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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四章 方外尘缘 ...


  •   适时,仁宗正于宫中赐宴,翰林学士宋祁也在其列。席间,侍婢弹唱之词正是他今年上元节所填的《鹧鸪天》,曲中唱道:“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游龙。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
      深情的词句将宋祁的记忆又带回了那个美妙绝伦的夜晚——那晚,街市之上赏灯游玩之人甚多,由于道路过于拥挤,宋祁的官轿不慎撞到了一名宫女的轿子,幸得该名宫女忍让宽宥,才避免了一场冲突。不经意间,他惊见宫女美貌,深感其温婉可人、清雅高洁,顿生爱慕之情,回府之后,便即兴作了这首《鹧鸪天》。然而,须知宫女即便未被皇上宠幸,也是皇上的女人,他身为臣子,竟斗胆写下这样的词句,实乃大不敬之罪。
      此刻,宋祁听闻侍婢弹唱此曲,想必皇上已然知悉此事,直吓得汗湿额角,惶恐无地。
      然而仁宗脸上却并无怒意,看着宋祁的眼光还颇有几分欣赏,他举起御盏,示意宋祁与其共饮,含笑道:“好一句‘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宋爱卿,蓬山不远,蓬山不远啊!”
      宋祁怔怔望着仁宗,心中既惊且喜,又惶恐至极,连忙以袖遮面,将满杯御酒灌入了喉咙。

      次日清晨,展昭如愿去了相国寺暂住,包拯也如愿从公孙策那里得到了锦囊妙计——请相国寺方丈相助。于是包拯即刻修书一封给方丈大师,说明情由,望其对展昭多加劝导,切不可让他看破红尘。
      然而方丈大师看罢书信却不以为意,双目微合,轻叹一句:“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便双手合十,继续默念起经文来。

      愿望与现实往往相去甚远,展昭一心想求个清静,可自从踏入相国寺,便没得过一天安宁:第一日,春妮来访;第二日,包拯与公孙策前来看望;第三日,梅娘到寺院“进香”。若非每日还能在晨钟暮鼓声中沐浴佛光,展昭丝毫也感觉不到身在“方外”与“红尘”究竟有何两样。
      到了第四日,当展昭以为终可得些清静时,又有小沙弥来报,说有两位不肯通名报姓的故人来访。
      展昭无奈,只好合上手中曲谱,放在师父留给他的古琴“太古遗音”旁边,请那二人前来相见。
      不多时,小沙弥带二人走了过来。展昭放眼望去,只见二人都是二十多岁年纪,一个身形单薄,一个体态壮健,虽然都是平民男子的装扮,可前者走路的样子看似大而化之,骨子里却颇有些忸怩之态。
      展昭星目含笑,迎上几步,拱手道:“果然是故人,好久不见!”
      那单薄之人见到展昭旭日般的容光,眼神一痴,随即将脖子一扬,摆出一副傲气的样子,娇声道:“怎么,见本宫穿着百姓的衣裳,就把君臣之礼都免了?”
      展昭笑道:“安乐公主之所以微服前来,不就是想免去这些繁文缛节吗?”原来,他面前之人乃是安乐公主赵玲珑,另一人则是公主府副总管小七。
      玲珑被他猜中了心思,心下十分欢喜,嘴上却不肯承认,故意板起脸道:“罢了,罢了!我今天有急事找你,没空跟你啰嗦这些。”看到石桌上横着的古琴,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抖衣摆,脚踩石凳,扬手在腿上“啪”地一拍,指着展昭道:“唉!都火烧眉毛了,你居然有心情在这儿弹琴!难道你真想出家,不问世事了?”
      展昭欣赏着她“高雅”的动作,想起一年前初识她的样子,不禁一笑。
      玲珑立时便恼了,气呼呼地道:“你笑什么?”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忙把脚放下来,略显生硬地摆出规矩的站姿,撅起小嘴儿道:“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嫌我不够温柔,不像女孩儿吗?”
      小七依旧是当年那个鲁直的性子,见玲珑吃了亏,赶紧上前维护,对展昭喊道:“展昭!当年她只是个平头百姓,你欺负她也就罢了,如今她可是当朝公主,你怎么还敢欺负她?”
      展昭摇头轻笑道:“我何时欺负她了?”对玲珑道:“谁说女子一定要仪态端庄,性情温婉?”负起手缓步走向莲塘边的草丛,望着丛中几点白色的野花道:“女子如同这世上的花,千姿百态,各吐其芳,何来高低贵贱之分?牡丹虽富贵典雅,却太过高傲,倒不如这丛中野花明丽自然、平易近人,别有一番清新之美。”
      他背对着玲珑,随性抒发着心中所想,却未察觉玲珑的两颊红了又红,好像一连涂了好几层胭脂。
      待展昭转过身来,玲珑已仓惶地背过身子,恨不得找个角落躲进去!
