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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尚未到朔日当日,借着峨眉月些微月光,江成月看见躺在榻上的李云珩浑身冷汗,粗重地喘息,如梦魇般不安地挣扎,隐隐有淡薄的阴影似烟似云将他周身缠绕。
      江成月愣了下反应了过来。这位五皇子被遣进了这间凌霄殿,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正是因为他的极阴命格。八字极阴的,若身为女子天生缺阳,可能都活不过幼儿时期,身为男子还稍微好一些,但也免不得的病弱易招邪祟,尤其李云珩现下尚未成年,还是个小孩子——很多极阴命格的男子也活不过成年便夭折了。所以,受朔月影响的又何止是李云宸呢?
      江成月啧了一声,心道这两兄弟还真是……难兄难弟啊!!
      江成月走过去坐在李云珩床榻边,却微微侧了侧头,感受到一丝阵法的抗拒。
      他脚尖轻点了下地面,地面围着床榻的位置便显现出些微红光的一个孱弱阵法。画下那阵法的人似乎是个新手,画法颇有点儿稚嫩,修为也近乎可以忽略不计。不用想,那阵法的作者只可能是一个人,那就是此刻躺在阵法中心的李云珩本人。
      李云珩自小带着这种命格,这事儿自然不是第一次。
      虽然十一岁能画下这样的阵法已经实属不易,但以一个十一岁孩子的修为……能指望这样的阵法起多大作用呢?
      江成月伸手执起袖口,拭了拭李云珩那满脑门的冷汗,试图唤醒他:“阿珩……阿珩?”
      李云珩陷入昏睡,任凭他怎么唤也不醒。
      江成月执起他的小手,手心也是冰冷湿润,汗涔涔的。他露在宽大衣袖外的手腕在月华下青白瘦弱,越发叫人心疼。那笼罩在他周身的阴祟之气微微涌动,这阵仗,怕他自小便是这么一个人默默忍过来的。
      江成月擦干他脸上的汗迹后,叹了口气,掀起衣摆侧身躺在他床榻的外侧,默默将他单薄瘦弱的身体拥进怀里。他身上鎏火珏遇见阴祟之气自发闪着些微红光,那半透明的阴祟之气中隐隐可闻惊恐惨叫哀嚎着一点一点慢慢淡去。
      李云珩冰冷的身体在江成月怀中捂着,慢慢平静下来。他躺的笔直端正,并不会趋于本能般寻着热源往他怀里钻。昏睡过去的李云珩在睡梦中委屈地撇了撇嘴,不知是先前汗湿的还是噙着泪而濡湿黏成一小撮一小撮的长睫轻颤,轻声呓语起来。嘴里翻来覆去只喊着“疼”和“冷”一类的词,却并未听闻他唤着谁人的名字。
      江成月心里又是揪心一痛。
      想想,他能唤谁呢?把他就这么扔在了这里不闻不问的那个所谓的“父皇”么?还是在他不到三岁就撒手人寰,恐怕他都不能记得长相的那个“母妃”?
      江成月叹了声,轻轻拍着他,轻柔地哄他入睡。直到他彻底平静下来,冰冷的身体也一点一点回了暖,周边萦绕的阴祟之气也散尽了。
      江成月自然是一夜未眠,天还未亮之时便起了身。他为李云珩掖好被角,将自己腰间的鎏火珏拆下来一只,置于他床头。
      临走之时他看了眼地上的那个稚嫩阵法,思绪万千,最后还是放弃了加强它的打算——那样他可就暴露了。
      江成月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去,回了自己房间却躺不下了,心中有些愤恨难平。到底没等到天大亮,他便风风火火找人算账去了。
      这时候起身的弟子不多,但也不乏有特别勤奋的,见了他都吓了一跳,然后赶紧恭敬施礼。要知道江成月在凌霄殿住了小两个月了,众人何人不知这位皇储殿下身娇体乏从来是日上三竿才起身的呢。
      江成月冷着一张脸,在那几个弟子惊恐诧异的神情中问清了国师所在,便一刻也不停留地冲了过去。
      没错,他要去算账的人,正是李云珩的师父宗邖国国师——那位玄修大能。
      修为算得上是凡修中江成月见过最顶尖的倪玹鹤也对其颇为顾忌,凌霄殿的规矩,不在此处修行的别派大修士自然上不来,江成月自己不能出手,能出手的只有这位国师了。让江成月无比愤慨的便是,为什么对这位国师来说伸伸小拇指便可完成的阵法他却未曾画过,而要李云珩自己画了呢?他明明知晓自己的这个小徒弟是这样的命格,身为师父,难道没有责任稍加照顾么?
