:“怪你太多情?”
      林寂也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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