      小七这下更生气了,冲到展昭面前,双手叉腰道:“展昭!你别太过分了!你再敢调戏她,我……我就告到皇上那儿去!”
      玲珑却忽然一反常态,拦住小七道:“你瞎说什么,谁调戏我了?”不敢抬头看展昭的眼睛,连忙扯开话题道:“我今天来,真的有急事要告诉你!”此时说话的语气已轻柔了许多。
      展昭想起她方才提到“火烧眉毛”,心中也不安起来,问道:“什么事?”
      “宋祁这个人你知道吗?”玲珑的脸色这才恢复如常,抬头正视展昭。
      “宋祁?”展昭思虑片刻道:“莫非是工部尚书兼翰林学士宋祁,宋子京?”
      玲珑道:“对!就是他!”
      展昭叹道:“天圣二年,他与兄长宋郊同登进士及第,本是排名第一。当时的刘太后却以“弟不可先兄”为由,将兄长宋郊定为第一,置宋祁于第十,实在埋没了他。”
      “这我倒不知道!”玲珑满面焦急之色道:“可我知道,皇兄快要把春妮姐姐赐婚给他了!”
      “你说什么?”展昭有些不相信玲珑的话,问道:“你从哪儿听说的?”
      玲珑“哼”了一声道:“什么叫‘从哪儿听说的’?好像我是街上的‘包打听’!这可是教我礼仪的礼部尚书洪师父亲口告诉我的!他说,几天前,皇兄在御宴上刻意安排侍婢们弹唱了宋祁填词的曲子,似乎叫什么天,对!叫《鹧鸪天》!其中有一句关于蓬山的,具体我也不会背,总之是说他在上元节那天看上了一个美貌的宫女,恨不得把她娶回家。可皇兄知道以后,不仅没治他的罪,还说什么‘蓬山不远’,洪师父说,皇兄分明是有意把那个宫女嫁给他!”
      她叙述的不甚清楚,但展昭大致也能听懂。而且宋祁的《鹧鸪天》传唱已久,他也曾有幸听过,对那句“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颇有些印象。只是展昭不明白这与春妮有何关系,正要问玲珑,却听她道:“你知道那个宫女是谁吗?就是春妮!”
      展昭奇道:“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玲珑道:“上元节那天,八皇叔邀我和春妮、梅娘去王府观花赏灯。我从公主府出发,不与她俩一路,而梅娘多陪了太后一会儿,出宫晚了些,所以春妮是单独坐轿出宫的。都怪我多事,出了个馊主意,让她俩都假扮宫女去见皇叔,想给他老人家一个惊喜,可没想到……”
      展昭道:“没想到,宋学士路遇春妮,错把她当成了宫女?”
      “就是,就是!”玲珑愈发心急如焚,上前一步道:“皇兄也许还不知道那个宫女就是春妮,可即使知道了,说不定也一样会把春妮赐婚给宋祁。洪师父说,皇兄对宋祁的才华爱惜得不得了呢!你快别呆在庙里了,赶紧想想办法,等皇兄颁下圣旨,可就来不及了!”
      展昭虽然一直期盼春妮能早早出嫁,但不知怎的,事到临头竟有些不舍,不禁在心中感叹:“或许天下做哥哥的都是如此吧!”对玲珑道:“其实你也不必着急,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宋学士才华横溢,品貌出众,春妮能与他结为连理,也是难得的福分。”
      “福分?”玲珑气愤地道:“亏春妮还口口声声说你疼她,我看你一点儿也不在意她!我问你,她一心想嫁给谁,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一副抱打不平的架势道:“还有梅娘,她始终不嫁,为的是谁,难道你也不知道?我告诉你,展昭,她们都是我的好姐姐,你要是敢抛下她们不管,在这儿出家当和尚,我赵玲珑就跟你没完!”
      “她们俩想嫁展昭,那你呢?”忽然一个戏谑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你是不是也非展昭不嫁啊?”
      展昭早已察觉白玉堂到此,见他现身,本想微笑致意,却听他取笑起玲珑来,急忙递眼色过去,让他住口。
      玲珑被白玉堂这么一问,一张秀脸羞得通红,跺着脚指着白玉堂道:“你是什么人,竟敢这样跟本宫说话!简直……简直太放肆了!”给展昭匆匆撂下一句“你爱怎样就怎样,你的事我不管了!”就拽着小七的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展昭请白玉堂在院中坐下,倒了杯茶给他,低眉笑道:“怎么?你也是来劝我别出家的?”
      白玉堂轻蔑地一笑道:“劝你?有必要吗?你出家,鬼才信!”