      国师的“大能”修为自然不是睡懒觉便能得来的,此刻也已经起了身,盘腿坐于齐峘山北峰山顶最高处的崖石上,五心朝天,晨曦的微光为他的鹤发银须和素白的衣衫镀上一层清辉,看上去宛若九重天的神祇,法相庄严的脸既带着悲悯众人的慈悲,又带了几分见惯了世人疾苦的漠然。
      他似是感悟到了什么,恰到时机地睁开眼,俯视了一眼江成月涨红了的脸,微微颔首,唤道:“殿下。”
      江成月怔了怔,莫名在他的注视下有些心虚,见他仙风淡然的模样倒像是自己拿这种红尘俗事去叨扰他是无理取闹。他深吸了一口气,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这才仔细整理了一下思绪。
      怒气已经消散了大半,江成月斟酌着用平静的语气道:“师父……是这样的,近日来云宸不知为何夜里总难入眠,昨夜我听闻五弟似是梦魇,便前去查探了一番,我见他浑身冷汗呓语连连,八成是病着了。五弟命格特殊,朔月前后阴祟极甚,不知他这病可是因此而出……师父您修为高深莫测,不知可能画下什么阵法符箓结界一类……助他免受那些阴祟之气的侵扰?”
      国师不答,反而沉默看着他,神色没有一丝变化。
      江成月被他看得心里发慌,总感觉那双眼透过了李云宸这具肉身直接聚焦在了自己这个鬼王的灵魂上,禁不住腿软倒退了半步。
      这老头到底看什么呀看?这话应该滴水不漏才是啊……他基本实话实说的,李云珩命格极阴世人皆知,朔月前后阴祟之气甚,入门级玄修常识。
      好久,老头道:“殿下觉得……老朽应当出手相助?”
      江成月差点儿没给他爆出个“废话”,这点小忙都不帮,你特么好意思当人家师父?!
      结果这老头絮絮叨叨开始给江成月整了一堆生涩难懂的佛语,无外乎什么:
      “心不迷不坠生死,业不系不受形质。爱不重不入婆娑;念不起不受业累。”
      “不见一法即如来,方得名为观自在,了即业障本来空,未了应须还宿债。”
      “一念愚则般若绝,一念智则般若生。”
      江成月被他搅得头晕脑胀,胸憋浊血,魂魄欲消后……撇去一堆听不懂的也把他的话理了个大概——人家觉得,李云珩这命格是他的业劫,是他的因果,也是他的福祉……
      听到这里江成月差点儿没忍住翻他个白眼怼道:要不把这福祉让您吧?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老头的态度是,这命格是李云珩该历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会影响果业,旁人不该干涉,连带着劝江成月也勿要插手的意思。
      江成月说不过他,捶了捶胸口,把那口就要喷出来的浊血咽下去,灰溜溜地逃了。真的毫不夸张地说是逃了!!
      苍天可鉴他活了一百多岁奔二百了,他要是个有慧根的就该像流风,像玄清那样,身处玄冥心向天道,保不齐也能混个玄冥宫“仙使”当当,至于像现下这般声名狼藉东躲西藏,法力被褫夺,困在一个凡人的身体里小心翼翼求苟活吗?
      就在江成月转身欲走之时,老头还喋喋不休锲而不舍地叫着他,吩咐:“殿下……万般虚妄,皆在一念。进退一念,善恶一念,愚智一念,佛魔一念……一念生,一念死,一念悔,一念悟。全在于殿下的选择……殿下若最终尊崇本心,便望殿下不改初心,不畏俱怖,不恨疾苦,不坠业孽,不入魔障,不悔……”
      “告辞!!!!!!!!!!”还不待他说完,江成月尖啸了一声,脚底抹油,急忙跑了。隐隐还听到老头似乎无奈地叹了口气。
      江成月这一大早被老头噎得心中气闷,愤愤不平,待到他早膳过后见了李云珩身边那个随侍弟子,才知晓,他这天的怒火才刚刚开了个头而已,还有的是可升腾的空间呢。
      江成月无语地看着印柏一脸歉意的表情,手心捧着那枚熟悉的玉玦道:“五殿下托小人转告殿下……此珏乃是陛下所赐,即便殿下身为皇储,亦不可随意转赠他人。而且五殿下也不敢接啊,违旨不遵呢!五殿下可担不起这个罪名……所以……所以请殿下收回此物。”
      江成月:“……”
      好不容易憋完了这一天,江成月以为可算完了,晚上回到客寮寝室的时候,他才知道他错了,原来他的怒火还可以再涨一波。
      李云珩忙着搬家。一群门生子弟一起帮着忙忙碌碌,风风火火。见了江成月,李云珩也不遮掩,淡然拱手一礼,恭顺唤道:“皇兄。”
      江成月怔了半晌,咬牙切齿强作笑意问道:“阿珩这是?”
      李云珩道:“我近来夜间梦魇,恐呓语惊扰皇兄安寝,故而迁离此处。”
      江成月无言以对。
      李云珩果不其然把住处迁到跟江成月隔了两个房间的寝室。这间客寮虽为修习弟子聚居之地,但两位皇子地位毕竟不同些,因而其余弟子都住在另一片,离得远远的。故而这边的寝室多的是空房,李云珩想住哪间住哪间。
      江成月默默进了自己房间。自己这厢心疼他心疼到找他师父算账去了,结局呢……一个两个,估计在暗地里冷眼笑他多管闲事吧?奔两百岁的擎昌君关起门来却是没忍住差点儿骂娘。最后实在受不了,倒是骂了自己两句:“谁叫你犯贱!充什么滥好人?!你当他真是你弟弟么?!”
      是夜,愤恨洗漱过后的江成月上了床,却又是辗转难眠。
      这日朔日前一天,明天朔日当日,今晚比之昨晚……阴祟之气更甚呢。
      前一夜基本一夜未眠,这一晚身体的疲乏明明已经到扛不住的地步,却偏生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李云珩搬离到隔了两间房之后,果然什么呓语动静也听不到了,四周都静悄悄的。
      江成月内心天人交战,挣扎不已。一个声音着他不放心,还是该去看看;另一个声音又叫他不要多事,那孩子是生是死与他何关?况且人家自己还不愿意还嫌弃,何必上赶着去自取其辱呢?
      他翻了一个身……当真就这么放任不管么?不管又怎么样,他这十一年没遇见你的时候不也好好地熬过来了?或许真如他师父所说的,是他的业劫,是因果,是福祉呢?
      擎昌君逼迫自己闭上眼睛,终于夜半将睡未睡之际,他忽然还是忍不住了,从床上一跳起来,自语道:“江成月,你一个快两百岁的玩意儿了跟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置气?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语毕,他便疾步开门放轻脚步走到李云珩门前。伸手一推,门还被那小子反锁了?江成月无奈地嗤笑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他好歹一届鬼王,这种小阻碍自然形同虚设拦不住他,施了个小法术,门便应声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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