      虽然话不中听,却透着难得的信任,令展昭由衷感激。回想起来,他也不知曾几何时竟与白玉堂有了如此默契。
      白玉堂也是喜好琴乐之人,看到石桌上的“太古遗音”,不禁有些手痒,于是放下手中的宝剑,把琴移到近前,随意拨弄了几下,品着回旋的琴音,赞叹道:“好琴!果然是稀世珍宝!”顺手拿起旁边的曲谱展开一看,不由得脸色大变,连忙合上道:“展昭,你不要命了!你怎么还敢弹《追忆》?”
      展昭怕他一气之下撕毁曲谱,忙拿回曲谱,小心叠好,收在袖中道:“这里是寺院,有木鱼钟磬为伴,我不会被《追忆》所伤的。”叹道:“我只想寻得一个方法让《追忆》不必与佛音为伴也能不再伤人。那半把刻有嗜血魔功的古琴,我已焚毁了,可我不能把《追忆》也付之一炬,这可是师父毕生的心血!”
      “这你就不明智了!”白玉堂道:“《追忆》伤人的威力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能为了你师父,就什么都不顾了,这曲谱一旦落入歹人手中,或是传诸江湖,后果将不堪设想!”
      展昭眼中闪过一丝落寞道:“我知道,所以在离寺之前,如果还想不到完善之法,我只能将它销毁。”神情之中,满是对司徒听音的思念与愧疚。
      白玉堂不想跟他一起伤感,于是提高了声音道:“我今天是来还你功力的!妖女的案子结了,孟老前辈的功力我也该还给你了。”
      “不!”展昭摆手道:“在天音派密室之中,我的功力已然恢复,而且更胜从前,你不必再还我了!”
      “那怎么行?”白玉堂正色道:“你是否恢复功力,是你自己的事。我借了你的功力要是不还,岂不让江湖同道耻笑!”
      展昭道:“白兄,你且听我说。其实这次能够机缘巧合恢复功力,我也始料未及。或许冥冥之中,正是师父他老人家有意安排,想把他的功力和春妮一起交付于你。”在得知宋祁的事之前,他已决定再次把春妮托付给白玉堂。如今虽然又冒出个宋祁,但展昭深知春妮必定不愿嫁给一个陌生人。在展昭心中,白玉堂仍是春妮夫婿的上上之选。
      白玉堂却哪里肯依,当即拍案起身道:“什么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这哪是孟老前辈的意思,根本就是你自己的意思!”见展昭是铁了心不想收回功力道:“就算是孟老前辈的意思,他老人家也只想用这功力来还我当初对春妮所谓的恩情。从此以后,春妮再也不用觉得欠我什么了,再也不必以身相许了,她可以坦坦然然嫁给她真心喜欢的人了!别忘了,答应孟老前辈要照顾春妮一生的是你,不是我!这是承诺,更是责任,你休想推托!”
      这时,澄因来到院中,对展昭道:“哥哥,方丈请你到禅房吃茶!”
      展昭听到“吃茶”二字,心想:“莫非方丈有意效法赵州从谂禅师“洗钵吃茶”的公案,教我参悟“平常心是道”的佛理?”于是邀白玉堂同往。白玉堂却毫不领情,提剑飞身跃上屋檐,瞬间已不见踪影。
      来到禅房之中,展昭向方丈行了佛礼,盘膝坐在对面的蒲团之上,看到面前的矮桌上放着两只茶杯,正中却摆着一个酒壶,心中顿生不解。
      只见方丈一语不发,提起酒壶先给展昭斟满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上,接着举起茶杯道:“展施主,请吃茶!”神态甚为平和。
      展昭谢过之后,双手恭敬地端起茶杯,刚要饮茶,却发觉杯中之物既无茶色,也无酒香,送到口中,更是没有任何味道,只觉得冰凉爽口,原来竟是一杯清水!
      方丈端详着手中的茶杯,问展昭道:“施主,茶香如何?”
      展昭道:“茶香特异,深具禅机。恕弟子资质愚钝,一时难以参透。”
      方丈摆手道:“不急,不急!施主住进本寺,便是与佛有缘,既然有心参禅,何不更进一步?”
      展昭不解道:“大师的意思是……”
      方丈笑道:“施主何不权且入我佛门,作为本寺俗家弟子,在寺中带发修行?”
      “什么?”展昭惊道:“大师要弟子出家?”心想,看来佛寺不是随便住的,莫非我真的回不去开封府了?
      方丈合什道:“入我佛门,乃是身入无上妙境,可享‘大欢喜’,得‘大自在’。茫茫尘世,苦海无边,施主又何须眷恋?当然,是否出家,但凭自愿。这几日施主不妨暂且带发修行,一面参禅,一面考虑老衲的提议。倘若决意出家,老衲即刻为施主剃度;倘若施主希望再回红尘,亦可随时离开本寺。”展昭无奈,只好依方丈之言,暂时做了相国寺的俗家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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